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仲春二月,长安城风和日暖,芳林花草竞相争春,一派生机盎然。

    代王府中更是芳菲处处,暖景溶溶。

    花园深处,一排矮树丛后传来“哼哼哼”的叫声,接着树丛一阵摇晃,一个小男孩惊喜的声音响起来:“菱歌,菱歌快来,夜明珠在这里,可算找到了!”接着又是一个小女孩娇娇的声音:“来,夜明珠,吃花生!”

    一阵嘻嘻哈哈后,树丛中钻出一个浓眉秀目,神采飞扬的男孩子。男孩正咧开了嘴在笑,因为缺了一颗牙,头上还挂了两片树叶,显得有一点滑稽。

    他手里牵着一只小猪,那小猪长得格外娇小,除了脑门处一团白色,浑身乌漆墨黑,就像夜空里升起一轮明月,看着特别有趣。

    此刻它正使劲往后挣扎,想奔到树丛里去,树丛里却正好又钻出一个小女孩,将小猪撞得一歪,小猪发出一连串高亢的“嗷嗷嗷”的叫声,仿佛在抗议。

    小女孩似乎觉得很好笑,歪着头看着小猪,“咯咯”地笑起来,嘴角现出一对小梨涡,十分娇憨可人。

    小女孩脸上有零星的灰印子,但是仍可以看得出长得玉雪精致,趣致的是,她右眉头处生着一粒米粒尖大小的朱砂痣,衬着乌眉浓睫和玉兰花一样的面色,更显得眉目如画。

    男孩看了看小女孩,一手撩起自己的衣襟给她擦脸,灰是擦掉了,但小女孩皮肤太娇嫩,被衣服下摆突起的刺绣擦出了几道红印子。

    小男孩有点慌了,赶紧问:“菱歌,疼不疼?”

    小女孩却蹲下身去,拿手中的花生去喂那小猪,心不在焉地摇摇头说:“康阿兄,你看夜明珠多聪明,还知道吐壳子呢!”

    这小兄妹俩正是代王宇文达的一双小儿女,男孩叫阿康,女孩大名一个昭字,小名菱歌。他们的父亲是大周朝至尊的叔父。

    那小猪是菱歌的爱宠,是代王辗转托人从南海郡谋来的。这小猪长不大,还会散发香味,她十分喜爱,形象地给它取名为“夜明珠”,时不时就和阿康带到花园撒欢。

    阿康眼珠一转,说:“菱歌,玘阿兄快要回来啦,你赶紧换衣服去吧,母妃说让你今日在芙蓉园用晚膳呢。”菱歌拍手道:“好啊,玘阿兄说晚上要给夜明珠搭一个窝的。”

    玘阿兄是两人的长兄,代王府世子宇文玘,小名乾玉,王妃李氏所生,今日是到宫里“天策卫”去上骑射课去了。

    阿康左手牵着夜明珠,右手牵起菱歌就跑,他并不是着急去见长兄,相反,他是很怕宇文玘看到他和菱歌这样子。

    代王在宇文玘很小的时候就为他请封了世子。因为他将来是要挑起代王府大梁的,所以代王对他虽慈爱却教养很严格,他年龄不大就十分有做长兄的威严。

    因李妃病弱,不怎么理事;代王有一半时间在封地云中郡,轻易不回长安;所以在这府里,阿康最怕的反倒是这位只大他三岁的世子阿兄。

    阿康知道平时长兄最宠妹妹,要是看见自己带着妹妹胡闹,把妹妹弄得像个花脸猫,一定得训斥自己,所以得赶紧把妹妹收拾干净。

    菱歌却不知道阿康的心思,只当阿康在和自己疯,“噢”的一声,也兴奋地跟着跑起来。

    王府人口简单,代王妻妾三人,各只有一个孩子。因代王宠爱女儿,特地吩咐过,只要菱歌不做出格危险的事,不必约束她,几兄妹又十分友爱,所以伺候的人都只是远远跟着,并不着急。

    二人一猪埋头往前冲,却不防前方岔路口,两个女子正拐过来。阿康眼尖,连忙牵着菱歌站住了,夜明珠却惊慌乱窜,一下子就把其中一个女子绊倒了。阿康暗暗叫苦,因为倒地的女子正是他的生母杨侧妃。

    阿康见夜明猪惊窜,连忙放开菱歌的手,双手拉紧了绳子。他一边靠近杨侧妃,一边着急地问:“阿姨,你不要紧吧?”

