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炎周身散发着怒意,拽着杨泱到了凤凰林。
凤凰林里火焰蔽天,犹如泼天血液在沸腾,两人忍着灼心之痛对视了许久,该怎么还,其实杨泱大概已经知道了。
在冰洞里,阿山就打算挖掉她的心脏,阿山知道,步炎也就知道了。
不过,如果不是上官离云阻止的阿山,也有可能是直接掏出她的心脏根本没有用。
但是,步炎说她都送上门,喂到嘴边了,焱音还要放弃,那应该指的是另一种方式。
贾队押她进火海那一次,差一点,她就通过步珩将心脏还给他了,正如步炎所说,是焱音在最后关头保持了清醒,拒绝了。
几架飞机飞过,天空下起雨来,落在身上是红色的,带着阵阵腥臭味儿。
杨泱像是受不住这烈火了,“试试吧,不成功就当缓解一下痛苦”。
好几次,为了降温,步炎都差一点要了她的命,可就在不久前,她跟步珩却没有成功,这个方法也不敢保证一定行。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步炎眼中怒气未消,掐着杨泱的后脖颈与她同时说道。
“说什么?”
说她是无辜的?就凭她能站在这火里,她就不觉得自己是无辜的。
他一定在想,那心脏就在她身上。
说对不起么?她不觉得自己对不起谁。
“就没有遗言?”
遗言是有的,好好照顾焱泱,可她不敢说,只能踮起脚尖,主动凑过去,“还你就是了”。
步炎轻抿着薄唇,没有张口,两片火热的触碰有些干裂,很快,身上的灼痛就变得不那么难受了,甚至还有些畅快。
步炎情不自禁微微张了嘴,一股滚烫的气息直往身体钻,烫得他一阵轻颤,就不管不顾地锁紧了杨泱。
嘴角的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涌,原来没有庇护之后的火烧起来这么痛,很快杨泱就在在步炎怀里狰狞扭曲起来。
好痛啊,可是她不想挣扎,步炎,你可千万要把我抱紧了,一次还你,以免将来遭受第二次痛苦,她可忍受不住呢。
体内滚烫的热气一点一点被抽走,来自体外的热气将她灼得生疼,很快杨泱就被疼痛完全吞噬,在这之前,她把自己的双手死死缠在步炎腰上,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挣脱了。
这回应该会成功的吧,毕竟和上次跟步珩的感觉不同呢,步珩也是蓝瞳者,她千方百计想把命给出去,奈何步珩始终无法接收。
这次不同啊,生命流逝得太快,在脑子里飞速闪现的过往,预示着她马上就要死了。
她看见了那战火纷飞的伽古道上空,血红一片,而她在林子里和碰上的两名士兵斗智斗勇,都没顾得上抬头看一看。
战场上不是敌人就是自己人,她不是那两名士兵的自己人,就只能是敌人,在被杀之前她用上了自己新研究出来的无常土,花言巧语将两名士兵忽悠走了,再回头时,天空中的火焰已经消失了。
那两名士兵说,是二皇子和三皇子在打架。
她只是出来采个药,就碰上了你死我活的争斗,其中有一方还是三皇子。
哥哥还在给三皇子的大哥治病呢,就要变天了?那大皇子莫不是已经......
不能再想了,她要回去找哥哥。
天降噩耗,哥哥死了,连她自己都死了。
她想到了焱音,可是凤凰树下她留下的信息毫无回音,她要去哪里找他?
大街上人来人往,没有一个人是他,告示栏前人山人海,他们在说,二皇子大逆不道谋权篡位,已经死了,烈焰叛军已经全部剿灭。
这些都跟她无关,她只想找到焱音,茫茫人海他去哪儿了呢?
转身之时,一阵风刮过来一张纸落在她脚边,上面就写着那些人口中议论之事,二皇子上官离云,死了。
他死了。
她把画像上那人的模样看了又看,明明是她的焱音,那上面却写着‘逆贼上官离云’。
“窝藏叛军余孽者,罪同谋逆!”
快马掀翻了她手中的告示,她爬过去捡起来,擦干净上官离云脸上的污迹。
“提供线索者,重重有赏!”
“窝藏叛军余孽者,罪......”
余孽。
还有人活着。
她先一步找到了那个身怀六甲的女子。
黑暗的角落里,女子正在雷雨中死命挣扎,想要生下孩子,可惜孩子还没有足月,生不下来。
搜寻的士兵一波接一波,她藏不住女子,趁夜冲进大雨里再回来,手上提了一袋血淋淋的东西。
天就快亮了,天亮以后,就藏不住了,她只能快些再快些。
手上的东西终于制成了胎儿的模样,天亮了,她下了刀,迎着曙光剖出来一对龙凤胎。
大雨冲刷掉地上的痕迹,官兵们追上来时,将军遗孀即将临盆,躺在地上已经无法行走,解决掉仅剩的一名护卫后,乱刀齐下,活生生砍死了将军遗孀和她腹中‘胎儿’。
杨泱瘫软在步炎怀中,汩汩鲜血直往外涌,顺着嘴角流到了红嫁衣上,原来,真的是她啊。
她明明当时就在现场,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只想着赶紧逃脱,却不曾想当她再次踏上那片焦土时,再也找不到他了。
两百年的时间,找遍了整个天下,也再没能找到他。
上官离云死后,她活了整整两百年,将军的孩子长大成人,她还是十八岁的模样,将军的孩子、孙子相继去世,她还是十八岁的模样。
她早就不研究长生之术了,而她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生不老了。
她找不到她的焱音了,长生不老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漫长的生命里,她找遍了整个伽古道,甚至整个天下,都没有找到她的焱音。
他说过他的生命很长,为什么才二十岁就从这世上消失了呢?
