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脱

    警察带走了高兰和杨泱。

    现场视频和人们口供,高兰婆婆和公公也有可能先就死了,杨泱那一扔,一蹬,嫌疑很大。

    在死因鉴定出来之前,杨泱被关押了。

    而高兰,还没到医院,半路上就咽了气,心满意足地走了。

    这样的日子过够了啊。

    没有钱,没有尊严,处处受到打压,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做主。

    经过尸检,警方才发现,高兰身怀有孕,日子不长,大约六周,村里还没人知道,打架的时候流了,被自己丈夫和公婆活活打没的。

    医院记录,高兰做过很多次人流,最大的已经有五个月。

    那次从凉原山下来,虽然没有离婚,但高兰已经对这个家不报任何希望,不想再生孩子,对于女人来讲,只有孩子才能绊住自己,再生一个,对于她来说将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但是她丈夫不顾她的意愿,总是任意妄为,至其数次意外怀孕,紧急避孕药吃多了,乡镇医生都不敢再卖药给她,导致生理期紊乱不说,连节育环都不能上。

    没出凉原山那次事件前,婆家希望她能二胎生个男娃,凉原山那次之后,她再也不想生,可婆家人不同意她节育,她自己没钱,没办法手术,有时候好容易攒些钱,都拿来补贴家用了,丈夫不给,生活费时常拖,一两个月不给都是短的,许多时候她是真的身无分文。

    要也没用,就不给,打也打不过,你能奈别人何?

    她也狠过心,把孩子丢给婆家,出去找事做,可等她下班回来时,孩子脸上已经破了相。

    没有人愿意给她带孩子,包括孩子的爸爸,孩子破了相,就是因为饿了,抱着爸爸的腿哭了半天没用之后,自己跑去摘地里没长大的黄瓜摔的,一岁多的孩子,在地里哭睡着了,还是她下班回来才发现的。

    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不忍的只有孩子的妈妈。

    高兰抱着孩子哭过之后,还是辞了工作,没钱受气算什么?只要活着,孩子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孩子小时候,闹腾,烦人,高兰的丈夫有时候也不想再生,但他不想委屈自己,把所有的风险都转嫁到高兰身上,反正有了,不想要就做掉,小手术而已。

    高兰跟他说过很多次,不管用,到了那时,中途他总会任意妄为,防不胜防。

    吵闹一阵,会管一阵子,过后还是老毛病继续犯,完全不顾高兰的感受。

    最大的那个胎儿,他丈夫大概是被自己爸妈说通了,决定留下,高兰的意愿没人在意,拖到月份大的时候,其实她已经妥协,生就生吧,可一家人带她去小医院查了,是个女孩,就让她拿掉,也没人在意她的想法。

    没有钱,被人拿捏着,她拿什么抗争?将来拿什么养孩子?

    最后这一次,丈夫得知她又怀上了,同样让她去做掉,还说县城医院里费钱,找个乡村医生做了就行了,哪有那样娇贵,以前那些女人生孩子,不都是乡村赤脚医生接的生吗?

    上一个,才没半年吧,子宫壁越来越薄,医生讲过不想要就做好措施,再这样,很有可能以后都怀不上了,而且太伤身体,丈夫显然没听进去,稀松平常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她愤怒,回了几句,换来丈夫的辱骂。

    那意思,两个人的事,怪我吗?要怪就怪你自己,多个子宫不得了,整天事儿多!

    高兰没忍住打了他一巴掌,这就捅了天了,一顿拳打脚踢,完全没顾忌。

    闻声赶来的公婆,听了事情经过,婆婆骂她不中用,连个男娃都怀不上,还好意思怪男人,公公直接揪着她替他儿子还了几巴掌。

    一家人都是恶魔,高兰一张嘴两只手,哪里抵得过他们三张嘴六只手?

    只能跑。

    往哪里跑?

    没有去处。

    她想起了,上次就是在凉原山上躲过一劫,这回,还是只能往山上跑。

    可惜,很快她就被追上了。

    不堪入耳的话,拳头巴掌,一股脑儿往她身上砸,她觉得自己已经被砸进泥土里,爬不起来,被活埋了,疼痛,绝望,窒息。

    拳脚之间,她看见了上回那个女子,风一样向她冲过来,赶走了恶魔,紧紧护住她。

    原来被护住的感觉是这样的。

    这世上还有人愿意护着她,她以为自己早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尸检报告出来,高兰公公婆婆致命伤是头上钝器所致,也就是说,是高兰用石头砸的。

    一个星期后,杨泱的嫌疑洗脱,是步珩来接的她,她没让步珩告诉爸妈,只说自己最近有事,不能回家。

    上车之后,杨泱让步珩把车开到了高家湾。

    高兰死后,妞妞没有去上学,寄住在外公外婆家。

    舅舅娶了媳妇儿,刚生了个儿子,妞妞是外婆在照顾,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天整天不出来,缩在角落里小小的一团,见了人就害怕。

    警方叮嘱过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不能告诉孩子,可这么大件事,又哪里瞒得住?甚至现在十里八村的,都在传这孩子是天煞孤星,克死了全家人,因为这,舅妈和舅舅吵架了,带着弟弟回了娘家,一直没回来。

    救护车里,杨泱答应照顾妞妞,高兰走了之后,她问过警察,被告知这不太符合规定,孩子还有直系血亲外公外婆,况且,她自己有孩子。

    杨泱一来,妞妞外婆就拉着杨泱掉眼泪,女儿死了,留下个孩子,造孽啊,过两年她这把老骨头双脚一蹬,这孩子该怎么办?

