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们班的陈妍琦在吗？”
一道修长端正的人影立在国际部高一三班门口，男生清润的声音中透出几分局促。
“呃，我帮你看看啊……喏，在那呢，中间靠后。”
被问及的女生用手指了指示意，那个座位上的少女正和前桌兴致勃勃地聊着什么。
她正打算喊一声，就看见那人好像注意到这边，转头看过来。
那个人面露惊诧，伸出一根手指向她自己。
陈妍琦看门边那位同学点了头，便起身打算过去，结果路过前桌时胳膊被抓了一把，只好停下来。
“哎，那不是那个谁吗，他来找你干嘛？”
“我也不知道啊，先过去咯。”
“走走走，我跟你一起去。”
她们一起走到门口，陈妍琦默默打量着他。
还是这么帅啊。她在心里说。
“林鸥，是你找我？”
“嗯，”他点点头，“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
她有些疑惑，但还是爽快应下了。
来到一楼空置的活动室，关上门，她再次看向他。
“这里能说了吧？”
却见他的神色依然迟疑，往她旁边瞥了一眼。
“哎你什么意思啊，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吗……”
陈妍琦连忙安抚自己的朋友，随后与他对视。
“元元不会出去乱说的，而且她是我好朋友，我的事她都知道。”
林鸥这才没再犹豫，将来意和盘托出。
“所以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帮那个叫虞晓的女生？”
“……是。”
他的声音很低，目光落在身前的地上。
“我是想让校方出面的，但是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
“这件事我听说过一点，你的方法不行也正常，对方是郭晟嘛，谁愿意出这个头呢？”
陈妍琦一边说着，一边顺势坐上旁边的桌子，将右腿搭在左腿上。
“我并不是希望你和他对上，只要你在能力范围内做一些事，比如和虞晓成为朋友，这样……”
“做这种事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她一脸认真地看向他。
“说不定还会惹到郭晟。”
林鸥抿了抿唇，眼里闪过挣扎，声音如同绷紧的弦。
“我可以答应你任何要求，只要……我能做到。”
结果还是说了这句话。
林鸥啊林鸥，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啊。
他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
因为他很清楚，他其实什么都拿不出来，唯一的筹码是他自己。
他现在站在这里提出这个要求，不过是因为她说过喜欢他。
半年前，眼前的少女以雀跃的语气、商量的口吻对他说，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我每个月给你，嗯……六千块？
见他摇头，她也没有失落，又说：“我想想，那……一万块可以不，一个月？大不了我自己少买一点东西。”
她的后半句话是嘀咕出来的。
林鸥还记得自己当初的回答——
“我不接受，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了，抱歉。”
语气冷淡，夹杂些微自矜。
而现在……
她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久到令他开始感到不安。
全部的神经末梢都在震颤，巨大的羞耻感使他无法抬头，几乎要流下汗来。
他其实知道自己在做一件糟糕的事情，感情无法待价而沽，他为了喜欢的女孩把自己交易给另一个人，这是一种辜负，既辜负了自己的心意，也辜负了眼前人的。
他决定放弃，收回前言，就当从没说过。
“对不……”
“我好像也不缺什么，要不你当我男朋友吧？”
少女用一根手指抵着下颌侧，神态有些俏皮。
她真的说出了这句他预料中的话，这一刻，他的心情复杂到难以言喻。
“我也不会强求什么亲密举动，做到随叫随到和秒回消息就行，然后……节假日和生日主动发祝福。”
她看他还一副愣着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轻笑一声。
“不过，到毕业为止。”
“什么？”
“到毕业的时候，不管我还喜不喜欢你，只要你说分手，我绝无二话。”
她将身子倾向他，耳后的发丝跑了出来，落在她那双形状略显妩媚的眼睛前。
“我尽我所能帮虞晓，至少让她不被欺负，你做我男朋友。这样，答应吗？”
“我……答应。”
林鸥走了以后，刚才一直在旁边当背景板的人暴起了。
“我靠，这什么啊，陈妍琦你糊涂啊！”
“我怎么了呢？”
“你知道吗，你刚才那副样子活脱脱小说电视里的恶毒女二，男女主感情路上的绊脚石，居然趁机威胁男主和你在一起，等结局，可能还不到结局，你就完蛋了。”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
“不过那个人算什么男主啊，太给他脸上贴金了，不配！”
“这样吗？我感觉很合适啊，校园男主模板，又帅学习又好，很勤奋上进……”
