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泽林曾说给章漾一个家，他在一年后就做到了。

    靳泽林租的房子在一个偏远黢黑的小巷子里，那里的路灯年久失修、忽明忽灭，树干枝丫落在地上久无人清理，颇有鬼片开场的味道。

    但章漾从来不怕，因为靳泽林总在她身边。

    房子内墙皮都快掉干净了，靳泽林买了油漆，和章漾一起把墙刷得洁白无暇。

    租的房子一室一厅，章漾住进了卧室，靳泽林就买了张床睡客厅里。

    章漾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时光仿佛回到了小学住老房子的时候。

    唯一不同的是，住在这间房子里的，只有他们。

    房子破虽破了点，但好在离大学很近。靳泽林每天接了章漾放学，就独自去酒吧当驻唱。

    靳泽林不让她去，总说那种地方鱼龙混杂，怕她去了不安全，殊不知章漾早就去过了。

    当时她在酒吧看到的，就是靳泽林。

    有时候章漾也不得不感叹命运的神奇。初牵、初拥对象都是靳泽林，没想到第一次去酒吧也能遇见靳泽林。

    命运好似一团线，它杂糅在一块，你握着手中的一根，以为有无限可能，解开团才发现线的另一端牢牢握在另一个人手里，人们喜欢称之为是天意，是命中注定。

    ＊

    2013年土木工程大火，而计算机作为“工具”一直不被人看好，甚至认为学这个专业有些丢面子，而章漾就在这个专业钻研学习。

    她曾在零几年就与计算机结缘，那会儿她和靳泽林一起住在林家栋的小出租里，空闲时靳泽林就会带她去玩电脑。

    当时她只感到新奇，没想到多年后的她竟又与计算机交手。

    她不止一次感叹命运的神奇，无论是与计算机还是靳泽林。

    沈凌倩经常带着章漾去719酒吧，但靳泽林在了，就不可能让她喝酒了，每次给她点了果汁就去后台了，而杨振千就会悄悄出来，给她上一杯度数不高的酒。

    给沈凌倩的，反倒是自己调的各种的酒，有时看着烈的不行，实际确实果汁，有些时候看着寡淡如水，实则后劲大的不行。

    沈凌倩有些时候也会问章漾，章漾，你觉得杨振千喜欢我吗？

    章漾摇摇头，说她也不知道，问她，要不我问问靳泽林？

    沈凌倩笑了，说那样就没意思了。

    ＊

    大一寒假，章漾和靳泽林又一起坐飞机回去了。

    餐桌上，林家栋大骂靳泽林为什么要骗他，靳泽林还没回答，林家栋又摆摆手说：“不管你俩了。”

    反正一个复读成功了，一个搞音乐也有钱赚了。

    他就是瞎操心，有这闲工夫他还不如喝几口好酒。

    “那你在北京，跟你妹妹经常见面吗？”姜丽忽然想起这茬，发问道。

    章漾手里捏出了冷汗。

    她总不能告诉姜丽，她和哥哥直接住在一起了吧？可是……他们在柔城本就住在一起的啊，有什么不能告诉的呢？

    她望向靳泽林，靳泽林淡定地抿了口汤，慢慢开口道：“有的，不过她学业忙，经常拒绝我。”说着，他笑着看向章漾，“对吧，妹妹？”

    章漾迟疑了会儿，点了点头，话题被引到章漾学业这，姜丽就继续问了：“小漾，你在北大学的怎么样？跟得上吗？难不难啊？”

    章漾缓了口气，答道：“还好，还能跟上。”

    “那你住的离章漾学校远不远啊？”林家栋又把话题扯了回来，“章漾有没有去过你哥房子呢？”

    章漾的心提了起来，还好靳泽林回答得快，他说：“不远，章漾也来看过。”

    靳泽林隐瞒了他们住在一起的事实，好像是章漾希望的，也是她不希望的。她矛盾着，猜测着哥哥对她的感情。

    姜丽也扯上了新话题：“那章漾，你有看到哥哥身边有什么女孩子吗？”

    “啊，没有呢。”章漾回神道。

    姜丽给靳泽林夹了块排骨，语重心长道：“靳泽林，你年纪也不小了啊，可以谈恋爱了。”

    林家栋附和道：“是啊，我就不信我儿子这么帅，还没女生喜欢？”

    “慌什么？”靳泽林抬头看林家栋，“瞎操什么心？”

    得，又成瞎操心了，他不操心他儿子好了吧。

    他转头问章漾：“那你呢，章漾？谈恋爱了吗？谈恋爱了就给我们说，你这个年纪了，我们也不反对。”

    姜丽也是一脸殷切地看着她：“是啊是啊，你老实告诉妈妈，你谈没谈？”

