林鸥第一次注意到虞晓是在初二的时候。
他背着书包和一位交好的男同学一起走在通向学校大门的路上，校园广播里正放着经典萨克斯曲《回家》，被描了红边的霞漂浮在橙色的天际。
“出去吃烧烤吧，我请客。”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他摇头拒绝同学的提议。
“客气什么，就当你给我抄作业的报酬。”
“……我有说下不为例了吧。”
“哎别呀，林哥，爸爸，爷……”
“停，再多说一句就真的没有下次了。”
他无奈地回答。
“我……”
“虞晓！”
旁边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喊，来自一个不认识的女生。
他顺着那人的目光望去，看见了那个在花坛边微微俯身的人影。
少女听见喊声，偏过脸朝他们的方向望过来。
“这个缝里面有一朵花哦。”
她的背后是一整片奔涌的灿金，铺满玫瑰色的薄云，恍惚为那张白皙的脸染就浅绯色的霞光。
在说那句话时绽放的略显腼腆的笑，又仿佛比万丈霞光更夺目，一刹那占据了他世界的全部。
“你总是这样，好奇心太重，看见小猫小狗每次停下来就算了，连小野花都要特地看一会儿。”
说话的女生应该是和她同路的，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对不起啦，可是这朵小花真的很漂亮。”
花坛边的女孩子语带笑意，朝他的方向跑过来，然后与他擦肩而过。
她的马尾扬起时拂过他的肩膀，他闻见淡淡的洗发水香气，有点像是青苹果。
“不过你刚刚说到小猫小狗，我又想到‘汤圆’和‘奶团’它们了，陪我去看一眼吧，好不好嘛。”
“你，我就知道……好吧，拿你没办法。”
谈话声和脚步声渐渐拉远。
他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那个方向，直到映在眼中的两个背影越来越小。
男同学捶了他一拳。
“别看了，人走了。好你个就会读书的死正经，也有犯花痴的一天。”
“别乱说。”
“本来就是啊，你那眼神，要不要兄弟我帮你打听打听……”
看着那逐渐猥琐的表情，他在对方肩膀处还了一掌。
“再说下去，以后作业别找我。”
“啊，这可不行……”
不顾自己耳边的哀嚎，他在心里默念那个名字。
虞，晓……
很适合她。
之后就开始默默关注她，随着了解的加深，另一种情绪也在日渐增长，不断攀附上心脏。会因为成绩榜单上两人名字相邻而暗自欣喜；会在两个班同时间段的体育课上不自觉寻找她的身影，跑步和打球时也更加卖力；会多打几回水，好路过她们班教室，看一眼坐在窗边的她……
他像所有暗恋的男生一样，心里怀着千百种甜蜜又酸涩的小心思，唯独从来没想过要告诉她。
他们的家庭都没有给他们试错的机会，他们有远比恋爱更重要的事。如果他表白了，即使她对他同样有好感，他们也不可能马上开始新的关系，一旦有什么变故，只会给她带来烦恼，甚至影响学业，他不想这样。他想等一个更好的时机，比如，考上理想的大学以后。
初中毕业那天，他找她所在的班级所有人写同学录，美其名曰纪念，可他真正想要的，只有标着“虞晓”的那一页。
他为了还清父亲被骗后欠下的高额款项来到这所高中，与她再遇后，喜不自胜，忍不住试探着和她拉近关系，一点不经意的身体接触便足以令他脸红心跳，夜深人静时趴在书桌上也曾幻想过高考以后和她共筑的未来。
直到现在……该结束了。
两年半的暗恋，终于要画上一个句号。
因为和陈妍琦之间的约定，也因为对自己深深的失望，只凭他自己，没办法为她做任何事。
如果不考虑是不是有其他目的，可能只有靳原那样的人才配得到她的倾慕吧。纵使他不愿，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他想他永远会记得这一天的心情，就好似被不甘的火焰烧灼，同时也经历了一场锤炼。
“再见。”
他真诚地告别那个在黄昏里倾身赏花的女孩，告别自己无疾而终的暗恋。
你永远是我在风暴骤起的海面上的灯塔，漂泊不定时的航标。
我那不太明亮的少年时期最鲜艳的一抹玫瑰色。
