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现在的大可汗是沙钵略可汗，名阿斯拉摄图，本来是镇守在漠北的圣山督军山。

    二十多年前，摄图的祖父伊利可汗率突厥骑兵灭了西边的蠕蠕帝国后，又雄心勃勃地令自己的弟弟西点米叶护继续西去开拓疆土。

    西点米叶护也是鹰扬之主，带着突厥铁骑席卷了阿尔泰山以西的地区，所向无敌，威震西域，豪酋纷纷俯首称臣，突厥汗国一时无人能撄其锋。西点米叶护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到督军山，而是在阿尔泰以西也建立了一个汗国，虽然名义上仍然遵兄长为主，但是实际上已像风筝断了线，脱离了督军山的控制，时人称其为西面可汗。

    而原来的汗国，伊利可汗去世后，摄图的父亲是长子，继承了汗位。可惜摄图的父亲在位不久就去世了，埋下了祸根。

    突厥崇尚武力，并不像中原王朝的传统是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子孙，摄图的父亲看见摄图年幼，怕他不能承王冠之重，更怕自己的叔父西点米可汗趁机发难，就将汗位传给了摄图的二叔，没有传给摄图这个长子，摄图只是被封了个小可汗。摄图的二叔去世时，汗位又传给了摄图的三叔，三叔承二叔的情，去世前要将汗位还给二叔的儿子乌博小可汗，以示感恩和没有私心，没有人想到，要将汗位还给摄图这个长子长孙。

    摄图经过多年的经营，已非吴下阿蒙，远非当年父亲去世时的势孤力单，于是悍然发难，拒不承认二叔之子乌博为大可汗，表示要支持三叔之子谒罗上位。等谒罗上位后，乌博又不干了，也不承认谒罗的汗位，他不敢惹摄图，就辱骂谒罗，在三叔的葬礼上闹得一团糟。这时候，参加葬礼的各部首领一合计，觉得乌博和谒罗都不能服众，摄图兵力雄厚，而摄图的两个妻子一个出自第二大部落阿斯德部，另一个也出自大部落苏农部，也是表态愿支持摄图，于是大家煞血为盟，承认了摄图的大可汗地位，号沙钵略。

    摄图继位成为大可汗后，给两个小可汗乌博和谒罗各划了一万户百姓，将阿尔泰靠近西面汗国的地盘给乌博治领，令谒罗镇守图拉河诸部，黑城以东的地盘却让自己的弟弟曲罗合做主。这样，阿尔泰山以东就有了四可汗。

    摄图即位一年多来，乌博因他失去大可汗之位，本来就怀恨在心，不服他的统领，经常和西面汗国眉来眼去，暗通款曲。而西面汗国现任却是西达米可汗儿子塔托可汗，塔托觉得西面汗国是自己父子几人流血流汗一刀一枪拼来，凭什么要向摄图俯首屈膝，他更是直接宣称不承认摄图的大可汗地位，东西两面是冲突不断。

    漠北漠南疆域辽阔，这几个大小可汗各领一方，虽然冲突时有，但是对付起中原国家，抢起中原宝物，表面上还是比较协作，概因利益驱使而已。

    宇文玘的伯父武皇帝年轻时国小力微，也不得不和汗国联姻，娶了乌博之姊为皇后，以图国疆安宁，腾手对付东边的高氏齐国。等到他励精图治，实力大增后，便举兵灭了齐国。武皇帝一代雄主，又厉兵秣马率军亲征突厥，突厥望风而走，可惜天不假年，大业未成，武皇帝旧伤复发，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国力从来都是彼消此长，突厥在武皇帝过世后更加不把中原放在眼里，视中原为自家牧场，时常南下“放牧打猎”。他们强则进兵抢掠，胜只为求财，一有不敌就望风而逃，败了就求和谋取好处，一有时机就卷土重来，竟是是像一块甩不脱咽不下的牛皮糖，朝廷深受其扰，正好摄图继承汗位后为免腹背受敌，要求宇文皇室出降公主，这才有了解忧公主远嫁。

