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慕六

    白露策马预备出城,背包抱猫,穿行于夏日的微风中。

    马上颠簸,因为抱猫只能单手勒马导致马上难受程度加倍,刚出了住宅区,她忽然感到难受晕眩,意识到自己再不吃饭就会栽下马,她心烦的慢慢骑进商业街。

    夏日昼长,街上行人不少,她放弃深入街巷,就近找了个摊位。下马时,人都有些没法站立了,勉强点完单,便环着小猫趴在桌上,侧着脸吸猫补气血。

    摊主见她衣着不俗,先上了她那份,白露难受的只匆匆说了句谢谢,便埋头呼呼吃饭,几口热汤面下肚,她头不晕了眼不花了,扶碗的手掏出钱来递给摊主,再低头吃饭时便斯文多了。

    盘一盘今天发生的事,这都是什么事啊这!再想想还躺在她床榻上动弹不得的李承泽,这又是什么事啊这!白露持续痛苦面具,一面将肉糜放在手心喂猫,一个头八个大。

    忽然,她悚然一惊:倘若李承泽这副模样被人看见,以他的性格,不会羞愤自杀吧?不!不会杀人吧!

    白露忽然感到后颈一凉,感觉自己的小细脖子十分危险。忽觉自己玩过了头,白露急忙喝了汤,又擦干净手,也顾不得手掌仍有油光,急忙起身预备回去。

    孰料她刚抱着猫站起来,就听见谢必安凉凉的一声,“萧姑娘。”

    天啊,她明明都打算亡羊补牢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天啊!

    白露机械地回头一看,果然是谢必安,她左脸写着“尴尬”,右脸写着“心虚”,一个呼吸之后,扶额作痛苦状,摊主连忙前来关怀,她说了句晕,便扶着摊主的手臂慢慢坐下,假装谢必安不存在。

    谢必安很知道她是什么人,言简意赅道明来意:“萧姑娘,二殿下有请。”他的死亡威慑眼神,以及报出来的名头,让摊主怯怯地收回了手,又回去锅边假装自己不存在。

    白露给他来一个充耳不闻,只是哎呦,坚决不予回应,但她明白谢必安必有行动,于是拿眼睛偷瞄他,只见他似要动作,想想以谢必安的功夫,绝对能把她提回去。

    天啊,那也太难看了!

    她连忙制止谢必安还未成型的动作,“我能起来,我可以!”说着,还轻轻拍了拍胸口。

    嘴上奋发图强,行动迟疑犹豫,她不情不愿地站起来,预备跟在他身后,却见谢必安牵住她的马,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她走在前面。

    她只好扁着嘴苦着脸蹭去前面,路过点心摊,她伸手拿起一个塞进嘴里,等老板看过来,连忙做掏钱的动作,很快递钱过去。

    老板看看她身后冷面持剑的男人,连忙息声,换上笑脸,说嘴里那个给她尝尝,不用给钱。白露连忙摆手,请他给装点心。

    她塞了一嘴点心,捂着嘴努力咀嚼,不宜走路。等她吃完,谢必安又请她走,只是他一催,她不是又喊晕又要吃,就是头痛腿痛肚子痛。

    谢必安不敢真的拿她如何,见她不顾自己的冷脸,也没法子,被她赖得完全没了脾气,只好看着她又买这个又尝那个,溜溜达达磨磨蹭蹭的往前走。

    走出那一段不长的商业街,白露怀里抱满了东西,小猫危险的勉强卧在上面。慢慢又靠近目的地,谢必安以为没了摊位,她会安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走出去没有二百米,白露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说:“好累,走不动了。”说着,她靠着墙滑坐下去,显示出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挪动一步的决心。

    谢必安只好把她拿的东西都接过来,请她上马,她说颠,又怕晕,还说会栽下来,死活不骑马,他也只好放弃。

    两个人慢慢走在长街上,慢的谢必安焦虑心慌,饶是如此,走个二三百米,她还要扶着墙歇歇脚喘口气,主打一个娇弱。

    以前看着自家殿下被她怼,作为旁观者,一个衷心的下属,他会上火,为他家殿下不值,此刻正经打交道,不上火,也没有不值,只有深深的无力和心梗。

    他宁肯回去练剑到脱力!