不怪步炎那么认为,她确实研究过长生之术,也确实只有她知道焱音的秘密,她太想能够陪他更长的时间。
哥哥跟她说,大皇子的病还缺一味药引,要去伽古道深处找。
这一去回来,哥哥死了,上官离云也死了,可他明明说过他的生命很长。
她想啊,哥哥那么厉害,大皇子得了什么病能不能治,哥哥怎么会不清楚呢?
大皇子死了,不是大皇子的病本来就无药可救,就是被人弄死了,自哥哥被召入宫,大概已经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
她能逃过一劫,是因为哥哥把她支去采药了。
代替她死的,一定是哥哥的杰作,就像她利用假胎替换了将军那双儿女。
哥哥的手法精妙在她之上,骗过了所有人,她才能在这世上再苟活两百年。
临走之前,哥哥说,衣衣脖子上的火羽贵重,可不能弄丢了,放在哥哥这里,等你采药回来再拿去。
但凡她那时警觉一些,都该发现哥哥的异常,可她没有发现。
这漫长的生命是哥哥费心费力换来的,她得活着,活着为哥哥报仇,活着找到焱音,活着养大将军的后代。
可她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将军的孩子也只养大了一个。
逃命躲藏途中她把将军的女儿弄丢了,她报不了哥哥的仇,也找不到焱音,几十年潜心专研,也没能在伽古道找到焱音,哪怕是二皇子的尸体。
每每想到这些,心中的无力感越来越深,急火攻心呕血也是常有的事。
可没想到,五十年后,姜沉那小子竟然帮他外公和三万烈焰军报了仇,血洗皇城,亲手取了上官珉添的项上人头。
高家灭了,大乱之时,她凭着当初高沂提供的线索,找到了高家藏起来的三支火凤尾翎,凭借毕生所学藏进了大山之中。
将军幼孙天生蓝瞳,无可医治,姜沉那小子也有,高沂说过,战场上高家下过血咒,估计是中咒了,她解不了,不得不继续潜心研究,幼孙长大了也没有解了。
她决定死去,乔装了七十年,这个年纪本该什么事都干不了了,比她晚一辈的人也都大多死去,可她还没有找到焱音,所以,她得‘死’,放手去找她的焱音。
走遍了天下再回来,偶然间发现步家后辈有嗜血魔怔,当年高沂说过,高家做了很多巫邪之事,一番查找,当年高家或许在伽古道培养过血尸,用烈焰军,步将军,或者焱音。
多年寻找焱音一无所获,这给了她方向。
她用心头之血培养出两只追魂蝶,毁掉了这世上所有能找到的血尸,可还是没有找到焱音,但她找到了压制嗜血魔性的办法。
她又来到了曾经踏足过千万次的伽古道。
研究术法有所成就的她,在伽古道已经能够走得更深更远,树梢上,她捡到了那支火羽,焱音送给她的那支,哥哥说要帮她保管起来的那支。
当初战场上能找到的所有遗物都葬在了云集山,找不到的,她就去偷,将军家和她自己家她都去过,这支火羽是她在战场上找到的第一件焱音的东西。
高家阴险,从高家找到的那三根尾翎,她是万万不敢用的。
有一天,不知是谁一夜之间血洗了一条长街,这成了一桩悬案,官府查也没查出来,而她就在那桩惨案之后下了决心,于三万衣冠冢之间布下了七星阵,将她自己的命和那支火羽一同埋葬了。
八百年以后,在自己布下的万魂塚里她迷了路,掌心之血沾在墓碑上,唤来了焱音。
每一次沉睡醒来的焱音,都不一定有自主意识和记忆,而这一次,他只是记忆不全,难得地醒来就有意识。
他说,他已经无家可归了。
血液通过飞机喷洒下来,火焰被砸得‘滋滋’响,烟尘卷起来又被血珠砸下去。
两只冰蓝色的蝴蝶穿过血雨飞奔而来,一只停在杨泱肩头,一只停在步炎肩头,难舍难分,就像此刻的杨泱和步炎。
火焰外头,仓旻峡谷所有入口都被封锁了,峡谷里没有记者,没有媒体,连官方媒体都没有放进来,各大路口拥堵了太多的人,只能看见峡谷方向火光冲天,越燃越烈,毁天灭地。
峡谷里,温度骤升,连防火站的工作人员都不得不停下作业,退出老远。
“怎么回事?火势怎么越来越大了?”
“周边村落的撤离方案都拟定了吗?”
“怎么适得其反了?镇长啊,你这方法到底行不行?”
镇长心底一抖,方法是我的吗?哦,好像只能是我的,“肯定行的,等着瞧吧”。
不行我只能赔上我这条老命了,不够的话,搭上全家老小再多也没有了。
火焰呼啸得疯狂,峡谷深处步珩又一次往火里冲失败了,还没挨到火焰边缘,就被热气弹了回来。
他进不去了。
望着眼前这通天大火,心底像是被什么挖走了一块,疼痛难忍。
“杨泱,女,18岁,自愿加入火情局,喜欢为民除害,存善意,保世间浩然正气,另外,好好工作,争取见到局长大人,完毕!”
“为什么想见局长?”
“传闻局长长得好看!没有人见过。”
18岁的杨泱,明艳得像一团火,其实,局长没什么好见的,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