    旁边杨侧妃的侍女碧儿赶紧将杨侧妃扶起来。

    杨侧妃扶着腰,“哎哟”“哎呦”地叫了几声,又嫌恶地看了眼夜明珠,对阿康皱眉道:“让这小畜生离我远点!”

    杨侧妃除了肤色不怎么白,颧骨略略有点高,倒也不失为一个俏丽美人,只不过现在因为呲牙皱眉,破坏了些许美感。

    菱歌拱起白生生的小手软软地说:“阿姨对不住,夜明珠害你摔跤了。”阿康怕她责怪菱歌,连忙在旁边帮腔:“是我没牵好夜明珠,不怪妹妹的。”

    杨侧妃平时有点掐尖好强,特别是喜欢和菱歌的生母冯夫人争高低。争代王的关注,争东西的好坏。她对菱歌说不上亲厚,但是也不刻薄。

    这会儿她很想发脾气,可是看着菱歌清澈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又发不出来了。

    她吸了一口气,悻悻地对阿康说:“七八岁了,一天到晚还只会带妹妹淘气捣蛋,就该让你阿兄好好罚一罚你才长记性。”

    阿康一看自己的娘没有往深里追究的意思,连忙对杨侧妃道:“阿姨,我送妹妹回芙蓉园,那我们走了。”

    拉起菱歌,二人一猪又一溜地烟呼啸而去,人笑猪叫,让人哭笑不得。杨侧妃恨恨地骂道:“这臭小子,半点成算都没有。”

    碧儿忽然指着杨侧妃腰间惊叫起来:“侧妃,你的玉钩.....玉钩跌坏了!”杨侧妃大惊失色,低头一看,自己腰间系着的那一枚白玉钩,果然摔缺了一块。

    杨侧妃一阵心痛气短,捧着玉钩看来看去,眼圈都红了。

    这枚白玉钩是去年杨侧妃生日时,代王送的礼物之一。碧儿知道侧妃对代王送的东西都是十分宝贝,心想这下侧妃该大发脾气了,苦着脸不敢说话。

    杨侧妃又气又伤心,恨恨地不停咒骂:“这畜生!”又对着两兄妹离去的方向跺脚大喊:“我要剥了这畜生的皮!”

    兄妹俩遥遥听见好像是杨侧妃在喊什么,跑得更快了。

    穿过大大的后花园,出去就是芙蓉园。芙蓉园是李妃的居所,大气疏阔,林泉清幽。因为李妃体弱好静,所以即使是在李妃看不见的地方,来来去去的人也都习惯轻手轻脚。

    兄妹两人进到园子里,也放轻了脚步,不过有夜明珠跟着,是怎么也安静不下来的,它时不时发出“哼哼”的声音。路过的下人都习惯了小郡主身边这只小爱宠,看见了都会心一笑。

    进正院时,菱歌的头发都要跑散了,一个侍女迎上来,嗔笑道:“小郡主怎么跑得一头是汗,这下午寒气下来了,当心汗夹住了又咳嗽。”

    阿康将夜明珠的牵绳递给侍女,对她说:“阿姊带妹妹进去收拾一下吧,我走啦。”

    因代王和世子宇文玘都十分爱重府里这唯一的女孩,加之菱歌又确实玉雪可爱,所以李妃对她也是另眼相看。反而是她的生母冯夫人不怎么管她,她在李妃园子里呆的时间倒比在冯夫人跟前多,因此李妃索性在自己寝居旁也给她准备了起卧间,一应衣物用具俱全。

    侍女叫人牵走夜明珠,点点头道:“阿康小郎君不在这儿用膳么?”阿康摇摇头,飞快地跑了,生怕撞上回来的长兄。

    菱歌进到正屋,她嫡母李妃一身家常绫袄,正靠坐着做针线。看到菱歌进来,李妃苍白秀丽的脸上泛起一个微笑。

    菱歌跑过去偎在她身边撒娇:“母妃,夜明珠吃花生会吐壳子呢,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李妃还没答话,她身后一个老妇就沉着脸过来,对旁边的大侍女月华说:“快把郡主带下去梳洗梳洗,一身的灰,王妃呛了灰气又要咳嗽!”