    终于,转过拐角步行二百米就到地方,谢必安的心情慢慢舒缓,长征终于走到头了。拐过弯,走在前面的白露倒吸一口凉气,谢必安急忙上前,看见了大门口的太子仪仗。

    谢必安尚无反应,白露已先一步支棱起来,利利索索地跑出去十几步,艰难地刹住脚,回头来问他们到底是个什么先后顺序,他知道她想知道什么,于是直接告知太子肯定没看见什么。

    白露长出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有出什么事故。两个人一起进了大门,在屋外,白露顿住脚,狠狠心才推开门,屋内两兄弟在饭桌前相对而坐,李承泽衣着齐整,破天荒的没有蹲着。

    李承泽看见白露静立门外,心虚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微笑尴尬而不失礼貌,他神色更温柔,笑着招呼道:“回来了?用膳吧。”仿佛她不是跑路,就是出门转转。

    白露神色心虚中透着古怪,又蹭进去,坐在李承乾身边,倒是不饿,但是干吃了一些点心,有些渴,于是她盛了一碗汤低头专心喝着。

    谢必安紧随其后,他的神情也不同以往,疲倦委顿,仿佛打了一场败仗,肩上挂着包袱,怀里抱着许多点心包裹,猫咪窝在包裹上,他怀里满满当当,甚至指缝里还插着两个糖人。

    白露喝了两口喝不下了,放下碗左右看看,她总感觉这气氛诡异至极,也没个人说话,只好自己找点事。她回头让谢必安放下东西,拿出那两个糖人,递给他们一人一个。

    李承泽见竟然还有李承乾的份,还先递给他,傲娇地撇过眼,无视了那个糖人。白露只是咕哝了一句:“抽什么风?爱吃不吃。”收回手自己抿起来,不理他。

    她咬了两口,便觉得腻,将糖人搁在碗上,去看李承乾,他也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便道:“不想吃就算了,带回去什么时候想吃再吃吧,放一夜不要紧。”说着话她站起来去倒水喝,一面问李承乾:“你喝不喝?”

    李承乾嗯了一声站起来,向她走去。李承泽便看见那只杯子在他二人的手上传递,很不忿地翻了个白眼,又偏过脸去不看他们。

    “我有话跟你说?”李承乾喝了口水后,这样道。

    “你说吧。”白露见李承乾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饭桌边的人,了然,便和他一起向门外去。脚还没跨出门去,李承泽慢慢站起来,拱手;“恭送太子殿下。”

    白露瞳孔地震,昔有哑女婚后与丈夫吵架气到说话,今有猛男凭意志力战胜药丸。她眼中的不可思议取悦到李承泽,他神色得意无比,只等两人在门口消失,才塌倒在地。

    半刻钟的时间,白露慢慢走进来,李承泽在屋里度日如年,菜撤下去,桌子也擦干净,猫咪正在桌上喝茶杯里的水,那不就是李承乾刚喝水的那只杯子吗?李承泽倚着桌子阴阳怪气:“还舍得回来,真是难得。”

    白露神色纠结,还是说:“你清醒点,这是我家。”

    李承泽拧巴住,很快回嘴:“那我走?”

    白露向右跨出一步,给他让开门口。李承泽看出这无声的逐客令,赌气道:“我偏不走。”说完,他想起自己的计划,调整心态,软了语气:“我知道,你厌恶我,当时,你是为了戏弄我,你对我虚情假意……”

    他刚刚有了一点幽怨的真情实感,就听见凉凉的一声,“以退为进。”附带点评:“真老套。”

    李承泽差点没绷住,但还是苟住计划,盯着她作受伤状:“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

    “反客为主。”白露脸上只有无语,此时此刻,大发雷霆是李承泽,阴谋报复是李承泽,阴阳怪气也是李承泽,但态度温和的,肯定是陷阱。

    李承泽两度被打断话,还被精准点破,被她的态度一激,没有台阶下不去,只好负隅顽抗,“我不说了。”

    白露重重呼一口气,依然点破他:“被我说中了。”

    他再难以忍耐,愤怒地支起身,全身绷紧,“你!”

    白露比他更快更大声,指着他:“恼羞成怒!”

    这回李承泽只有心梗到伏在桌上的份了。察其言观其行,白露觉得这回不似作假,也便想起他病刚好的事,悄声上前,试探地戳戳他肩膀。

    李承泽挪远两寸,不理她,捂着心口轻轻嘶气。谢必安总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哦,和萧姑娘刚刚装病一模一样。

    听到这难受的气音,白露瞬间明白:装的。这毕竟是被挠痒痒也不服软,嗑了药还能站起来的人,如果他不想,他完全可以忍耐。

    白露强硬的,将他的脸从臂弯里捞出来,捧在手心看一看,他的眼神懵逼,略带羞涩,果然是装的。怪可爱的。

    她一笑放下了手,看到他脖子上的粉,想起自己干的好事,准备拿药膏来给他擦一擦,于是站起来去柜子那边,刚刚站好被拉住了手,李承泽感到她态度十分亲昵,壮着胆子牵住她:“你去哪?”

