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杨秀一向最是淘气,前几天大雪,教他启蒙的夫子摔伤了胳膊,下午就给他放假了,于是他又跑去找菱歌。

    杨秀是家中老幺,虽然受宠,但每个人都可以管他,提点他勿要顽皮,现在来了个比他还小两岁的菱歌,既不会教训他,还特别捧场,不管他做什么,都会拍着肉嘟嘟的小手叫:“释莲阿兄好厉害!”

    这其实是菱歌在宇文玘和阿康面前的口头禅,杨秀却觉得受用无比,觉得她真是一等一有眼光的小女郎,又乖又不娇气,还能和他一起玩到一起。

    就是自己有时候惹她生气了,顶多皱着小鼻子哼一声,不理他,让他走,就连撅着小菱角一样的嘴都那么可爱,比那什么崔妙容,李令姬,元徽华,豆卢瑶兰都招人喜欢。所以他趁着自己的嬷嬷打瞌睡,他悄悄地翻窗出来找菱歌。

    菱歌来到杨府后,傅母姚娘也不知去向;独孤夫人当然不会贴心地给她另配傅母;杨侧妃这几个月劳心毁神,精神不济,能把菱歌照料到衣食不缺就行了,其他方面也没有那么细致。

    所以菱歌午休时被杨秀带走,杨侧妃一无所觉,就是觉察了也不会阻拦,菱歌寄人篱下,杨秀对菱歌的善意,杨侧妃觉得没有坏处。

    杨秀本来想带菱歌去前院马厩看他新得的小马,这是大兄杨勇给他找来的大宛马,刚出生几个月,他爱得什么似的,迫不及待就想跟菱歌显摆。

    他无意中见到大兄和表兄李渊一起从外面往内院而去,他已经好多天没看到大兄了,于是拉着菱歌追大兄而去。看见大兄进了阿母院子,又有点怕独孤夫人揪住他训斥,两个人于是躲在了罗幕后面,没想到无意中听了这么一场风波。

    菱歌年小,好多话没听懂,只是觉得独孤夫人语气激烈,还提到了什么宇文家尉迟家,还有阿玖姊姊。她懵懵懂懂,却有一种小兽的直觉,知道独孤夫人应该是不喜欢自己的。

    她惶然地看向杨秀,杨秀竖起一根手指搭在菱歌的小嘴上,菱歌眨着清亮的大眼,乖巧地一声不吭。

    杨秀牵起她的手,蹑手蹑脚地从另一侧侧门退出去。

    两人躲躲闪闪地跑出院子,菱歌才敢问:“释莲阿兄,她们是在说我阿玖姊姊吗?阿玖姊姊的孩儿在哪里?你阿母要把它送给别人吗?”

    问了以后,又想起了自己,黑如曜石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那天拜祭完父王后一觉醒来,她就又身在杨府了,母妃和阿姨不见踪影。

    虽然杨侧妃待她不错,但她跟着李妃和阿姨的时间到底长些,很多时候就免不了还是想找她们的怀抱,但内心也知道杨府不是自己的家,母妃和阿姨来不了。可是李令姬的家,她也不想去,她更怕吴太夫人,也不想看她们骂自己小庶孽。

    昨夜她又梦见了他们一家人,阿姨弹琵琶,父王含笑饮酒,大兄和二兄给她的夜明珠洗澡,醒来后发觉枕头都湿了。

    她不敢告诉杨侧妃,怕惹她心烦,这个时候却终于忍不住了,泪水顺着白玉般的面上流下来,她用小胖手捂住小嘴,怕自己哭出声来被人听见。

    杨秀男孩子淘气,父母兄姐都道他没心没肺,别人也都以为他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实则他人小鬼大,颇有些小小的心机。

    府中下人总有管不住嘴的会说点闲话,他从小在府中窜来窜去,所以不管是自己家的,皇室的,府中僚属家的,下人的,各种鸡零狗碎杨秀是听了不少。

    因为父母常常堂而皇之地告诫他君子有七慎,他这个年龄尤其要慎听,他想能做到七慎的应该不多,自己的行为离七慎很远,听到的这些事就更不能让父母知道了,要不然铁定得挨罚。

    所以听墙角这回事,他不但驾轻就熟,而且大部分都听懂了。

    他想应该就是大兄纳了陈王家的阿玖姊姊,阿母生气,要大兄将她送走。

    但是大兄说阿玖姊姊怀了孩儿,阿母于是更生气了,最后面的话他没听清,总之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听到大兄哭了,觉得大兄好可怜,那位阿姊也可怜。他暗暗想,万一阿母坚持要赶她走,还是等父亲回来,他帮着去求父亲。阿母性情执拗果决,现在还是不要惹阿母生气的好。

    看菱歌哭,他很心疼,抬手给菱歌轻轻擦擦眼泪,轻声对她说:“大人的事,我们不要管,不要对别人说起这事,啊?我阿兄会照顾你阿姊的,我还是带你去看我的乌云骓吧。”

    两人去了跑马场,跑马场上却已有两人在纵马驰骋。

    菱歌一眼就看出跑在前面的正是宇文玖。

    这还是太夫人寿宴后第一次看见她,随杨侧妃来桓府后,想是宇文玖深居简出,几个月来菱歌竟然一次也没遇上她。

    宇文玖瘦了不少,眉间拢着化不去的轻愁。

    她一改往日的红衣飞扬,身着一身月白的胡服。只那胡服颜色虽然素净,走近了看才看得出用金线满绣着精致的花朵。

    她头发简单地挽着,只用了一根白玉桃花簪,但那簪子一看就不是凡品,就连笼着马缰的手笼,脚上缀着明珠的靴子,无一不是精致美丽的。

    菱歌欢喜地扬手叫起来:“阿玖姊姊,阿玖姊姊!”

