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祭

    月朗星稀,漫天银霜凌空落下,山道被大雪覆盖,树梢峭壁被霜雪凝结。

    送亲队伍踩着厚重的雪路,迎着凛冽的北风艰难前行,在这银白天地间,更觉凄寂苍凉。

    容殊月掀开轿帘,迎面而来的寒风将她的面色冻得发白,她眺望着越来越近的祭祀台,心中不免有些焦虑。

    不远处隐约可见数十名祭司站在祭祀台下,为首的祭司穿着最为华贵的祭祀礼服,身后众人也对他表现得极为恭敬,正是向陛下提议献祭的那名方士。

    他的年纪并不算大,看起来约莫三十左右,平凡的面容下却有着一双锐利森冷的黑眸。

    轿辇缓缓停下,容殊月盖上红盖头,被春兰扶了下来,举止间凤冠坠苏轻微晃动,霎时流光四溢。

    祭司们上前纷纷朝她恭敬行礼,而后便听方士道:“请公主登上祭祀台——”

    容殊月作为守护神的祭品,茫然地按照祭司的指示,缓步走上祭祀台。

    “三公主,冒犯了。”台上等候多时的一名祭司恭敬开口。

    容殊月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下一秒,她只觉手臂被人拽住,那名祭司不由分说地便将她的身子禁锢在祭祀台中央的玉台之上。

    她躺在祭祀台上,四肢皆被锁链给牢牢铐住,耳边是祭司们发出的咿咿呀呀诡异调子,似是某种古老的祭文,延绵不绝地回荡在山谷中,声音忽高忽低的,带着一种神秘的诡谲之感。

    容殊月被盖头罩住,根本无法看见外头的状况,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冰凉的异物忽地贴附在腕间,她下意识地想把手收回,却被对方一把按住。

    “你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利刃摩擦过血肉,她的手腕霎时便被划破,剧痛铺天盖地而来,腕间鲜血顺着指尖蜿蜒而下,缓缓滴落在祭祀台的繁复阵纹上。

    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容殊月深吸几口气,努力放松因疼痛而变得紧绷的身躯。

    寒风凛冽,吹动树影婆娑,红盖头被吹掀,容殊月绝望地仰望夜空,精致的面容此刻因大量失血而显得过分苍白。

    手腕处的伤口血流不止,不断带走她身体的温度,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

    春兰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将容殊月的神志唤醒几分,她艰难地垂下眼眸,一眼便望见祭祀台下被几位祭司们禁锢住的春兰。

    半晌后,视线缓缓转移,容殊月在一众人群中认出了道有些熟悉的身影,她定睛一看,当下浑身血液几乎冷透。

    皇后娘娘身边的总管太监为何会来到此处?

    此时他站在方士身旁,正与他低声耳语,两人边说边抬眼望向祭祀台,面上皆是冷漠之色,毫无半点怜悯同情。

    一个念头在心中缓缓升起,或许王朝守护神根本就不存在,这一切都不过只是一场骗局,他们都被那方士给骗了……

    一切都只不过是皇后的计谋,又或者,这些都是父皇默许的。

    容殊月从前无法理解,为何台下的祭司们从未见过守护神的真容,却还是如此坚信它的存在,又为何父皇仅凭方士的一句话,便决定让亲生女儿以身献祭,甚至也没得到朝臣的一句阻拦,过程可谓十分顺利,仿佛被献祭的人就应该是她。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便是冲着她的命来的,朝廷势力错综复杂,她虽只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失势公主,却独占丞相之子未婚妻的名头,成了陛下与皇后宝贝女儿的绊脚石不说,同样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十分后悔这么晚才发现真相,可事已至此,她也无能为力,只能被禁锢在这白玉台上,如同待宰的羔羊般任人宰割。

    无数念头湧上心头,她很快便要及笄,届时她也可以离开皇宫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她还有好多事情没做,还有好多的地方想去,却要被迫面对死亡。

    强烈的求生欲让容殊月开始奋力扭动身躯想要挣脱锁链,可这一下却牵动了伤处,彻骨的疼痛霎时席卷而来。

    “三公主,别再白费力气挣扎了。”

    阴冷的嗓音从身旁传来,那名方士不知何时走上了祭祀台上,他缓步来到容殊月面前,冷漠地审视着她。

    容殊月心下一紧,面上却毫无波澜,她不紧不慢道:“本宫乃当今陛下的女儿,楚国的三公主,你若是敢公然杀害皇室血脉,下场是什么无需本宫提醒,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的家人考虑。”

    方士嘴角露出一抹讥笑,佯装不解:“公主,您是守护神选中的祭品,能够侍俸祂是您的福分,与在下又有何干系?”

    “你当真觉得,事成之后皇后娘娘会放了你吗?” 容殊月面无表情地开口。

    闻言,方士眸底猛地一沉,随即很快恢复如常:“献祭一事关乎大楚,在下定然不敢擅自做主,自是奉了陛下之命,既是职责所在又怎会受到惩罚呢?”

