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后来,他见到了妹妹的阿娘冯夫人,听说是皇伯父在征途中赏给父亲的,也有人说她是齐主的妃嫔。

    她是一个十分美丽的,跟温柔端庄的母妃完全不同的女人。

    他一直觉得冯夫人有点奇怪,她不像自己母妃那样慈爱,对孩子嘘寒问暖,反而对女儿有点漫不经心,菱歌跟着他和母妃的时间远比跟着沈夫人多。

    她善弹琵琶,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屋里谱曲弹琵琶。

    有一回,他跟着父王去看妹妹,冯夫人弹了一曲《江南好》。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拨动弦丝,渐渐沉浸在行云流水的曲调中。他小小年纪也仿佛从琵琶声里听出了南方的山水,南方的烟雨。

    父王轻轻地打着节拍,眼睛像在看她,又像没看她。

    和几位伯父一样,父王一向钟爱南人风物,他也常常觉得,迟早父王和伯父们会打过江去。

    他想,他也会有机会去看看他们说的南朝烟雨,建康风华。

    冯夫人进了代王府后,他隐约知道外祖母非常不快,说父王被南女迷住了。

    他年纪小,也不懂父王到底迷不迷冯夫人。不过自己的母妃确实因为沈夫人来后,眼里的光也暗淡了不少;杨侧妃提起她来,眼睛就会射出箭来;李媪更是背地里诅咒了她很多次。

    其实在他看来,父王喜欢妹妹更胜于冯夫人。他想他知道为什么,谁会不喜欢妹妹这样的孩子呢?

    当然,有时候他也挺沮丧,外祖母就很不喜欢妹妹。因为深深厌恶冯夫人,外祖母对妹妹也从来没有好脸色。不过后来他就释然了,反正妹妹也不是外祖母家的,他和父王来疼妹妹就好......

    当天晚上,菱歌和两位阿兄一起在李妃院子里用饭,杨侧妃也过来伺候,只有冯夫人悄无声息,不见人影。

    杨侧妃坚持要伺候李妃,给李妃布菜,她的手很明显不如李妃那么细软,有劳作过的痕迹。

    她是本朝大司马杨坚的堂妹,她的父亲是杨坚的叔父,只不过是庶子。时下很多权贵人家,庶子就是给嫡子当垫脚石或挡刀的,像护卫一样的存在。杨侧妃的父亲,也在战场上为救杨坚的父亲而死。

    她在二月里出生,时人认为,二月生女不吉,会妨克位尊之人,所以她小时候,就被祖父母送到了陇西老家,让族叔族婶抚养,颇吃了一些苦。

    她父亲死后不久,母亲也去世了,她一直留在族叔族婶身边,也没人给她做主,快十八了了也没说亲。

    她的伯父杨忠,回乡祭祖时看到她,念及庶弟的救护之情,才把她接回了长安。

    后来她被许给了代王做侧妃。她对代王一见钟情,从此对代王死心塌地,很是闹了一点笑话。

    昨天她的玉钩被摔断以后,她心疼不已,叫人将玉钩和断掉的部分一起送到外面的金铺,想做成金镶玉。

    结果被婆子们传了出来,有笑她在乡下呆久了小家子气的,也有那知道玉钩来历的丫鬟婆子,酸溜溜地说她离不开代王之类的怪话的,当然这些杨侧妃都不知道。

    吃完以后,李妃将宇文玘叫进里屋,问道:“明日是你瑛阿姊启程的日子,你是跟我一起入宫,还是和阿休商量好了,有别的章程?”

    宇文玘情绪一下又低落下来,低声说:“我和阿休约好了,跟他一起。六伯现在还在赶路,估摸明日一大早可以到京郊了,但是肯定赶不及正武殿仪典,所以我陪阿休去迎一迎六伯......”

    李妃知道他心里难过,叹气道:“你瑛阿姊也可怜见的,原以为突厥老王死了,这事要搁置了,等她定亲了就好了,谁知道这么快新王又来迎亲了。”又自言自语道:“只可惜你六伯母走得早,也没来得及给瑛儿定下亲事......”

    北方突厥常年骚扰大周北境,前年武皇帝亲自率军北征,不料伤势复发,中途崩逝。突厥观望了一段时间后,眼看新皇不若其父有雷霆之威,于是放出人马在河西一带一边烧杀抢掠,有南下深入之势,一边却又遣使来请许嫁一位公主。

    皇帝志短,突厥骑兵在河西劫掠,本就令他惴惴难安,见突厥请求和亲,正中下怀。于是忙忙地加封自己的六叔赵王之女英华郡主宇文瑛为“解忧公主”,和亲突厥,并许诺了诸多好处,突厥这才退兵。

    可是还没来得及迎亲,老可汗就死了,这次来迎亲的是新任大可汗,老可汗之侄沙钵略可汗,现已率部在关外候公主芳驾,明日正是解忧公主启程的日子。

    宇文玘从小和赵王府的阿休最好,去赵王府最多,宇文瑛对他也多有照看。他上面没有阿姊,宇文瑛对他来说就是亲姊姊一样的存在。见宇文瑛马上要背井离乡,自然是难过不已,昨晚他就是在赵王府陪同样难过的阿休。

    李妃知道这事没法劝慰,只能依靠时间的流逝来抚平伤痛,于是对他温和地说:“玉儿,别难过了,出去和弟弟妹妹玩下,啊?”