被靳原堵个正着的时候，姚乐颜并没有惊慌失措，一方面是她早有预感，靳原当时放的狠话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另一方面是她周围有郭晟的人。
但是这世上不是只有郭晟会找帮手，靳原随时喊一声，也有的是人愿意为他鞍前马后。
她还是沦落到了孤身一人的境地，被逼进无人的储物室，后退的时候还险些被教具绊了一跤。
背后是冰冷的墙壁，她终于不由紧张起来，可还是固执地不愿露出慌张的神情。
她仰起头，和面前人对视。
“你打算干什么，给她报仇？对上我你一个人难道不够吗？怎么还要叫人。”
她的视线在他身旁停留，意有所指。
“你想怎么做啊，打我一巴掌？你是男的哎，这么搞不觉得丢脸吗？”
靳原不为所动，只嗤笑了一声。
“我又没有不打女人的原则，男的女的不都一样么，你自己做的事就自己担呗。”
姚乐颜从前都只把靳原当作和郭晟不对付的人看，过去见了几面，看起来也只是个无脑纨绔，好像还不如郭晟有魄力。
但此时他不过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都没怎么正眼瞧她，却让她手脚都有些发颤。
“不过我今天确实没打算自己上，倒不是因为嫌掉价，只是没办法百分百还回去。”
“这就是你让我今天戴上最长最尖的美甲的理由啊？”
一旁的戴芙撇了撇嘴。
靳原瞥过她的指尖，那粉黑豹纹图案的长指甲看着能戳死人。
他点点头：“可以了，直接上吧。”
戴芙面露不忿，但还是依言走了上去。
“戴芙，你……”
“啪！”
格外清脆响亮的一记耳光。
戴芙甩了甩手，问靳原：“这样够不够，要不要再来一下？”
“差不多，”靳原估摸了一下，“一记还一记，就这样吧。”
他没去看被扇得呆住了的姚乐颜，自顾自说了下去。
“这还不算两清，你后面做的那事，一模一样还给你我又嫌恶心，这次就当一个警告，你之后要是还不死心，我正好把账一块算了。”
说完这段话，他干脆利落地转身向外走去。
戴芙耸了下肩，也没再管气到开始发抖的姚乐颜，跟在他身后一起离开了。
“等等我啊，走这么快干什么。”
她主动凑上去找话题。
“昨天晚上我刚洗了澡打算敷面膜呢，就看见你那意义不明的消息。”
“这回谢谢你了，过几天送你个礼物，你是要自己挑还是……”
“什么礼物不礼物的，一点小事而已，我们之前还这么客气。”
“说的也是。”
他抓了抓头发，一双深情的桃花眼转向她，深处却隐隐有不息的寒流在涌动。
“戴小姐待朋友一向真心，难怪宁溪和你关系这么好。”
他眉目间尽是坦然，额前数根翘起的发丝为其增添几分随性不羁。
他向来是这样的，明亮耀眼，看起来很随心所欲但也懂分寸。她对靳原有好感，所以借着宁溪朋友这个身份一点点和他拉进距离，时不时打趣几句。她以为自己比其他女孩更有机会。
但现在越来越发现，他真实的样子并不完全如她所想。
如果被他发现我过去的所作所为……
戴芙不禁有所警觉，在心里瞬间与他拉开距离。
“溪溪是很好的女孩子，我很开心能做她的朋友。”
她避开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轻声回答到。
“是吗？”
“你不这么觉得吗？”
“如果是以前的话，怎么夸她都不为过。”
他的脸上出现了怀念的神情。
“从前的她，纯真又善良，好奇心有点重，安静腼腆，但是总要追着我们跑，担心我们不带她玩了。”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那幅画面，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是真的善良到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那种人。我还记得她十岁的时候出去玩，捡到一只弃猫，明显遭受过虐待，她当时抱着一边哭一边往家里跑，生怕猫在路上就不行了，慌得在路上摔了一跤。”
他抬头望向头顶的天空，有些灰蒙蒙的。
“回去以后叔叔阿姨不让她把猫留下来，一向乖巧的她急得崩溃大哭……那时候她病还没好，一激动就喘不过气了，闹得人仰马翻，连忙答应她留下猫，这才放心了，但还是不肯先让医生看看，非要当着她的面把兽医找过来才罢休。”
