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似乎是转眼间,一大片灰黑的影子惊空遏云而来,迅疾地向鸿鹄扑去。

    这些空中猛禽真的是霸道强横,雄势夺人,在他们的利爪和巨喙之下,很快就有毫无防备的鸿鹄被抓住要害,哀鸣不止,死命挣扎,鲜红的血染红了洁白的羽毛,更多的鸿鹄则惊慌地向湖中和空中逃去,有的却勇猛地和鹰隼展开了搏斗,湖周顿时鸟鸣不止,羽毛乱飞。

    等菱歌几人赶到湖边的时候,空中不时有失去平衡的鸿鹄和猎隼翻滚下坠,然后继续在草甸间挣扎,打滚,搏斗,血溅得到处都是。湖边围着先他们而到的一群贵族男女,正在那儿谈笑指点评价。

    菱歌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大规模的鹰猎,而且猎的是这么优雅美丽的鸿鹄,只觉得心中一阵不适。

    宇文瑛和段先生给她讲到毛诗有关爱情的典故时,就曾经讲过鸿鹄,“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鸿鹄这种美丽的鸟和大雁一样,一生只有一个伴侣,如果一只鸿鹄遭遇不幸,另一只鸿鹄会停留在原地每天悲伤地鸣叫,有的甚至留在原地,不再随族群南迁,最终孤单地在寒冷的冬季死去。

    看着那些美丽优雅的鸟儿倒在血泊里,她的眼眶有点发热,但是她知道鹰猎是汗庭传统,弱肉强食在飞禽走兽是再自然不过的现象了,不仅是动物,人类不也如此吗?要不自己和阿兄是怎么逃亡到大草原的呢?

    她偷偷地按了按眼角,情绪低落下来。宇文玘看了她一眼,轻轻道:“傻孩子。”甩蹬下马。鹘隼站在他的胳膊上,他却并没有发号令放飞。

    阿休走过来,问道:“阿玉,今儿你不放鹰么?”

    宇文玘摇摇头道:“它还小,经验不足,伤了反而心疼。”

    阿休点头道:“也是,让他们乐吧,咱们的小宝贝没见过世面,反正也争不过那些老鸟。”他一面看搏杀,一面继续叨叨道:“我看今天的鳌头,肯定是阿斯德库里那一对鸟人。”

    菱歌“扑哧”一声笑了。

    “休阿兄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他那只猎鹰啊,是可汗从自己的鹰房里挑出来的海东青。他爹被豆奴杀死后,可汗为了安抚他,没少赐他财宝,这次行猎大会赐给他海东青,是想让他出出风头呢。”

    阿斯德库里是阿斯德旺的独子,是琪曼尔的嫡亲表兄。

    大家闲聊了几句,又把目光转向前方的搏杀现场,果然一群鹰隼之中,一只白中夹带灰色斑点的猎隼最是凶猛,在它的利爪和巨喙下,已是有一只鸿鹄丧命。

    这猎隼是辽东靺鞨族进贡而来,名曰海东青。这海东青天生擅长狩猎捕食,进击犹如闪电,空中罕有匹敌,堪称万鹰之神。

    只见那海东青又冲向湖中小渚上的一只鸿鹄,那鸿鹄像是被吓呆了,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看就要被海东青抓到要害。旁边一只鸿鹄却“唰”的一声张开了翅膀,迎了上去,一边发出急促的叫声。这只鸿鹄体型比一般的同类都要大,面对海东青那尖利的喙爪毫不退缩。

    阿休低声道:“这不动的一只,怕是雌鹄在孵蛋,后来的这只是守护的雄鹄。”

    菱歌和伊斯丽越发担心,目不转睛紧张地观看,悄悄给雄鹄鼓劲。

    与海东青搏斗的那雄鹄虽被海东青抓破了头,却也用宽阔的翅膀将海东青扇了一个大跟斗,可惜这雄鹄虽大,奈何还是敌不过深谙战术,灵敏无比的海东青,身上也是挨了好几下,但却不肯逃走。

    海东青飞到半空,雄鹄不敢远离雌鹄,在雌鹄周围警惕地打转。

    那海东青很狡猾,在空中绕了一圈,却从雄鹄背后箭矢般扑向了雌鹄,那雌鹄猝不及防,被海东青的爪子抓住,原本趴着不动的身子下,露出了几只洁白的巨蛋,果然是在孵蛋。但那雌鹄尽管血流满身,却顽强地挣扎反抗,不肯离开那几只蛋。那雄鹄见状飞快地掠了过来,向海东青啄去。

    海东青放开雌鹄,又转而和雄鹄搏斗,那雌鹄浑身是血,趴在蛋上,好似精疲力尽,只一双眼睛仿似担忧地望着爱侣与海东青搏斗。

    忽然,一个尖高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使劲啊玉斑,他娘的小鬼给我啄死它啊。”

    几人闻声皱眉望去,那人一身华丽的绿色绣金线的翻领胡服,胸前挂着镶满宝石指头粗的黄金项链,微圆的脸上点缀着几粒细麻子,年纪轻轻,脸上便现出酒色虚浮之气。更让菱歌觉得可笑的是,他居然带着一顶绿色的尖顶胡帽!

