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闷热,头晕,绝望。

    刀剑相交之声不绝于耳,肃杀一片,伴随而来的,还有猥琐的恶语与不怀好意的粗俗笑声。

    随行的侍卫与婢女皆惨遭屠戮,小女孩儿缩在奢华的轿子里,娇小身躯止不住颤抖,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双手紧紧捂住嘴,生怕呜咽声引来面目狰狞的叛军。

    女孩透过帘缝朝外偷瞄,亲眼目睹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杀戮,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只见眼前尸横遍野,浓烟混杂着血腥气,山路上的积雪也被染红一地,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就在此时,一只粗粝肮脏的手掀开轿帘,动作蛮横地将她拽了出来,女孩毫无招架之力,恐惧与绝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她又疼又晕,泪珠滑过脸颊缓缓滴落,融于雪地里:“呜呜呜父皇母妃,月月好害怕……”

    小女孩如幼兽般的呜咽声,最终只换来了叛军们更为肆意的狂笑,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叛军高举起大刀,月色映着寒光,女孩双眸紧闭,绝望等待死亡降临,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阵铜铃声悠悠传来。

    “叮铃铃——”

    极具穿透力的铜铃声响彻山谷,一声又一声,在空旷的环境中显得空灵又清幽。

    空气倏地变得紧绷而凝滞,随即狂风骤起,山林里的浓雾瞬息间便笼罩住这方圆十里之地。

    风雪漫卷,似柳絮纷扬。

    远处一道修长身影立于雪地之上,寒雾缕缕缭绕,那人赤足而来,所到之处皆落下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煞气。

    “来者何人!”

    叛军们止住动作,冰冷的眼神警惕望向来人,一片白茫茫中,一名玄衣少年提着一盏孤灯,暖黄的光源染在他的墨色大氅之上,腰间铜铃在暖光折射下莹然生辉。

    他生得一副好皮相,眉目如画,乌发披垂,苍白的面庞平添了几分清冷出尘之感,宛若谪仙下凡,让人不敢亵渎。

    无形中的威压席卷而来,一片死寂当中,铜铃声仍响彻不绝,仿佛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之意。

    须臾,其中一名叛军动了。

    只见他惊恐地举起手中大刀,利落砍下身旁同伴的头颅,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叛军们,转眼间便开始互相残杀,凄厉的惨叫声连连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一颗头颅缓缓滚到女孩脚边,她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远处少年踏雪而来,衣袂浓如墨,与满天飞雪形成鲜明对比。

    他缓缓停在女孩身前,苍白修长的手覆盖在她双眼之上,凛冽的寒意从他的指腹贴裹于她脸颊,引得女孩不禁浑身哆嗦,黑暗中,耳畔传来少年清冽的嗓音 ——

    “没事了……”

    *

    永昭宫内,侍女端着鎏金铜盆穿过回廊,轻手蹑足地踏入内室。

    “不要……不要过来……”

    纱帐后忽然传来几声绝望的低吟声,春兰忙放下铜盆,踩着碎步来到床围间挂起纱帐。

    只见榻上之人双眸紧闭,满鬓汗湿,口中不断呢喃着什么。

    她乌黑青丝松散流泻,肌肤胜雪,姿容娇艳,玲珑的身姿在单薄的里衣下若隐若现。

    “公主?”春兰替容殊月盖好被子,柔声唤着她的名字,眸中尽显担忧之色。

    容殊月从噩梦中惊醒,脸色惨淡如霜,眉目间流露出的苍凉空洞,柔弱得令人怜惜。

    春兰拿着湿帕子为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心疼地问:“公主没事吧,可是又做噩梦了?”

    闻言,容殊月仿佛才清醒过来,触目所及的是熟悉的寝殿,并无可怕的叛军,亦没有堆砌的尸首,一切都不过只是场噩梦罢了。

    “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她揉了揉眼睛,缓步走到妆奁前。

    春兰忙捧着衣裳上前,开始为容殊月梳妆打扮:“皇后娘娘身边的张嬷嬷今晨特意将嫁衣送了过来,公主可要瞧一瞧?”

    容殊月沉默许久,才勉强笑了笑:“……不必了。”

    春兰见状,眼框一红,险些落下泪来,她语带哽咽:“公主……”

    话音未落,容殊月抬起手,指腹轻轻为春兰揩了揩眼角的泪,含笑道:“小春兰怎么这般爱哭呢?”