“现在……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靳原的目光由天空往下移动，定在前方不远处的人身上。
“溪溪？”
戴芙讶异地出声，她看向靳原，见他并不感到意外。
“我，不是我……”
“我知道，是我叫她过来的。”
他的回答轻描淡写。
“宁溪，你能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吗？”
他又向她走近一步。
“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宁溪冷笑了一声，她没有立马回答他的问题。
“原来你还记得以前啊，可是……那样你们不喜欢啊，你们所有人都不喜欢。”
“爸爸妈妈觉得我胆小懦弱不识大体，根本拿不出手；姐姐认为我唯唯诺诺没有主见，不配当她的妹妹；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个讨人厌的拖油瓶跟屁虫吧，我跟在你们屁股后面的时候你们看过我几眼？！”
她有意抬高下巴，他却依然看见了眼角的泪光。
见宁溪这样，靳原的态度从原本的咄咄逼人变得柔和许多，多年的习惯作祟，每当他看她情绪激动便不免担忧。
“宁溪，你冷静一点。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你和叔叔阿姨、浣然姐他们之前有不少误会，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不用，”她拒绝得很干脆，“没有那个必要。”
“我只想问你，你这次是在做什么？”
她看了他旁边的戴芙一眼，指代很明显。
“你为什么要护着虞晓？”
“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针对她？”
“……”
并不意外她的沉默，靳原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打算再放任你了。”
“你这种为我好管教我的口吻是真的可笑。”
宁溪的态度极为不屑。
“但是其实你自己也是清楚的，一旦我不再由着你，你就不可能接着做那些事情。”
他留意着她的表情变化。
“而且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诉叔叔阿姨和浣然姐呢？你猜他们会怎么办。你还没有成年，离不开家里的资助。”
靳原的语调很平稳，有着循循善诱的味道。
“你在威胁我？”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一向如玫瑰花刺般尖锐的少女第一次有如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接着又笑出声来，只是那笑声中流露出些许悲凉的意味。
我就知道，宁浣然在你眼里是独一无二的，只是一张相似的脸，你就可以做到这个地步。明明以前我做类似的事你都是默认的，还会帮我收尾。
“……好，那你就帮她去吧，我看你会帮她多久。”
反正最多一年，她就会回国了。
到那时候，失去庇护又得知真相的她会怎么样呢？怕是比现在还惨吧，会直接活不下去也说不定。
我等着那一天。
宁溪撇下那句话，转身离开。
皮鞋鞋跟敲击地面产生清脆的响声缀在她身后，长发在风中胡乱飞舞，看起来决绝又孤高。
“你不跟上去吗?”
靳原问戴芙。
她摇了摇头。
“让她自己冷静一段时间吧，她现在应该也在生我的气。”
“为什么，她觉得你帮我了是吗？”
他语中有玩笑之意。
她点点头，默认了。
“那要不，干脆站到我这边来吧？”
他歪着头，一副很认真在问询的样子。
“不要了吧，我不想叛变哎。”
戴芙摆了摆手，一脸无辜相。
“如果要问我理由的话，”她那双戴着淡金色美瞳的眼睛里闪着捉摸不定的光，“那就是我喜欢她。”
“非常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