    老妇是李妃的傅母李媪。李妃不赞同地看了李媪一眼,又端详了菱歌一下,笑眯眯地说:“这是怎么弄的,又去哪儿淘气了?快去收拾洗洗,陪我用膳。”

    菱歌一边随月华往外走,一边扭头问:“阿兄回来了么?”李妃摇摇头:“你阿兄今晚不回来了,下午送了口信来,他和你休阿兄有事,今晚就歇在你六伯父府里。”

    李妃说的休阿兄,是菱歌的堂兄,她六伯父赵王之子宇文休。

    菱歌失望地“哦”了一声说:“我一天都没看见阿兄了。”李妃叹一口气说:“去吧。”

    李妃目送菱歌去后,吁一口气。刚拿过来旁边的一个针线笸箩,李媪就过来,轻拍李妃身上被菱歌挨过的地方,满心不乐地唠叨起来:“不是我爱说,王妃和世子对这小女娘也太宠了一些。整日不是世子带着玩,就是王妃跟前胡闹让人头疼,也太抬举她了!”

    听了这话,李妃的眉头皱了起来。李媪忙忙地给她在头上按起来,担心地问:“是不是又头疼了?我就说吧,不舒服你还给她绣肚兜,给她多大脸呢!”

    李妃撇她一眼,细声细气地说:“阿嬷,你知道的,我一直想有个女儿,女儿多爱娇啊。可惜我身子骨差,生育比别人艰难一些......菱歌一来,我这身子感觉都轻松了,就是有时候吵一点,心里也是舒爽的,哪里就累到了!”

    李媪不以为然道:“王妃你性子也太好了,咱们李府里的几位庶出小娘子,在女君面前都是像鹌鹑一样,依我说啊,庶女就该这样谨守本分。你要是喜欢女儿,可以把小女郎接过府来玩啊。”

    李妃出自长安一等大阀李氏嫡支,李媪口中的女君是李妃的娘家大嫂吴氏,小女郎是吴氏的幼女令姬。

    李妃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道:“阿嬷,你这样说很不妥。菱歌是太*祖血脉,贵为郡主,怎好这样和她们比较?再说了,咱们北边儿富贵人家,虽说嫡庶分明,可是大嫂也太严苛了些,大兄也不一定愿意见到这样子。令姬性子霸道,每次来就压着菱歌服软,菱歌还小,虽不曾说什么,玉儿看了却很是生气呢。”

    李媪撇嘴道:“那又怎么样?谁让她们的阿娘做了妾氏?女君没有炮制她们已是不错了,有些人家的庶女啊,差不多就是奴婢呢。”

    接着又拉长了声音,道:“我看呀,咱们王府这位冯夫人就该到女君手里去讨讨生活,看她还狐媚妖妖娇娇的,一昧惑着霸着殿下。“

    李妃取过针线笸罗里面的一个白绫小肚兜,一边端详一边温和地说:

    “阿嬷,跟你说过好多次,你不要老是盯着冯氏和菱歌好么?我冷眼旁观,冯氏委实就是一个音痴,一写起曲,弹起琵琶来,不闻外事,就是对菱歌也是淡淡的。我们殿下,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性子再清冷不过。只不过殿下也是极好音律的,和冯氏话题难免多一点......要说他有多宠爱冯氏我不知道,但殿下平日对我也是极尊重,对玉儿也是十分爱重,教养习授都是府里头一份的。他就是宠冯氏和菱歌又怎么样?菱歌难道不该宠吗?这么个宁馨儿,谁能不喜欢呢?”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也加重了。

    李媪一哽,端详了下李妃,又不甘心地说:“春来阳气升发,我看王妃精神头也比往年健旺,不如再好好开几个膏方调养一下,等殿下下一次回京了,王妃抓紧时机再怀一个小郎,那才好呢!”

    李妃淡淡道:“我自家的身体自家知道。”

    李媪看李妃不高兴,才打住了话头。

    菱歌换好衣服陪李妃用膳,李妃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支着头心不在焉看着菱歌吃。

    菱歌又想起宇文玘,念叨道:“玘阿兄真的不回来么?”

    李妃摇摇头,温言说:“后天母妃要进宫,你也一起去吧,去见见你瑛阿姊。”又轻声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得着?”

    她回头对李媪说:“阿嬷,等会盯着她们再把我的大冠礼服都检视一遍,免得临了出什么岔子。还有,菱歌的也要准备,她小孩子家家,挑一件喜庆一点的胡服尽可,小冠倒是要戴的......”

    李媪知道这是正事,不敢罗嗦,一一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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