    舅舅有自己的孩子要养,有自己的家庭,到时候实在不行了,还是只有送去福利院,总不能女儿家毁人亡了,把儿子的家也拆了吧。

    外公外婆心底里是不太愿意照顾妞妞的,但又架不住世俗的眼光和相关部门的督促,不情不愿地把孩子留下了。

    高兰在的时候也不怎么回娘家,外公外婆一家和孩子没什么感情,可到底也有些血缘关系,女孩不像男孩,育养成本低得多,饿不死就行。

    只是这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流言蜚语?

    像她这样活了几十年的老骨头,这段日子都不敢出门,听不得那些口水话,何况一个5岁大的孩子,生来命苦,可怜啊!

    现在才上幼儿园,临近期末,不上学就不上学,如果一直这样不出门,不说话,不上学,倒也省事,总之有一条命在,反正她们两老骨头都是要死的人了,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过来,管不动那么多,一个外姓女娃,有她一口吃的就算是她们尽力了。

    饭点早就过了,妞妞外婆也没做饭的意思,还在那喋喋不休,各种卖惨,杨泱终于明白高兰为什么最后是心满意足离开的,她解脱了啊,被这铺天盖地无法认同的思想掩埋,无力反抗,没有自我,不见天日。

    原本杨泱是想资助这孩子,不为经济担忧,这孩子的处境大概要好很多,毕竟还在亲人身边,可她现在有些犹豫。

    孩子还太小,将来成什么样子跟环境太有关了,高兰宁愿死也要摆脱的环境,她的孩子还要重蹈覆辙么?

    估计是高家人看出来杨泱的善意和不忍,等她和步珩从村委会回来的时候,不愿意出门的妞妞出了门,见了她和步珩就跪下喊她妈妈,喊步珩爸爸。

    杨泱眼眶一红,把孩子拉起来,“我是你妈妈的朋友,你可以喊我阿姨”。

    妞妞看向她外公外婆没吭声,突然就原地嚎啕大哭起来,任谁也哄不住。

    一起来的村委会代表把妞妞外公外婆教育了一顿,最后开具了证明和同意书,妞妞外公外婆在上面签了字画了押,让杨泱和步珩把孩子带走了。

    车里,步珩问杨泱,“明知道是他们故意的,为什么还要带这孩子走?”

    很久之后,杨泱开口:“她揽了杀人罪名,就只是希望我能帮着照顾这孩子”。

    “人本来就不是你杀的,没必要承受这些。”

    “我知道”,杨泱望了望后座上熟睡的孩子,“一个人太绝望了,就不是一个人的事,人人有责”。

    “……更何况,那种年纪的人,你比我清楚摔了磕了可能的后果,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个不一样的环境,我能做到,就尽些绵薄之力。”

    杨泱转头望着步珩,“这得多亏有你,相关手续今天能办好吗?我怕我妈把我打死”。

    她自己的孩子都是步炎在照顾,这孩子带回去也只有交给央老师,上回把阿山带回去,杨泱就承受了一波雷霆之怒,这回再把妞妞带回去可不得打死她?

    步珩当即打了几个电话,事情很顺利,“一会儿直接把她送过去就行”。

    杨泱点头,道了谢。

    步家资助的福利院就有好几所,条件都比一般的福利院好太多,杨泱带走妞妞也是因为有这层原因。

    再则,妞妞确实不适合在原来的环境里成长,一辈子都摆脱不了杀人犯的女儿这个名声,她带走妞妞就准备给孩子改名,新环境,新名字,谁也不认识,真正意义上的重新开始。

    步珩问:“你想好了,给她改什么名吗?”

    “没想好,反正跟她妈妈姓吧,要不,你给想一个?”

    “行,我想想”,也不枉人家小朋友叫的那声爸爸,“高新怎么样?”

    “这么直白?”

    杨泱深吸一口气,笑,“比我想的‘高兴’也没好到哪里去”。

    醒来后的妞妞果断选择了‘高兴’这个名字。

    她说:“我妈妈从来没有开心过,我一直都希望她能高高兴兴的,可是我做不到,我想等我长大了就好了,可我还没有长大……”

    “阿姨,我喜欢这个名字,我妈妈也会喜欢这个名字的,因为你是她朋友。”

    小女孩有些哽咽,“他们说,我妈妈没有朋友,是个莽子,可是我妈妈有朋友,我妈妈不是莽子,她不是莽子……”

    杨泱哽咽,“对,你妈妈不是,能成为她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高兰是弱小的,同时也是强大的,一个人孤独地扛下了所有,不需要朋友,对有些人来讲,这并不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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