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顾观月跪在榻上,支起窗户,外头东风裹着蔷薇花和忍冬的气味扑面吹进来,又香又暖,她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笑嘻嘻转向张娘子,说:“娘,您有话要问我的,是不是?”

    也只有回到自己房中,她敢露出点活泼气来。

    张娘子刚才见她拿了金钗做礼,就一直瞧她,人多又不好问,见她递话,便问到:“你手里才有多少钱,泰兴楼的金钗,少说要七八两银子,怎么有闲钱买那个?这手笔也不合咱们身份。我看你嫂子接了金钗时,三郎神色有些不自在,这里面恐怕有事吧?”

    顾观月拿着花剪,一边给架子上花草剪黄叶,一边说:“知道您要问的,才给您使眼色,那时问了就不好了。”

    “怎么着?”

    “能怎么着,就是阿兄,去年生辰上送了那钗子给我,这我能收么?若要还他,又得单独见他,能不能还上还在其次,显见得总是私相授受,我名声也不用要了。所以,趁着今天,当着他的面给了嫂子,我看他还敢不敢来聒噪。”

    顾观月深觉自己机智,又笑起来。

    听顾观月将前因后果讲完,张娘子怪道:“怎不早告诉我,”又说李蔚,“实在不像话,如今没了四郎,谨言慎行还来不及,这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

    顾观月道:“早告诉娘,无非多一个人担惊受怕,这是何苦。”

    张娘子犹豫了片刻,又问她:“三郎这样,会不会出事?等满孝,还是离了这里吧。你听娘的,这么个年龄,守的什么!还是得嫁人,知冷知热的好。”

    顾观月知道张娘子的心事,她才十六七岁,要是守寡守一辈子,少说还有四十年,她这样的情况,就没有守寡的。

    于是劝张娘子:“阿娘你想,我不在这处守着,换一处嫁人、生子,还不是给另一家操劳一辈子,说是知冷知热,谁知道能嫁个什么样的人。

    再不然就是我自己带着您,咱娘俩回牌坊村,那就得靠我养着您了。想想有什么意思?在这里守着,过几年过继个侄儿,我连生都不用生,就有儿子了,多好。李家到底是忠厚人家,知根知底呢。”

    张娘子还要劝她:“这不像你了,原先你说,或守或留,单看你公婆的意思,你都行。还说若是回去,你就种花养着娘。怎地换了想法?”

    顾观月心中一凛,忙道:“原先小,没经过事儿,想得简单。四郎一去,我心里没着落,就想着还是依附李家好。再说,我婆婆狠留我呢。”想到这里,总算给自己找了个好理由。

    张娘子一想,也是,曹老安人总提这几年对顾家孤儿寡母的照顾,有些挟恩图报的意思,想留着女儿,将来跟四郎同椁,许是女儿心软,被她说服了。

    顾观月见张娘子不再劝,舒了口气。

    第三日,小曹氏回门,归来向曹老安人请安。问道:“四娘没过来?”

    曹老安人说:“她午前在这里伺候,饭后我要歇着,就让她回去自便,你以后也是如此。”

    小曹氏因曹老安人是她堂姑妈的缘故,不像别的新妇拘谨,笑道:“四娘屋里我还没去过,想过去瞧瞧。”

    曹老安人兴致很好,便说:“咱们一起去,找她们娘儿两个说话。”

    张娘子和顾观月刚歇了午觉起床,母女二人正要煎些茶吃,忽听院内响起小曹氏的声音:“客来了,四娘还不快来迎一迎。”

    顾观月从窗户望出去,看到曹老安人携着小曹氏施施走来,忙迎至门口,打起帘子,扶着曹老安人,请她厅里东边上手坐了。

    曹老安人先说:“午后无事,我带三娘来串个门子,咱们娘儿几个说话打发时间。”又问,“你们做什么呢。”

    张娘子斜坐在西边笑道:“正要元娘煎茶吃。”

    小曹氏便问:“四娘煎的什么茶?我那里倒存着些建安来的好茶饼。”

    话音未落,顾观月从里间走出来,手捧着一个大大的都篮,一边把风炉、茶瓶、茶罐等摆好,一边说:“煮些散茶吃。现今吃茶越发精致了,若要点茶,光研磨就费多少工夫,我不大会撬茶饼子,只好用散茶了。嫂嫂想吃点茶,杏姐儿的手艺很好,咱们改日烦她去。”

