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子

    “什么。”当下无忌与阿璃同时惊呼,疑惑至极。

    “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徐姑姑,你怎么会知道她身上有胎记,她到底是谁?”长孙无忌急切问道。

    “事到如今,”长孙夫人摆摆手,朝圆脸妇人道:“徐姑姑,你说给他们听吧。”

    徐姑姑点点头。

    那是十五前,仁寿元年十一月初七,冬至,整个长安城已被茫茫白雪覆盖。

    已是子时,长孙府夫人住的兰汀院此刻灯火通明。

    原来她怀胎十月,正值今日临盆,这已是她的第二胎了,早在五年前,她生下了长孙府的嫡子长孙无忌。按理说这第二胎应该更加顺利才是,可从今晨发作到现在仍是毫无动静。

    长孙晟在夫人寝室门前焦躁不安的来回踱着步,突然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划破夜空。

    不一会儿,夫人的贴身婢女当时还叫徐娘抱来新生婴儿向他报喜,他提着的一颗心终于着地了,这女婴皮肤粉嫩,小脸蛋白里透红,长长微曲的眼睫毛下双目微闭犹自安睡,浑身胖嘟嘟的霎是可爱。他正要接过,这时徐娘伏在他耳旁低语道:“郎君,婢子还有一事容禀,娘子只怕要生双生子了。”

    长孙晟一阵眩晕,几要站立不住,当他冲进产房,这时稳婆刚好将第二个婴儿接生出来,他上前一看只见那婴儿面色乌紫,皮肤微微泛青,又是一个女婴,他一阵心悸,强撑住自己,再转身见夫人此时已昏睡过去,他真想自己也能同她一样就这样睡过去,不要面对这一切。

    虽然他现在已经在这长安城娶妻生子、安居乐业,但他的祖上却是鲜卑族,鲜卑长孙一族有一条流传百年秘而不宣的古训:生双生子为不祥,龙凤胎倒罢,若是同性双生子则视为大大不祥,会妨父母,乱家族,使族人背附厄运,而唯一能化解厄运的法子便是立即舍弃至少其中一子。即便如此,活下来的母子或母女也都将受到族人的排挤与冷落,视为不祥之人,命运从此生不如死。

    他现在的夫人高氏是续弦的,她禀性柔弱和顺,本就威望不足,那几个年长的儿子平常就在背地里欺压她们母子,还有那几房姬妾无风还能起浪的手段和族中长辈那一张张冰冷阴沉的脸,哪个是好惹的,假如他们知道了……肯定是不会放过她们母女的。现在该怎么办?

    在他神思恍惚间,稳婆蔡三婆已经抱着婴儿朝屁股狠拍了几下,又倒提双脚朝脚心拍了数下,但是始终没有出现预料中婴儿的啼哭声。她伸手探了探婴儿的鼻息,然后失神道:“这娃……已经殁了”。

    “什么”长孙晟惊醒过来。

    “已经殁了。”蔡三婆又重复了一遍,长孙一族因为那条古训接生时从不使用外族之人,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一时也无知所措。

    长孙晟紧绷纠结的心居然顿时松了口气,真是天意。他的目光顺着婴儿的脸庞下移,发现那女婴的左肩上有一块指甲大小的朱红色、月芽形的红印。

    “这是什么?”长孙晟问。

    稳婆和徐娘围上来看了看,稳娘答道:“是块胎记”。

    见他没有言语,稳婆赶紧把女婴包裹起来,问道:“郎君,要不要请医郎过来看看。”。

    “什么。”长孙晟摆摆手,“不必了。”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徐娘见长孙晟不言不语地望着那女婴,便禀道:“郎君,这里久了恐不便,请尽快拿个主意吧”

    长孙晟点了点头,把稳婆和徐姑姑叫进侧室。“今日真是辛苦你们了。你们都是我长孙家最信得过的人,平日里也是大娘子最倚重之人,今日之事你们看该如何是好呢?”

    两人忙道:“阿郎和大娘子对我们恩重如山,平日待我们就像家人一般,我们粗鄙之人哪有什么主意,只要是为娘子好,为长孙家好,我们都听阿郎的。”

    长孙晟欣慰的点点头:“今日之事,我看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孩子既然已经殁了,便是与我长孙家无缘,我们就权当她没有来过这个世上,你们也当从来没有发生过这回事!夫人一向身体弱,性子又软,此番更是耗尽心力,要是听到些风言风语只怕受不住。”

    两人一边点头,一边回想起大娘子对她们的各种好,便不由得一齐跪下表起了决心:“谨尊阿郎之命。我们今日发誓,此事绝不对第三人言,如若违誓天打雷劈。”

    “好,好。夫人真是没白疼你们。“长孙晟赶紧扶起她们,激动地道:“只是,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三婆,那……那个孩子还劳烦你稍后出门时一并带出去处置好,给她找个僻静的地方吧。”

    蔡三婆答应了,长孙晟又道:“三婆,听说你想回乡养老,不知是与不是。“

    “是,是的,我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不大中用了,想攒些钱回老家去度日。”

    长孙晟从柜里拿出一包银两递给她:“既是这样,这些钱两你收下,算是我和夫人的一点心意,回到老家置些田地房产,守着丈夫儿子好好过日子吧。无事长安就不必来了。”