    白露垂首看他,骄矜地哼了一声:“你管我。”

    李承泽便笑起来,放开手静静等待,看着她踩着椅子在柜里一阵翻腾,出来时拿着一个小圆钵。她自顾行动,并不看他,揣起小圆钵便去盆中沾湿帕子又洗了手才蹲到他身边。

    “往旁边挪挪。”她这样说,李承泽便依言挪动,给她腾出地方。

    白露先给他擦干净脖子上的粉,看他伸长脖子像只小乌龟,不由得一笑。李承泽见此,更贴近她,被白露一推,又靠在桌子上。

    擦干净粉,皮肤在温热的空气中很快干透,她打开装满药膏的小瓷钵,用手指擦上一些,轻轻给他涂在红印上。李承泽在她手指移动时,不断嘶声。

    白露将药钵放在他嘴边,盯他:再有怪声,这玩意就会出现在你嘴里。

    李承泽没了声,安分地让她涂完脖颈上所有红印,听她问,“剩下的你自己涂吧。”他瞅一眼递来的药膏瓶,小声:“你不管我了?”

    “别的不方便,你自己来。”白露合上药膏,想放去他手上。他将双臂搭在桌上,躲开药瓶,摊开怀抱:“你来,也不是没看过,来吧。”

    这很李承泽。

    白露点着头说了句也是,放下药膏解开了他的腰带,敞开衣襟仔细打量,李承泽大喇喇地摊在那,看,随便看,给你看个够。

    确认过眼神,都是厚脸皮的人。

    两个脸皮厚如城墙的人,由于棋逢对手,难免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

    擦好药,白露给他吹吹,又拿手扇扇风,“好了,你穿衣服吧。”

    李承泽还是摊在那,愉悦骄傲的神色:“你解开的,你来。”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穿好我带你去看晚霞。”白露起身去放药膏。

    李承泽甩甩刘海,高高兴兴地拒绝了她。白露放好药膏回来,说:“口是心非。”说着捂住他的嘴巴,“同意你就眨眨眼。”

    见他拼命睁着眼不肯闭上,她凑近,呼出一口短促的气,李承泽的双眼被迫闭上。

    “既然你也觉得好,那就走吧。”

    “你使计,这个不算。”李承泽不肯起来。

    白露蹲下来,“不算?可是……”她偎进他,在他耳边亲昵私语。每次她温声细语都没好事,李承泽心中警惕,但听了耳边的话,浓情蜜意,不由得心跳起来,红了耳朵,又不敢信,狐疑:“真的?”

    “你不想去啊,那算了。”白露故意道,说完就准备站起来走,被李承泽一手拉住,他一叠声地说要去,先稳住她,然后急忙将衣裳裹在身上,也不系好,用皮带一紧完事

    “诶,不想去不要勉强。”听见白露这样说,李承泽赶忙系好皮带,在她腰侧挠了一把,这个坏丫头,明明知道他想去的。

    白露不防,被挠了一爪子,见他又伸手过来,并没如李承泽想象那般跳开,而是向前一步扑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腰,很瘦。

    李承泽未料她如此举动,手顿在空中,垂眸看一眼贴着胸口的脑袋,忍不住笑着收回手想抚她的后脊,刚搭上手,她马上跳开,控诉:“哇,你好坏,要用心跳震死我!”

    李承泽瞬间飞红了脸,想抓她,可惜摇摇欲坠的身体不支持,他的脸色变来变去,听到她眨眨眼,甜蜜着笑容说,“走嘛,看晚霞。”他想起她方才说的话——“可是,我好想在夕阳下亲吻你的脸。”还是别过脸抿唇笑起来。

    等他回头,她已经如快乐的小鸟一般飞出了门。在过去很多很多年里,他一直这样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看着她这样欢欢喜喜地走向别人,现在她这样高兴,是要出去看晚霞——想和他一起看的晚霞。

    “等等我。”随着他一声呼唤,白露应声停下脚步,一旋身,裙摆绽放花朵,她笑容明亮:“在等啦。”

    她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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