    容殊月闻言心脏缓缓沉了下去,果然如她所料,父皇根本就不打算放过她。

    方士说罢,不再理会容殊月,他转身虔诚朝天跪拜,随即大声宣布:“守护神临时传谕,凡躯污秽,祭品需以魂献祭,否则楚国必将遭到神罚。”

    祭司们以他为首,对他的话自然深信不疑。

    “你想干什么?”容殊月心中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便见方士从袖中取出一柄精致小巧的匕首。

    方士垂首睨她,眼底闪过一抹杀意:“公主无需担忧,您很快便能见到守护神了。”

    匕首干脆利落地捅入容殊月的心口,胸口处蓦地有汨汨的血液不断流淌出来,热意微拂,将殷红嫁衣染深几分。

    容殊月没忍住惨叫出声,身体控制不住地发颤。

    方士举起滴血的匕首,高声道:“守护神将会接受它的祭品,护佑我大楚长盛不衰!”

    也不知是不是快死了,容殊月蓦地想起幼时有过一面之缘的神秘少年,那是她从未告诉过旁人,藏在心底数十年的秘密。

    一样的漫天雪夜,一样的恐惧与绝望,可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来救她了。

    她的人生眼看便要到头了,真的好不甘心啊,容殊月心想。

    伤口血流不止,彻骨的疼痛逐渐变得麻木,容殊月隐约听见春兰在唤她,她几次费力想睁开双眼,却只能看见一片朦胧的光晕。

    不断涌出的殷红鲜血顺着繁复的阵纹流经整个祭台,缓缓勾勒出阵法的纹路。

    须臾,阵法成型,一道耀眼刺目的金光刹那间笼罩祭祀台,在夜空中绘出了一片绚烂的光幕。

    意识陷入混沌之际,容殊月忽听耳边传来清幽旷远的铜铃声响。

    她指尖微动。

    铜铃的悠长余音回荡山谷,众人瞬间噤若寒蝉,屏息静听,双眼观察四周动静。

    “这难不成……是守护神显灵了?”

    “守护神显灵了!”

    “守护神现世,必将护佑我大楚繁荣昌盛,风调雨顺!”

    “快……快去禀告陛下!”

    一众祭司们为此狂喜欢呼,面上逐渐浮现出癫狂之色。

    他们见证了奇迹。

    王朝的确存在守护神,并非只存在于传言中。

    台下的祭司们闹成一团,愈发虔诚地唱颂祭文,更甚者直接双膝下跪以祈求守护神庇佑。

    为首的方士见此十分惊愕,冷汗不自觉从额角冒出,可他的神情却渐渐从惊恐转为激动,眼中闪烁着贪婪凶狠的光芒。

    祭祀台下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春兰趁此机会,一个箭步冲到台上。

    “呜呜呜公主……”看着气息奄奄半阖着眼的容殊月,她的眼眶顿时盈满泪水,双手使劲拉扯锁链,直至掌心布满伤痕也未曾停下。

    方士见状狠狠啐了一口,冷声道:“来人——把她给我拖下来,就地处死,万不可触怒了神灵!”

    话音刚落,寒风骤起,凌厉风刃朝祭祀台四面八方涌来,带着一种锐不可当之势,仿佛要摧毁一切。

    四周温度骤降,祭祀台被浓雾笼罩,不待台下祭司们反应过来,一股强大的威压刹那席卷而来,众人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接二连三地瘫倒在地,口中吐出鲜血。

    众人心中霎时涌现出浓烈的恐惧感。

    “尊敬的神明大人,我们都是您的子民啊!”

    祭祀台上缓缓显现出一道修长的身影,祂一身玄色长袍,面容被面具完全遮挡住,只露出了一双深邃幽黑的眼眸。

    众人被压制在地,只能隐约瞧见浓雾下神灵虚幻朦胧的身影。

    春兰一心只想救容殊月,竭力忽视心中恐惧,硬着头皮下跪磕头,严然将祂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求神明大人救救公主!”

    她也不知磕了多少次的头,只见祂缓步走到祭祀台中央,垂首望着被禁锢的容殊月。

    容殊月双眸紧闭,面容苍白,殷红嫁衣上布满淋漓血迹,此刻毫无生气地躺在玉台上,瞧着凄凉又脆弱,仿佛下一秒便要消散于这天地间。

    察觉到有人靠近,她费力睁开双眸,光影朦胧中只能隐约瞧见一道身影,容殊月只以为是春兰,毫无血色的唇瓣动了动,用尽全身力气无声开口——

    快跑……

    祂认真注视着她,不知过了多久,祂抬手轻轻一挥,锁链便在顷刻间四分五裂。

    祭祀台下的祭司们也都瞧见了这一幕,心脏狂跳不止,这次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

    可却在下一秒,众人的脖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掐住,身躯随即腾空而起狠狠摔在山壁上,霎时血染积雪,四周重新被血腥气覆盖。

    “轰——”

    巨大的碎裂声袭来,强大的气流四散铺开,刹那间山崩地裂,屹立数百年的祭祀台轰然倒塌,一片混乱中,神灵垂首注视祭祀台下的人狼狈逃窜,眼神无悲无喜,不见半点情绪。

    接二连三的变故发生得过于突然,让众人措手不及,不待反应便已然没了气息,他们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都想不明白,护佑王朝的守护神为何会将祂的子民置于死地,余下重伤的也不敢多作停留,纷纷逃离。

    无人注意,一片废墟之中早已不见神灵的身影,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祭台之上奄奄一息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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