    春兰吸了吸鼻子,不愿让容殊月忍着悲痛劝慰自己,忙将脸捂住:“您就别笑话奴婢了。”

    也是造化弄人,分明是楚国尊贵的公主,却落得如此地步。

    容殊月想起一个月前,她还只是个被人遗忘在深宫中的公主,却不想一道圣旨突然降临,她一夜之间便成了传说中王朝守护神的祭品。

    陛下数月前迷上了一位民间方士,对方在祭典上声称守护神需要一位女子充当祭品,以保楚国昌盛不衰,风调雨顺。

    楚国陛下为表诚意,当即决定让拥有皇室血统的公主献祭,而容殊月生母早逝,没有母妃与母族倚仗,又不得陛下喜爱,于是便成了祭品的不二人选。

    毕竟退一万步来说,一个早已被人遗忘的公主能够换取楚国几百年的风调雨顺,哪怕公主真出了事故,对于楚国陛下而言也并未有任何损失。

    传说中的王朝守护神只有皇室贵族方可供俸,虽是如此,也未曾有人见过其真容,相传它生得一副凶煞之相,是个生啖人血的怪物。

    春兰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几句,外头却在此时传来了嘈杂之声,紧接着一名侍女踏入内殿,恭声道:“殿下,二公主来了。”

    陛下膝下有三位公主,除去容殊月以外,剩余的两位公主皆由皇后所出,深受陛下喜爱,年长些的长公主早些年便已离开皇宫,仅剩的二公主仗着皇后执掌后宫,性子更是刁蛮跋扈,先前没少明里暗里刁难无依无靠的容殊月,此番过来,定然没安好心。

    果不其然,容殊月才走出内殿,便见二公主的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

    “不知姐姐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二公主高傲地抬着下巴走到容殊月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妹妹不日便要出嫁了,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也得关心一下,毕竟日后也瞧不见了。”

    说罢,她将容殊月上下打量一番,随即视线落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眸中是掩藏不住的妒意,不过转念一想,她不久后即将献祭给一个怪物,心中便觉一阵舒畅,郁闷情绪一扫而空。

    “听闻那怪物貌如恶鬼,嗜血成性,妹妹接下来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好受——” 二公主语气充满了怜悯,可一张俏脸上的笑意愈发加深:“你也别想着裴哥哥会来救你,他早已前往南下查案,算算日子也还有半个月才能回京。”

    二公主口中的裴哥哥是容殊月的未婚夫裴远之。

    众所周知,二公主心悦丞相之子裴远之,可裴远之与容殊月自小便有了婚约。裴远之出生高贵又才学过人,引得不少京中贵女青睐,纵使皇帝有意让他成为二公主的驸马,裴远之也执意履行承诺,坚守一个失势的落魄公主。

    容殊月抿了抿唇,含笑道:“未来的生活如何,就不劳姐姐费心了,姐姐若无其他事便请回吧。”

    “春兰,送客。”

    二公主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从前的容殊月可不敢再她面前如此放肆,她恶狠狠地剜了容殊月一眼,面容几近扭曲:“容殊月,你以为你是谁啊,胆敢这么同本公主说话,快来人把她拖下去,杖责三十!”

    “倘若我死了,姐姐就得自己嫁过去了。” 容殊月敛起笑容,不紧不慢道:“嫁给怪物……姐姐可要三思啊。”

    以往容殊月还住在宫中,不想惹上麻烦便处处忍让,可如今她即将离宫,二公主就算再愤怒,也不能对她造成任何威胁,不仅如此,她还得确保她安全活到献祭之日,容殊月自然无需再畏惧她。

    “你——” 二公主闻言心中一紧,她不禁想到了先前皇后的叮嘱,一番权衡利弊之下,她最终幸灾乐祸地来,憋着满肚子火气地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撂下狠话。

    “你以为你是嫁过去享福的吗,不过是个将死之人,我看你能得意多久!”

    *

    正月十八,献祭之日如期而至。

    漫天雪花似鹅毛般簌簌落下,覆盖在青石板路面上,将天地晕染成一片漫无边际的白。

    容殊月一袭殷红嫁衣,凤冠霞帔,本就精致的相貌被细细斟酌着下笔描绘,将她衬得愈发艳丽动人。

    容殊月茫然望着铜镜中梳妆妥当的自己,片刻后才唤了声春兰。

    “春兰,此番前去怕是无法再回来了,倘若你愿意,我可以将你调任到其它妃嫔那里去当差,或是你想要离开皇宫也行,我去向父皇求情,想必他是不会拒绝的。”

    春兰眼眶通红,眼看便要落下泪来,她忙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春兰早已发过誓,公主去哪儿,奴婢便去哪儿,一直陪着您。”

    容殊月轻笑一声,心知无法劝阻,便不再多言,点头应下。

    不知是对容殊月心怀愧疚,抑或是为了彰显皇家的舐犊之情,陛下对公主出嫁一事尤为重视,将嫁妆仪仗准备得十分体面。

    春兰与嬷嬷一左一右搀扶容殊月踏出寝殿,她的面上早已恢复昔日端庄从容,再不见半点凄然忧郁。

    距离钦天监定下的吉时还有一刻钟,她按照规矩,先后向陛下与皇后拜别。

    数百人的送亲队伍站成双排长龙,嫁妆装了足有二十辆车,队伍中央是一个精致华贵的轿辇,此时正被侍卫看守着。

    临别之际,容殊月回首望了眼生活了近十五年的地方,而后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丝豪瞧不出半点留恋与悲伤。

    “吉时已到——请公主上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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