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5.1

    餐厅风格仿古做旧，音响里放的也是一些耳熟能详的经典老歌。

    当温昕说：“我们真的只是在谈商业合作吗？”

    天台传来女声若有若无的吟唱：

    “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

    顾世鋆神色怔忪一瞬，蓦地笑了。

    他笑着摇摇头：“你还是老样子。”

    这样直白，这样诚实。

    面对别人，面对自己。

    温昕也笑了：“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房间里的大象。”

    从重逢到现在，大象就站在他们身边，安静地凝视着对曾经的热恋闭口不谈，讳莫如深的一对男女。

    温昕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再怎么样，顾世鋆，我们曾是彼此的初恋。初恋情人多年不见，有喟叹，有心绪起伏，不奇怪。”

    温昕这样说，顾世鋆的脸色也变得柔和。

    毕竟，她和他曾经，也是那样好过的。

    他们确定关系的那一天，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秋日。

    十一月初，天气已经转凉，秋风扫枯叶，温昕和凌珑拢紧大衣，正说说笑笑地向图书馆走，凌珑的脚步忽然一顿。

    “唉，”她指指教学楼的一侧，“那个是不是顾世鋆？”

    温昕顺着好友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脚步微微一停。

    身姿挺拔如白杨，风衣衣摆随风微微飘荡，低着头和人说话的样子生疏而有礼，不是顾世鋆是谁？

    凌珑没忘记温昕在联谊会上直接端着杯子走向顾世鋆的壮举，她用肩膀碰碰温昕，向好友挤挤眼睛：“冲啊，去打个招呼。”

    然而这一次，温昕却没有立刻移动脚步。

    她迟疑一下，望向顾世鋆的方向，忽然低低地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怅然：“如果再上前去，这就是第三次了。”

    凌珑没听明白：“什么？”

    温昕踌躇一下，嘴唇微动，正要向好友解释，顾世鋆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远远地转头，遥遥地向她们二人的方向看来。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错，不再有回避的可能。温昕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头对凌珑低声说：“我去一下，你先去图书馆等我吧。”

    温昕走向顾世鋆的时候，心里其实已经做出了决定。

    “最后一次了。”她想，“我已经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如果还是不行，那也强求不来。”

    而顾世鋆看见温昕向他走来，脸上原本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意；然而温昕没有笑，步伐也不似往日轻松，身上隐隐散发出一种决绝的气息，顾世鋆笑容一滞，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温昕看见他低头对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那人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转头走了；温昕并不分心去看他身边那人，只是脚步不停，直走到顾世鋆身前。

    深秋天气，天朗气清，教学楼旁，高大的梧桐安静地伫立，金黄的秋叶尚在枝头微微摇动，这其实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可是温昕这样走过来，顾世鋆无端觉得有些寒凉。他无意识地抱了抱手臂。

    温昕低着头叫他：“顾世鋆。”

    顾世鋆轻轻点头：“你好。”

    温昕却摇头：“我不太好。”

    顾世鋆一怔，温昕抬起头来，清楚的眼光直望进他的眼睛里。

    她说：“我看见你，心里其实有些烦恼……顾世鋆。”

    顾世鋆无措地“啊”了一声。温昕说：“这是我第三次走向你。”

    顾世鋆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初见之时，温昕的豪言壮语言犹在耳：“事不过三。我主动来见你三次。如果你还是对我没有好感，那么我就放弃。”

    不会在没有尝试过争取的时候就放弃，可是命里无时，也不强求。

    这是温昕为人处事遵循的道理。

    她抿抿嘴唇，决绝地看向顾世鋆，眼神真诚坦荡：“如果我们确实没有可能，我以后也不会再打扰你。顾世鋆。”

    “……”

    “所以，请你给个准话吧？”

    温昕这样说，微微仰起头，梧桐树叶的树影斑驳地洒在她身上。

    她的眼神清透明亮，像一只肆意生长的小兽，明确地对他有企盼，可也并不害怕他离开。

    顾世鋆嘴唇微动，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秋风习习，树影婆娑，顾世鋆这样长久地缄默不语，温昕的眼神慢慢地冷却下去。