陈妍琦正数着林鸥的优点，直接被一个锁喉搞得无法出声。
“闭嘴！你已经没救了。我说句认真的，你真不该提那个要求，太……狗血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真是小说看多了。”
“呃，你……放手啊。”
“不放。”
她嘴上这么说，还是放松了动作。
“我实话实说，看不来那个男的，明明你各方面条件这么好，真在一起也是他高攀了，他凭什么用这个和你谈条件啊？还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受不了。”
“哈哈，他只是不好意思吧。”
“你闭嘴，先听我说。而且他要让你去帮其他女生哎，按理说是他喜欢的人没跑了，这也太离谱了吧，为其他女生当你男朋友，这种男的能要吗？能吗？”
陈妍琦笑眯眯听她说了一大串。
“这不是说明他挺重情的嘛，我看不是坏人。”
果不其然，立马收获一个白眼。
“重情的对象又不是你。”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尽帮他说话，气死我了，我是担心你啊……”
“我知道元元你是为我好，可是我觉得我做的没什么问题呀。”
“你……”
“你先别急，”她摆出噤声的手势，“听我说啦。”
“我确实喜欢他，他提出的要求也在我能力之内，所以我就答应了啊。你可能要说他看中的是我的背景，不是真心喜欢我，可是我不介意这个啊，我的出身本来就是我个人的一部分，和其他部分是一样的，我用它来创造和心仪的人更进一步的机会，有什么不可以呢？”
“再说到他提的条件吧，如果他要我给他十万块，我愿意，就当作买了件喜欢的东西咯，但假如他要我为他在某个竞赛上开后门我就不会答应，因为这个触及了我的底线。”
“而他是要我帮一个女生，我觉得没什么不可以的，她本来就是无辜的。就算他喜欢她，就算毕业了他还是不喜欢我，分手就去追她，我也不会为我帮她这件事后悔。”
她走过去抱住自己的朋友，轻轻给她抚背。
“点个陪聊还是男招待都得不少钱呢，我一分不花就可以泡到喜欢的，赚了啊。再说了，我不会一心扑在他身上的啦，腻了就踹了，绝不为他伤心。”
“谢谢你，元元，这么为我着想。”
她红着脸回抱住她。
“你有数就好啦。不用谢。”
林鸥怀着复杂的心绪回到自己的教室门口，见到走廊上站了不少人，争先恐后往前探头看热闹。
源头好像是一班，他想到昨天下午就没有再出现在教室的虞晓，心脏不安震颤了一下。
说了几句抱歉，小心避开人挤到最前面，从一班前门往里看，正好能望见讲台上那个格外张扬的身影，他面对着几十个神情各异的人，以不容辩驳的姿态继续自己的话。
“就像刚才说的，作为我校风纪方面的负责人，以后我会提高来这里的频率。”
“这个班的某些人，”他扫过教室后排的几个人，眼睛稍稍眯起，针对性十足，“我都知道名字了。”
“我也不会公报私仇，就按校规办吧，至于想靠你那后台的……你省省吧。”
最后四字，几乎是一字一顿，锐气非常。
“我话就撂这，你回去问他敢不敢吧。”
没有人敢说话，不用说教室内，连外边围观的人都被镇住了。
“不愧是靳原，帅啊。”
林鸥听见旁边的男生这么说。
是的。那种自然流露的唯我意识，那种天生狂恣无所畏惧的姿态。对于这个人，羡慕和嫉妒都再正常不过了。
众人以为这就是结束，没想到看见刚进行了一番霸气发言的人眼神瞬间柔和下来，腊月里的寒冰化作四月的暖风。
“晓晓，新的桌子椅子还习惯吗？”
“诶？”
猝不及防被点到名，虞晓的反应慢了一拍。
“……嗯，习惯的。”
再次沐浴在众人的目光下，虞晓不由觉得局促，她还是不适应成为焦点。
但她明白靳原的出发点是好意，她已经无法回到以前生活了，只能用另一种方式瞩目才能重新夺得自己的生存空间。
“那就好，好好上课吧。下课我来接你。”
他笑了笑，一步跨下讲台，朝外面走去。
他的柔软转瞬即逝，面对外面挤着看热闹的人，脸上呈现出淡淡的不悦。
“让让。”
耳边传来简短的二字，林鸥尚来不及退开，肩膀就被撞了一下，不算太重。
他转过头，只看见他的背影，在周围人的有意退让下，那人毫不费力扬长而去，嚣张而潇洒。
身边很多人见没乐子看，纷纷离开，林鸥还一动不动，杵在原地。
她又坐回了原来的位子，正低头看着书，四周的喧哗似乎都被她隔绝在外，她关注的唯有眼前的文字。
这很好，是她该有的模样。
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想要微笑，却不自觉感到酸涩。
刚刚她抬头回应靳原的时候，露出了脸上的伤，可目睹了刚才那一幕，他又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去问她。
算了，走吧。
右脚移动，他正要转身，意外见她抬起头来。
望见他，她脸上显露出小小的吃惊，然后笑了。
那是一个如同在冬日里的窗玻璃上呵了一口气那样的笑，美好得有些不真切，转眼便消逝无踪。
他一时反应不及，等想做出什么回应时，她已经再一次低下头了。
于是他恍惚又有些委屈，抱着一颗被乱七八糟的情绪塞得沉甸甸的心脏走开了。
垂头走了十几步，意识才开始回笼，这时再回头去看已经看不到她了。
当然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