    摄图继位一年，北方镇守之地发生了严重的干旱，牲畜食物匮乏，正好摄图嫌漠北苦寒，于是和各部族首领商议过后，正好趁着南下迎娶解忧公主的时机，将部族南迁至水草丰美之地，于是令谒罗在图拉河坐镇，留守漠北，自己却率领率贵族系的阿思拉，阿斯德，苏农部，巴彦部等一起往南而来。

    突厥人本来就逐水草而居，有“行国”之称，哪年没有大规模的迁徙？于是这次又以迎亲兼行猎之名南下，诸叶护，特勤，厢察领了自己治下的部落牧民，用牛马，骆驼，牛车，驮了穹庐毡帐，赶着羊群牲畜长途跋涉，来到了云内州。

    解忧公主历经千辛万苦，跋山涉水，快一年才到了云内州，而摄图在中原的探子，却早就用信鸽将长安动向递回塞外，摄图反而先于解忧公主将中原的天翻地覆了之于心了。

    阿休带领宇文玘一行往城里而去，其实说是“城”真真有点勉强，充其量只是一道几十里的薄薄城墙，与中原那深厚坚固的城墙不可同日而语。

    摄图接到解忧公主前，为表对中原皇室的诚意，想在云内州建可敦城，让中原来的小公主如归故国，却遭到了原配妻子阿斯德氏的族人的强烈反对。

    阿斯德部本来就对摄图迎娶解忧公主，尊解忧公主为可敦不满，反对说阿斯拉祖先乃狼族后裔，纵横大漠，从没听说要囿于城池，再者修建城池宫殿，滥用民力只会劳民伤财。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阿斯德部不想摄图过分看重解忧公主，威胁到长子的地位。谁知还没接到解忧公主，突厥首领们就已经得到长安城鼎业将移的消息，中原朝廷陷入内战，俱是大喜。

    等解忧公主到了云内州，摄图见解忧公主宇文瑛徽华早茂，才貌兼备，果然十分喜爱，建城修宫殿的想法又蠢蠢欲动，阿斯德部一看，这自来老夫爱少妻，解忧公主又是可敦，出自阿斯德部的长子又不得看重，虽说中原人有句俗话，“皇家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但这皇家为幺儿废了长子的还少么，这要是解忧公主生下儿子，那还有长子什么事？

    于是，拼命反对建城修宫殿，这时解忧公主已知道了自己叔伯父兄罹难的消息，哭得死去活来，摄图怜惜不已。宇文瑛见长安皇室岌岌可危，深知自己此刻在云内州孤立无援，悲伤过后，很快就做了决定。

    她看见摄图几次为建宫殿与各酋尤其是阿斯德部相争烦忧，于是主动温柔地劝摄图打消建城郭的主意，说：“如今西面可汗虎视眈眈，与乌博私下勾结，外忧未解，不宜再添内患，以免腹背受敌，妾这十几年虽然养尊处优，但祖辈也曾游牧，和可汗一样捱尽塞上风霜，何以可汗能，妾就不能忍受呢？妾知道可汗心意就好，咱们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不在乎眼前这一城一殿。”

    摄图这许多年来戎马倥偬，早年甚至忍辱负重，身边的女人有的是抢来的奴隶，有的是为了维系部族的和平而纳，身边的女人或强势或懦弱，何曾见过如此明艳爽朗又温柔体贴的解语花，岂有不爱的，这下子里子面子都有了，于是就坡下驴，表示放弃修城和宫殿。

    但他到底对宇文瑛怜惜，过意不去，突厥以东为尊，于是摄图还是在面向东方的一面几十里筑了一道墙，也不设门，以示为宇文瑛遮挡大漠风霜，算是对宇文瑛的心意，实则墙后面还是星罗棋布的穹庐毡帐，众臣见此也退了一步，皆大欢喜。

    阿休领他们跨进城墙后，心情又低落下来，对宇文玘说;“你们在路上一定还没有得到消息，杨坚二月初一就在武英殿登基了，国号取随的同音隋，现在中原是姓杨的了，陛下和几个兄弟都被毒死了，宇文氏宗祀已绝......”