    宇文玖勒住马,看向场边的两个小家伙,娥眉弯弯,温柔地一笑说:“是小菱歌啊!”又对杨秀点一点头。

    这时后面的那一骑才赶上来,杨秀认得是大兄的贴身长随,越姑的儿子清川。

    清川停住,苦着脸对宇文玖道:“姑娘,如今不比以前,不好这样纵马......你要是有个闪失,世子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宇文玖抬头看了看灰暗的天幕,轻轻地吁一口气,神色落寞,说:“没那么娇气,好了,下不为例,你家世子不会怪你的。”又自言自语说:“天天关在院子里,我都快疯了......”

    清川不敢接这话,只陪着笑脸,让她慢点。

    宇文玖低下头,神色复杂地问菱歌:“阿妹在这里还习惯么?”

    菱歌看见熟悉的人,抽着鼻子泫然欲泣,说:“我想家,我想回我们家。”

    杨秀握紧了她的手。

    宇文玖看了看两个小家伙紧握着的小手,伤感地轻声道:“我们没有家啦,什么都没有啦......”蓦地眼圈一红,一拨马头就哒哒哒地跑走了。

    清川连忙追了上去,说了什么,宇文玖下了马,一手拿着马鞭,一手仿似在脸上抹了一把,也没给菱歌打招呼,直接就出了跑马场。

    菱歌看着宇文玖清瘦纤细的背影,小小年纪也感受到了宇文玖的悲伤,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下来。

    杨秀看她想家,连忙安慰她:“这里就是你的家啊!”

    菱歌倔强地撅着小嘴说:“才不是,这不是我家,这里也没有父王,也没有阿兄!”

    杨秀看着她清澈的大眼,明知道她说的一点不错,可小小的心里还是很受伤,但是又有说不出的心疼。

    于是摇了摇菱歌的手,讨好地说:“你别难过,阿兄也会待你好的,等会我们骑马骑完了,我们就一起给乌云骓洗澡好不好?”

    杨秀崇拜孔武有力的战神,尤其是力战六十多员大将而不败的西楚霸王,他给自己的马取名为“乌云骓”,给自己的小弓取名“射日弓”,虽则他现在还只能骑马小跑,也只能射射鸡鸭。

    这时,马奴把杨秀的马牵了过来。乌云骓一身乌黑色的皮毛光滑水亮,巧的是,它的头顶两耳之间也有一块圆形的白色皮毛。

    菱歌一看,跟自己以前养过的小香猪居然神似。她离开代王府的时候,府中乱得很,夜明珠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有几次想夜明珠也想哭了。

    看到乌云骓她惊喜地叫起来:“释莲阿兄,你的乌云骓好像我的夜明珠,我可以也叫它夜明珠吗?”宝光灿灿的双眼,期待地看着杨秀。

    听菱歌这么说,杨秀有点犹豫。

    他早从菱歌口中得知,她曾养过一只叫夜明珠的小香猪。让小霸王的坐骑跟一只猪同名,是很损未来战神威风的事,但看着菱歌亮晶晶的眼神,他想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他想:算了,菱歌现在不大开心,不答应的话她有可能又要回家,叫夜明珠也挺好的。

    杨秀在马奴和侍卫的护持下,绕着跑马场小跑了几圈。侍卫知道大相国夫妇宝贝幺子,也不敢让他在寒风中多跑,跑了两圈就要抱他下来。

    杨秀却不肯,觉得让侍卫抱下去有损自己小霸王的英姿。

    他们兄弟几个都像独孤夫人多一些,俊秀英朗,但再怎么俊秀,他毕竟只有七八岁,连两颊的软肉都没有消下去,所以他总盼着快长大,如霸王和霍去病般踏飒如流星,纵横天地间。

    于是他制止了侍卫,得意洋洋地又小跑了一圈,回来对在场边玩耍的菱歌问:“如何?”

    菱歌看着杨秀在夜明珠上挺胸叠肚,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心情不由得大好,笑出了两排雪白的小糯米牙,很狗腿地着拍小手叫道:”释莲阿兄赛潘安!”

    马奴和侍卫“噗呲”一声笑了。

    杨秀僵在了马上。

    潘安他知道啊,有名的美男啊,高大俊美还才华横溢。

    他横了一眼偷笑的众人,白皙的包子脸上漾起了红晕,一向脸皮厚的小霸王,第一次羞红了脸。

    时人都以自谦为美德,未免孩子自骄自矜,自家优秀的孩子得了别人的夸赞,父母就大都会谦逊地说“犬子陋质”“犬子无才”什么的,杨坚夫妇更是一向以谦逊示人。杨秀淘气,有一次当着杨坚夫妇说:“犬子犬子,那我不就是成了狗儿子了?”被独孤夫人一顿好捶。

    杨秀知道很多人夸他,是因为他父亲位高权重。从小他是最受宠,但也是最不用功的,他不如大兄被父母寄予厚望,不如二兄聪慧好学,也不如三兄温润谦和。

    但他想菱歌不一样,菱歌是真的和他好。

    看着小女孩儿诚挚的眼神,使劲地给他拍巴掌鼓劲,他感觉心底有许多小泡泡直冒上来,让他欢喜。

    这一个小小的插曲,被当做趣事先是在杨府下人中传了开来,于是多年以后,杨秀在长安有了个绰号“赛潘安”。

    尽管有些人是用揶揄的口吻,也不是没有人笑过,但杨秀真的一点都不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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