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4.1

    顾世鋆叫了一声“温总”，然后站起身来，礼貌地为她拉开座椅。

    这种社交场的所谓绅士风度，他一向做得很好。

    温昕坐进座位，身边是入夜的金明市，华灯初上，车如流水马如龙。

    金明市是国家的金融中心，国际化大都市，繁华美丽，纸醉金迷；天台酒吧正对着中心商务区，摩天大楼鳞次栉比，在夜色里闪烁五光十色的灯火。

    两个人相对而坐，有短暂的沉默。

    随即，温昕笑了一下：“顾总选择的餐厅十分别致。”

    顾世鋆也笑了笑：“是朋友新投资的餐厅。”

    顿了顿，他又道：“天台酒吧还在建设中，暂不对外开放，正好清净，借来说话，方便谈公事。”

    温昕点点头：“确实安静，顾总费心了。”

    “温总客气。”

    时隔多年，曾经的一双恋人再次重逢，两个人若无其事地谈笑，对话，仿佛前嫌尽释，一切都和美，寻不出半点错处。

    温昕手脚微凉，轻轻地抱了抱手臂。

    顾世鋆看看她：“冷么？”

    也不等温昕回答，顾世鋆向侍应生抬一抬手：“劳驾，可否将取暖器的温度再调高一些？”

    温昕想说“不用”。

    九月时节，秋老虎还重，天气并不算很冷。她穿着女士西服，长衣长裤，更不应畏寒。

    只是温昕嘴唇微动，最终没有说话。

    她默认了四肢微微的冰凉来自于天气，而不是来自于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

    户外取暖器的热意若有若无地传在身上，温昕笑着转移话题：“既然是朋友投资的餐厅，顾总想必了解菜单。就由顾总来点菜好了。”

    顾世鋆没有拒绝。

    他显然是这家餐厅的常客了，手指在餐单上轻点，轻车熟路：“这老三样，再加一个干煸时蔬。如果今天有时令特供，也要一份。”

    当侍者记好点餐内容，撤了菜单离开，天台上又只剩两人对面而坐。

    天台的风不疾不徐地吹过，微微有些凉，两人一时无话。

    温昕在生意场上本不是不善言谈的人，也能言笑晏晏，左右逢源，否则，温芯智能也闯不出一片天。

    可是温昕望着眼帘半垂的顾世鋆，却有些黔驴技穷，不知该说什么好。

    在略有些冷却的沉默气氛蔓延开之前，温昕干脆从公文包里取出手提电脑，放在桌面。

    摒弃杂念，她想，没话说那就谈公事好了。

    温昕将电脑显示屏转向顾世鋆，放映事先准备好的ppt幻灯片。

    “那天在养老院与顾总聊过之后，”她说，“我与市场部简单展开了一些市场调研。”

    谈及工作时的温昕一向是冷静而专业的。她将自己沉浸入商务会谈中去，不再心有旁骛。

    她说：“顾总请看。”

    幻灯片上简洁而翔实地罗列出数字与图表：养老市场规模，消费需求，消费者画像，智能养老产品月活数量，各品牌平台状况一览，各类产品细分。

    而结论自然是：“适老化产品在市场上有所缺失，不能满足需求，这一产业有着很好的前景。”

    顾世鋆沉吟不语，温昕也并不在意，只是用手指点击触控板，跳转幻灯片。

    她说：“我们从生理健康需求，生活便利舒适需求，以及情感需求三个方面入手，罗列了可实行研发的产品。”

    温昕的ppt逻辑清晰，结构内容一目了然，她的口齿也清楚，不疾不徐，简单明了。

    “生理健康需求对于老年人尤为重要。智能穿戴产品，比如智能手表，可以通过传感器实时监测老人的心率，血压，体温，运动状态等，也可以加入GPS定位系统防止老人走失。可以监测老人是否跌倒的智能卫浴产品，需求也逐步攀升。”

    “至于生活便利舒适需求，和普遍的智能家居产品有很大重叠，比如家务清洁类产品，或者智能照明，智能恒温等智能家电，这些与普通民居中的智能家居产品应用没有太大不同。一个适老化的思路是帮助老人行走，或帮助老人穿衣等产品的设计，或许可以帮助老人有尊严地独立生活。”

    “最后的情感需求，比如陪伴机器人，娱乐机器人，电子宠物等，目前市场不算成熟，但也需要保持关注。”

    温昕不紧不慢，娓娓道来，最后总结：“在人口老龄化加速的现在，养老问题不仅是个人问题，也是社会问题。智能家居技术和产品的发展可以为养老产业助力，不仅市场前景广大，且对社会确然有积极意义。”

    温昕作为温芯智能的温总，这些年已经不知见过多少甲方乙方，一席话说得四平八稳，诚恳又漂亮。

    而温昕这样说完，恰好侍应生端来了食物。

    她将笔记本电脑扣起，重新在公文包里收好。

    “如您所见，”温昕诚恳地说，“智能养老产品市场很有潜力，所以，我们也是带了十足的诚意来和顾总谈合作。”

    踏实的市场调研，不藏私的产品分析，公私分明但有诚意的态度，怎么看，都是良好的商业公事合作的开端。

    顾世鋆还是没有说话，眼睑微垂，看不清楚表情。

    侍应生在这时捧上新鲜出炉的食物，餐盘次第排开，热气蒸腾，香味四溢。

    温昕对应酬场上的食物没有期待，只是随意地低头看了一眼桌面上有序摆放的菜品；然而这一看，却微微地一怔：

    水煮鱼，回锅肉，辣子鸡，干煸时蔬，并不是多么昂贵的菜品，大多都是她偏爱的家常庄南菜。

    而温昕记得，顾世鋆胃不太好，一向不太能吃这些口味偏重的东西，更偏好清淡温和一些的华平菜系。

    一时间，温昕心情复杂，再抬起头来，看见顾世鋆略带自嘲地一笑。

    “我提出与你合作，”他说，声音微微低沉，“自然也是带了十足的诚意。你不必……”

    不必如何，顾世鋆却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笑了笑：“吃吧。”

    温昕却没有动筷子。

    工作场上的假面假笑，若有似无的真心关怀。

    她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她看得到，也感受得到。

    温昕轻轻地叫了一声：“顾世鋆。”

    “……”

    “你知道的，”她说，“我一向不是拖泥带水自欺欺人的性格。有什么事，我都直面自己；有什么话，我都直接说开。”

    顾世鋆握住筷子的手一停。

    温昕抬起头来，神情复杂地凝视他。

    “顾世鋆。”她说，“你与我现在……真的只是在谈商业合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