    大家都认得这人就是阿斯德库里。他是死去的阿斯德旺的独子。阿斯德旺从来十分贪婪好色,妻妾众多,要不然也不会去抢了豆奴的妻子。他本来有很多儿子,可惜有一次草原天花爆发,儿子除了库里全部都染天花死去,以后他再也没能生出儿子来,于是把从死神手里夺回的唯一的儿子库里宠得骄奢淫逸,还没说亲就一屋子的娇妾美婢。

    等到娶妻后,他的妻子是苏农部的贵女,父兄宠爱,不是个肯受气的,怎甘心忍受他满屋子的莺莺燕燕,两人打打闹闹勉强过了几年。有一次两人又动起手来,库里竟然将妻子的胳膊打折了,最后两家撕撸开来绝婚了,阿斯德部赔了大量的财物,苏农氏回了娘家。

    苏农部是蓝突厥第三大部族,比阿斯德部也不差什么,也硬气得很,苏农氏的几个哥哥彪悍,深恨库里不知所谓,来拖嫁妆的时候让库里相送,将这位前妹夫揍成了猪头不说,还将他赤身吊在树上扬长而去,被大家暗地里嘲笑了好久。

    不过库里不以为耻,反觉得自己无人拘束了,堪称天下第一自在人。他父亲和祖父被豆奴杀死后,族长成了他叔叔阿斯德金,对他表面上越发怜惜,加倍宠爱,纵得他比之前更是跋扈了几分。这会儿他一会儿呼喝海东青,一会儿又打骂鹰奴,聒噪得周围的人都皱起了眉,菱歌更是厌烦不已。

    眼看那雄鹄不敌,大片洁白的羽毛染成了红色,菱歌不由得就眼眶就含了泪,

    紧张地抓着宇文玘的手,带着哭腔问:“阿兄,怎么办?怎么办?”

    女孩子天生就不能抗拒美丽优雅的物事,何况鸿鹄这种忠贞的动物,宇文玘心中暗叹,这下又不能像暗中杀死豆奴一样杀死海东青,不要说这是可汗御赐,就是一般的猎隼,也只能看着,这是鹰猎的规矩,而且草原上不仅崇拜狼神,还崇拜鹰神,万不可能为了猎物而伤害猎鹰。

    宇文玘只好拉着菱歌说:“我们别看了吧,反正我们的隼儿也不上阵......”牵着她的手转身。菱歌步子犹疑,既担心又不敢看。

    忽然在他们的身后传来一阵惊叹声,叫好声,菱歌停住回声望去,却见那雄鹄踉踉跄跄地朝雌鹄奔去,身边却没见那只海东青了。

    菱歌一阵惊喜,转身奔过去要细看,见阿休站在原地,张着嘴巴在发呆,好似不敢相信。

    “休阿兄,海东青被打跑了吗?”

    阿休手一指:“诺,那老鸟在那儿呢!”

    菱歌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见那海东青正蹲在岸边,眼睛盯着那雄鹄,好似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休阿兄?”

    “我可算是见识到了雄鹄保护老婆孩子的战斗力了,连海东青都要掂量掂量了......刚才啊,那雄鹄拼着又受了几次啄咬,用自己的体重优势缠着那海东青往深水里面拖,看来是想淹死它,海东青好不容易才逃脱......这玉斑,差点就淹死了......”

    “是啊这只雄鹄怕是不止二十斤吧,”伊斯丽也拍着手赞道:“可真厉害!”

    “真好啊!”菱歌舒了口气,看向那一对鸿鹄夫妻。

    只见那雄鹄奔到妻子身边卧下来,轻轻地用修长的颈项贴贴爱侣。那雌鹄也抬起头,两只鸿鹄交颈贴缠,缱绻无比。劫后余生,两只鸿鹄洁白的羽毛上,都是如染上片片红梅,那两只鸿鹄却不管不顾,只亲密地靠在一起摩挲,一刻也舍不得分开似的,那凄艳的场景,不要说菱歌,许多观看的少女都摇头叹息。

    没等菱歌为它们高兴多久,就听见一阵连续不断的鸣叫声,那声音虽然高亮却柔和动听,像在歌唱一般,带着某种缠绵的韵律,听着却有一股直击人心的哀恸,是那雄鹄!

    叫声停歇,那雄鹄修长的脖子也软软地垂了下来,终至不动,眼睛还看着雌鹄。那雌鹄依偎在雄鹄身边,一动不动,仿佛要相依相偎到天荒地老。

    “我阿娜说她小时候遇到拜占庭那边来的胡僧说,鸿鹄在临死之前会唱歌,原来是真的!”伊斯丽喃喃在他们身边说。

    宇文玘和阿休使个眼色,两人分别牵起菱歌和伊斯丽的手往回走。不说菱歌和伊斯丽怏怏不乐,休玘二人都有点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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