    蔡三婆接过包裹,只觉沉甸甸的,千恩万谢后带着那个死婴出了长孙府。

    夜深人静,长孙晟孤身走出房间,只见一弯新月高挂天际,在白雪映衬下更显皎洁出尘,洒下柔柔清辉。他走入庭中,一阵异香袭来,馥郁清甜,再转头看去,墙角的一株蜡梅树不知道什么时候静静地开出了几朵。他心中疑惑:“这老梅树今年怎地开得这么早。”“许是今年太冷了吧。”他自问自答。白雪映着红梅,共天边明月一弯,相互辉映。他眼前却突然浮现出那个乌青肩头上微红的月芽儿,不觉心头一颤。

    于是,他给今夜出生的此刻正在他府中安然入睡的这名女婴取名曰:长孙苾月。

    与此同时,长安城南郊那片已被白雪履盖的树林,医郎楚长风正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林子深处走去,他打算穿过这片树林便可直达郊外。走着走着,在雪光的映照下,他发现前边似是有一妇人蹲坐在雪地上,正慌忙的掘土挖坑。他心下一紧,这么冷的天,又是这个时候了,她在做什么呢?好奇心驱驶着他加快了脚步,踩在雪地上“咔吱、咔吱”的声响惊动了妇人,她吓得赶紧站起来,壮着胆子大喝一声:“什么人?”

    “你是谁,在干什么?”楚长风中气十足的朝她大声反问道,脚步越来越快。

    她没有回答,只是飞快的将身边的一个竹蓝往坑中一放,随手扫了一把雪,撒腿就跑了。

    倾刻之间,楚长风已来到此处,他看了看地上的情形,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追过去。然后弯腰将竹蓝取出来,拂去上面的雪屑,赫然看到一个青绿色的包裹下一个面色乌紫、双目紧闭的婴儿。

    他赶紧抱起来婴儿,先是探了探鼻息,气息全无,然后又摸到婴儿的小手把了把脉,虽然他非常仔细,但是,他再次失望了。

    正准备放弃时,只见空中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雪花轻轻扬扬落到了婴儿的额头正中,似有灵光一闪,六瓣梅状的雪花瞬间没入她的额间不见。“咦。”楚长风使劲眨了眨眼,怕自己看花了眼,但此时他的指间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弱颤动,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全神贯注起来。

    不一会儿,他便从医箱中取出最小的一枚银针,朝婴儿脑门百会穴扎去,他轻轻转动银针,手法娴熟,力道适中,终于,婴儿的头微微抖动了一下,他长长舒了口气,再次取出一枚银针扎向人中,随即婴儿终于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哭声。

    他收回银针,把婴儿抱在怀里,然后从随身携带的羊皮囊中倒出已经快要见底的所有羊奶浸透纱布,捏开婴儿的小嘴,轻轻挤出一滴,婴儿吞咽了一下,似乎意犹未尽,他赶紧挤出第二滴、第三滴,直到纱布再也挤不出一滴奶。

    不久婴儿自顾睡去,他再次探脉,脉息虽然微弱,但却清晰可辨。时下人们重男轻女,遗弃女婴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他没多想,只是忧心她如今邪寒入体,只怕已伤了根本。随后他收拾好东西,抱起女婴迅速离去。

    天明时分,他终于走出了那片林子,此时雪已经停了,放眼望去,四野苍茫、天地玄清,偌大一个洁白而又寂静的琉璃世界只他一人怀抱着这个婴儿踽踽前行。突然婴儿醒了,雪白的肌肤如一块冰清玉洁的琉璃,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的望着他不哭也不闹,楚长风低头逗弄她:“小囡囡,你真乖呀,争口气,等捱过这个雪天就好了。”

    一个月后,女婴满月了,楚长风给她取名楚昭璃。

    此刻室内一片静默,无忌疑惑重重,问道:“这是什么混账规矩,太没有人性了,而且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长孙夫人道:“就是因为没有人性,所以不足为外人道也,后来你父亲死了,你三哥安业把我们娘仨赶回高家,这些事我就没同你讲,而且近十几年来战乱纷纷,人口凋敝,长孙家族年轻一辈也渐次不遵守这条古训了,所以你不知道。”长孙无忌幼年丧父,彼时他的大哥已死,二哥是庶子,嫡子老三长孙安业接管了家业,成为了一家之主,不久便将他们兄妹及母亲高氏赶出了家,他们只好寄居在舅舅家,直到四年前他要成亲,才在舅舅与长孙安业的斡旋下回到长孙家,分得了一座偏院。

    此时无忌望着阿璃,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那,你真的不是苾月,而……而是我另一个妹妹。”

    “不,这不是真的,你们骗我,我是阿璃,我阿耶是楚长风……”阿璃双手捂住耳朵,他们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

    三人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静静守在一旁让她安静下来。阿璃已经蜷缩到床头的角落,退无可退,她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头依然埋在膝上看不出表情。

    长孙夫人柔声劝道:“好孩子,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现在火烧眉毛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没有骗你,你想想,如果不是双生子,天下怎么会有两个长得如此一模一样的人,可以瞒过所有人,甚至包括母亲与兄长。你虽然不是苾月,但你确实是我的女儿,是无忌的小妹。”

    “不,我不是……”阿璃瑟瑟发抖。“我是阿璃。”

    她怎么能是什么长孙苾月呢,她做楚昭璃已经做了十五年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