    章漾被他们突如其来的质问，噎得差点说不了话，她喝了口水，回答道：“没有。”

    靳泽林勾唇，笑了笑：“你们别担心，我看着章漾。”

    章漾有一种被靳泽林出卖的感觉，她心里涩涩的，却模仿道：“行啊，等哥哥找嫂子了，我也第一个告诉你们。”

    靳泽林看向章漾的目光带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一口闷了杯子里的酒，说道：“我吃饱了，先上去了。”

    林家栋提起工作上的事，姜丽边把注意力从两个孩子身上挪开。靳泽林吃完饭就上楼了，章漾被留下来和姜丽洗碗、包饺子。

    姜丽和着面，看着章漾洗碗心不在焉的样子，啧啧道：“你洗的还没你哥干净。”

    “那你怎么不叫他来洗？”

    “这不是想让你多陪我聊聊嘛，”姜丽话锋一转，“你哥那是什么工作啊？比柔城工资还高很多？”

    “不清楚，就唱歌吧，”章漾灵机一动，打探道：“林叔叔不是不让哥哥搞音乐吗？这次怎么不反对了？”

    “谁知道呢，估计当时不让就是怕耽误学业吧……那你哥那三年基本不跟他爸联系呢，你猜他后来为什么回来？”

    章漾好奇道：“为什么？”

    姜丽开始剁肉，想起就有些悲伤，她说道：“那年你林叔叔不是下岗了吗？那段日子家里不好过才把你送回晖县的。后来呢，你林叔叔就开始跑黑车赚点钱，那次他不是出车祸住院了嘛？刚好赶上你爷爷去世，许是因为这次对死亡有了敬畏吧，就回来了。”

    “哦。”章漾回答得很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包饺子时，姜丽一个劲地吐槽章漾的饺子丑，她叹道：“你还不如你哥哥手巧呢。”

    想起去年，姜丽就继续感叹道：“你哥不仅手巧，心还细。你当时不是诊断考试考差了吗？你哥给每袋饺子都包了一枚硬币，我是和你林叔叔都吃到才知道的。”

    手中的硬币从章漾手中滑落，她急忙抓住硬币，握在手中，好似抑制住自己跳动不已的心一样。

    包硬币这种事，姜丽没兴趣，一向交给小辈来包。

    吃到硬币这事凭运气。有时是林家栋吃到，大多时候是靳泽林、姜丽吃到，章漾从未吃到。

    她还记得去年吃到硬币的惊喜，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而如今知道真相，章漾为靳泽林的煞费苦心而苦笑。

    晚上煮饺子时，章漾特地盯着包有硬币的饺子，专门把它捞进了靳泽林的碗里。

    林思俞的那份提起煮了，肯定没硬币，林家栋有些兴奋道：“这硬币一年轮一次也该轮到我了吧？”

    章漾心虚极了，埋头吃着饺子，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姜丽似是想起什么来了，她惊喜道：“诶，你发现没？这硬币还真有点用诶！我吃上那年，怀起林思俞了。泽林吃上那年，考上大学了。你吃上那年，找到工作了。章漾吃上那年，考上北大了！”

    这么一说，林家栋也拍手叫绝，和姜丽开始翻找碗里的饺子，看看有没有疑似包有硬币的。

    章漾与姜丽出发点不同，她想的是，大家都吃过幸运硬币了，那就是四年，靳泽林和姜丽都额外吃过一次，就是两年，有两次她没回来，又是两年。

    整整八年，她和靳泽林做了整整八年的亲人。而不知何时，她对他有了额外的情愫，有些时候她也分不清这是亲情还是爱情。她一次有一次地克制自己，又一次又一次地沦陷。

    爱意疯涨，却不合乎情理道德。

    这时，一直沉默的靳泽林把饺子夹到章漾碗里。章漾心慌了，她怕吃到那个有硬币的饺子，她又夹还给他，靳泽林又给了他，他道：“给你，你就吃。”

    “是啊，”林家栋也帮腔道，“别跟你哥哥客气。”

    他还误以为是章漾没吃够不好意思呢，谁知章漾下一秒开口道：“我吃到硬币了。”

    “哇——小漾好运气啊。”姜丽也羡慕道，连续两年吃到硬币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而知道真相的章漾鼻头酸酸的，她那么迫切想要给他的幸运，却被他兜兜转转返还到她手里。

    “你怎么知道的……”

    靳泽林放下筷子，单手支头，盯着她眼睛，忽地笑了：“你露陷儿了。”

    章漾的心脏漏了半拍，她总觉得，那话还有别的意思：

    你露陷儿了。

    我知道，你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