    众人一边说笑,一边听那茶瓶里水沸了,顾观月就从那几个茶罐里分别夹了散茶、陈皮、红枣放进去,倒入凉水扬汤止沸,三沸之后又加了小半匙盐,熄火倒出茶汤来,分在白瓷茶碗里,更衬得茶汤橙红清亮。

    顾观月先捧给曹老安人。曹老安人便道:“我倒也爱四娘煎的茶,又香甜,又清口儿。”

    顾观月笑答:“正是要这清口儿呢。”又说,“我父亲在时,曾按着一本游记教我煮北人的奶茶,茶坨子扔进去煮好,加牛乳,再加些酥油进去,那个厚重,喝了驱寒。可惜咱们没有这些个材料,不然倒好煮来尝尝。”

    这是想喝奶茶了。

    小曹氏听了便问:“我正想问妹妹呢,听说妹妹读了几屋子的书,满肚子学问,怎的还有讲吃食的书吗?”

    顾观月便笑:“嫂子听他们胡说,哪里有几屋子的书,你看我那屋里,也就一个书架子放了几本书,还是前年娘给我的陪嫁。”

    小曹氏趁机站起来,往她里间门口站着望了望,回头啧嘴说:“得有上百本了,这年头书贵,你这可值不少银钱。”

    张娘子接口道:“她父亲在时没别的喜好,有钱就买了书来,她出嫁时我寻思着这些书也没去处,我又不大看的,就都给了她,好歹给她凑了六抬嫁妆。”

    小曹氏想起自己的嫁妆,不由笑道:“六抬已很是不错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少见陪送书本子的,还是您家有学问。”

    她忖度张娘子人品,倒像是大家子出身,说话不紧不慢,声音不高不低,又有些见识的样子,便慢慢引着张娘子多讲些,众人就歪到张娘子的旧事上来。

    张娘子的身世,顾观月也是知道的,见小曹氏问,乐得再听一遍,补个漏。

    张娘子算得上大家子出身,父亲是先魏王府上七品的侍讲,只是母亲早逝。

    先魏王乃太-宗亲侄儿,原只是个郡王,那年因事受太-宗训斥,一时想不开自缢了,太_宗哀痛,追封他做魏王,又申斥王府幕僚不能好好引导魏王,所以幕僚多受牵连,张娘子的父亲也因此丢了官。

    京城居大不易,张父便带家人回原籍扬州来,意图谋个知州幕僚、县学供奉等职,谁料运势不济,一家子还未行到扬州境内,就被一伙贼人给劫了,金银细软被抢了个光,仆从护院被打死了三四个,张父也被踹了一个窝心脚,又吓又气,没几日就过世了,只剩下张娘子和她兄长。

    她兄长那时也只十四五岁,正是个混账年纪,只当父亲的死是因为皇家争斗,把个十来岁的张娘子带回乡,托付给他师兄顾准,又说了些报仇雪恨之类要命的话,自己往定州去了,二十年几不曾回来。

    张娘子拣了能说的讲了几句:“家父原是先魏王府上的侍讲,那年回乡途中不幸遇了流匪……我们小时候家里雇着十几个下人,单跟着我的就有两个丫头……后来嫁给元娘她父亲,虽然日子清贫,也不觉得怎样辛苦,福也享过,苦也吃得。经了些事儿,我才知道自己什么都挨得,可见凡事都要看开。”

    张娘子这些话,也算说给顾观月听的,这几天顾观月的懒散样子,有些刺她的眼,她怕女儿因丧父、丧夫,失去心志。

    顾观月不知道她这层意思,不过她活了两辈子了,倒是对“凡事看开”感同身受,于是频频点头,说到:“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七八。看开了,就不会自苦。”

    曹老安人也听得频频点头。

    倒是小曹氏,想法早飘到别处去了:“原来她家先时这样阔绰,亏得现在败落了,不然这弟妹我可降伏不住。”

    顾观月见她心不在焉,也不知她想的什么,转而问到:“大姐、二姐和众亲戚,明儿要来认亲了吧?”

    小曹氏还是新妇,要见过众亲戚。

    曹老安人果道:“是呢,大娘、二娘明日回来。你看着灶上,傍晚就准备起来,明儿人多,现做菜赶不及。”

    顾观月乖巧道:“我也能打打下手,娘放心。”

    一边想着,也不知明天这两个人好不好应付,别叫李二娘再说出让她嫁人的话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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