    “好，我知道了。”她轻声说，“这段时间，打扰你了。祝你今后一切顺利。”

    出神地看着温昕的眼睛，顾世鋆冷不丁地想：

    她不是不难过的。

    毕竟，她曾经亲口说过：“我是真的对你有好感。”

    被自己的好感对象拒绝三次，到了该放手分别的时候，哪怕温昕是洒脱的人，大概也会有些黯然。

    温昕自己轻轻地点一点头，说一声：“再见。”然后转身离开。

    怔怔地看着温昕决绝离开的背影，顾世鋆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行动：

    他一个大步上前，紧紧地握住了温昕的手臂。

    “别走。”他说。

    5.2

    后来，顾世鋆曾说：“其实那是我少有的失控的时候。”

    顾世鋆从小被严格教导，性子沉默冷淡，较同龄人早慧，行事有一种成熟的沉稳。

    所以，当顾世鋆下意识地追上前去，擒住温昕的手臂，两个人其实都有些怔住了。

    眼中浮现惊讶，温昕没有用力挣扎，只是手臂略微一动；而顾世鋆像被烫到了一般，倏地缩回了手，几乎有些手足无措。

    温昕睁大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世鋆讷讷的，只叫出来一声：“温昕……”

    金融系的天之骄子，大概鲜少有这样期期艾艾，词不达意的时候；而温昕若有所悟，倒也站定了，探究地看着顾世鋆。

    顾世鋆似是不敢面对她的视线，微微偏过头去，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嗽一声。

    他低声地说：“我们……也不是没有可能。”

    温昕一怔，还没有说什么，顾世鋆自己有些乱了阵脚，语无伦次：“我也不知道，温昕。可能我是觉得，有些突然了——我不是很了解你，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我觉得，想要长远走下去，只是因为外貌的吸引是不够的。但是，我……”

    温昕这下彻底听明白了。

    肩膀放松下去，她的眼睛里重新浮现笑意。

    “哦，我明白了。”她说，“你觉得这样太草率了，是不是？”

    顾世鋆抿抿嘴唇，有些犹豫：“也不是草率……”

    “你很慎重。”温昕说，“对待感情认真慎重是很好的事啊。”

    顾世鋆抿抿嘴唇，不知该如何作答，而温昕认真地说：“我的想法是这样的，顾世鋆：第一眼先有好感，然后才会希望和对方进一步彼此了解。没有前面的好感，也无从谈起后面的接触了。你希望大家认真了解过后才确定关系，这没有错，但没有人能在短短认识的几分钟内就能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吧。我们总得先给彼此一个增进了解的机会。”

    温昕的话说得很诚恳，顾世鋆不自觉地点头。

    这人外表看上去沉默冷峻，不易接近，谈起恋爱来，竟然有些大狗一般的愣愣的傻气。

    温昕忍不住笑起来。

    她斜他一眼，笑吟吟地牵住他风衣的袖口：“那么，顾大才子，顾小公子，你对我到底有没有第一眼好感，愿不愿意给我们一个互相了解的机会？”

    这话说得不是那么正经，近乎于情人之间的调笑了，顾世鋆的耳廓悄悄地红了。

    然而虽然羞赧，他还是翻过手去，反握住温昕的手，认真地说：“我愿意的。”

    秋风一荡，金黄的梧桐树叶慢悠悠地落下来，落在一双牵着手傻笑的人影身边。

    他们是彼此的初恋。

    所以，当温昕轻声地说：“初恋情人多年不见，有喟叹，有心绪起伏，不奇怪。”

    两个人都陷入柔软的回忆，脸上流露出追忆往昔的一种怅惘。

    露天天台有风温柔地拂过，仿佛还是那一年校园里清新的秋风。

    顾世鋆凝视温昕，再次重逢以来，他第一次没有叫她“温总”。

    “温昕，”他低声地说，“这些年来，你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