    宇文玘一向十分懂事,知道母亲身体病弱,也不想让她操心,于是点点头出去。

    外面,菱歌和阿康正商量要在院子里给夜明珠洗个澡。不说李媪生气,连杨侧妃也跟着阻拦,一是怕搅了王妃清净,二是夜明珠昨天害她摔断了白玉钩,她还没消气。

    李妃却一心想让儿子开颜,希望两个小的闹一闹,可以让宇文玘不要那么难过。于是一叠声地叫人去准备东西来。李媪气得要死,却无可奈何。

    阿康和菱歌闹,宇文玘先还端着,后来还是忍不住加入进来,小香猪被三人摆弄得不停嚎叫,院子里被他们搞得一片狼藉。

    李媪在屋子里时不时探头看一下,气得头上的翻刀髻杀气腾腾,快要化作一把刀劈将下来。

    可是多年以后,当李媪两鬓苍苍,步履蹒跚时,当年那么讨厌的两个孩子,她却怎么都记不起他们的样貌了,就连她最心爱的小世子的面目也模糊不清了。

    该就寝了,宇文玘亲自送菱歌回冯氏居所。

    冯氏住的木兰园不若李妃的正院疏阔大气,却十分精巧雅致,像一个南国的仕女。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片刚刚绽放的白色木兰花。树上不叶而花,唯见一树树白色如素娥千队,在宫灯的映照下,玉雪生辉。

    而再往里走,开得最盛的又变成了梨花,一团一团的如冰雪,暗香浮动。风拂过处,有片片梨花飘飞,屋中有琵琶断断续续的幽咽声,竟让人觉得如梦凄迷。

    宇文玘虽然喜欢菱歌,但对冯氏很冷淡,对木兰园中诸人也傲不为礼。

    见菱歌的傅母姚娘迎了上来,于是拍拍妹妹转身而去。菱歌还对着他的背影喊:“阿兄,记得明天一起给夜明珠做窝啊!”

    姚娘带了菱歌进了正房。屋内兰香细细,烛影轻斜。她阿姨冯夫人正坐在窗前的榻上弹琵琶,转轴拨弦,年轻美丽的脸上有一丝恍惚。

    菱歌闻到了淡淡的酒气,这种气味她并不陌生。

    清冷温文的父王偶尔会在阿姨这儿小酌一杯后,一边听曲一边亲她的小脸,笑眯眯地叫她:“我的宝宝儿哟!”夸她长大会比她阿姨更美,他要给她找个最好的郎婿,一生尊贵,一生安稳。

    阿姨往往会轻轻睨父王一言,既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菱歌小大人般点头道:“阿姨喝酒啦?”

    冯夫人轻轻拨一下弦丝,慢慢说:“今日是我一位故人的忌日,就敬了他一杯酒。”菱歌打着哈欠问:“谁呀?我认识吗?”

    琴弦“铮”的一声,过了一会儿,她阿姨笑道:“你怎么会认识呢?”

    夜半,似梦非梦中,菱歌感觉仿佛是阿姨搂紧了她,有模糊的低语在耳边,她感觉脖子一热。她迷迷糊糊地挣扎着想问,可眼皮像粘住了似的,一不小心又坠入了梦乡。

    窗外,月华清冷,更漏一声长似一声,让人平添惆怅。

    隔日辰时,李妃按品大妆妥当,带着菱歌,在王府侍从的护卫下往皇宫而去。

    李妃去的是弘盛宫。今日是解忧公主启程北上的日子,皇帝诏令,宗室女眷一应送辞由弘盛宫主位杨皇后主持。

    李妃和菱歌到弘盛宫的时候,前殿已是衣香鬓影,皇室女眷济济一堂。

    而后殿中,一着深青色华丽祎衣的女子端坐在妆镜前,皱眉望着镜里,正是大周朝皇后杨丽华。

    杨皇后乃大司马杨坚之女,二十上下的年龄,长相端丽,此刻眉目却带了几丝愁苦之意。

    身旁女官是她从宫外陪嫁进来的贴身侍女莹月,她将博鬓给桓氏正一正,端详一下,然后拿起妆柜上的首饰花十二树冠给桓敬兰戴好,轻声道:“女君遣人来说,今日就不入宫了,待公主出宫去时,女君在宫外和众人一起相送即可,望殿下不必忧心。”

    杨皇后幽幽道:“都是我无用,不能讨陛下欢心,还言语连累阿母替我告罪。那日在正阳宫中,阿母额角都磕破了,陛下才肯见,一想起来我这心就像油煎了似的......”

    莹月叹口气,想起那日自家女君带伤出宫后,皇帝又使内监传口谕斥责:“尔既入我天家,为我朝女子垂范,则更需谨言慎行,修身克己,不要忘了谁才是天下至尊!”

    杨皇后当时就羞得伏地痛哭,一连托辞病了几天。

    想起前情,莹月也替主子难过,轻声劝慰道;“女君今日不进宫,一则是怕殿下看了伤感,二则怕陛下余怒未消,因此不进宫倒好,恳请殿下放宽心。”

    又小心翼翼看了杨皇后一眼:“陛下今日一早就带那两位到流光苑去了。因安州总管新进了两头瑞兽白鹿,陛下龙心大悦,说正逢公主出降,不动刀兵,边境便可安宁下来,确实是国之祥瑞,要边赏白鹿边射鸡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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