    宇文玘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是听到这个噩耗仍然伤心，不由得滴下泪来，阿休已经两个月前就从摄图的王庭知道了，这会倒不那么伤心了，反过来来劝他：“快别伤心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宇文玘初来异地，难免彷徨，咬牙不语，阿休一边骑马缓行，一边对宇文玘说：“你不知道，阿姊看到这个邸报的时候，两天都没出毡帐，也不见人，这些天她像没事人一样，但我知道她心里比谁都伤心。这几个月陆续有相州，益州，青州等地的旧部来投我，阿姐教我好好的安抚住。大可汗说，想在五原那边给我划一块地，给我一千户牧民，不过阿姐说让我在大可汗身边，先学习带兵，治理百姓，我也想好好地经营，以后成为阿姊的依靠，要不让大可汗也给你划一块地吧？”

    宇文玘情绪低落地说：“先不用吧，我初来此地，未建寸功，让大可汗给我封地，只会给阿姊添麻烦，我先跟在你身边吧！”

    阿休一想也是，家国破灭，不宜张扬结仇，于是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城墙后面也是大片广袤的地势和缓的草原，时有小山坡起伏，大小穹庐或依山坡或傍湖泊，星星点点的点缀在一片绿野之中，宇文玘小刀几个都好奇地缓缰观看。

    这时一群羊远远向他们走来，像一朵朵白云在移动，风把一阵欢快的牧歌送过来，是一个女声用草原话唱的，菱歌和宇文玘听不懂，但是听得出歌里的欢欣。

    菱歌好奇的问唐元：“元叔，她唱的什么呀？

    唐元凝神听了一会儿，摇头道：“只听到什么搬家，天鹅什么的。”

    阿休笑盈盈地说：“妹妹，我来告诉你，她唱的是“哎哟，我的运气真是好啊，这是我熟悉的水滨。圣洁的湖水边，我可以乘凉，看天鹅跳舞，高高的岩石边啊，我看见红蓝草，采来染在额心哟，羊儿咩咩夸我美......”

    到底是年少,阿休转眼就将刚才的伤心忘了，英秀的脸上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忽然高声叫道：“伊斯丽，伊斯丽！”

    宇文玘和菱歌看他忽然兴奋起来，不知所以。阿休却低声对宇文玘笑道：“我去捉弄捉弄她！”

    说着，催马小跑几步上前，大声地用中原话喊道：“伊斯丽，让我看看你有多美，你昨日是否又抱着小羊睡的？你洗澡了吗？”回头又对慕容玘挤挤眼睛，又用突厥话叽里咕噜地说起来。

    那几十只羊分开来，露出牧羊人的身影，宇文玘这才看清，原来是一个比他和阿休小一点的突厥小姑娘，脸容还算秀美，可惜满头的辫子却灰扑扑的，脸上也好像蹭了灰似的。时已值农历五月，气候宜人，她却还穿着羊皮袄和皮裤，羊皮袄上也是脏兮兮的一层油垢。

    那小姑娘先是好奇地看了宇文玘几个人一眼，尤其是多看了菱歌和宇文玘几眼，菱歌友好地笑了，那小姑娘也害羞地对她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转头却又对阿休叽里咕噜说了一串，最后重重地叫道：“通古鲁！”

    阿休捧腹大笑，乐不可支，这时他又像一个调皮的惹祸精了。那叫伊斯丽的小姑娘却不理他了，牧羊鞭甩起来，赶着羊飞快地跑了，她身边跟着的一只小牧羊犬，对着阿休叫了两声，也跟着小主人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