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骗

    但是,如果自己和神君真的是那种关系,为何他们之间如此生疏?

    她虽平日里只得在碧海清君的神殿中当差,很少出去,但在西望碧屿也不是没见过如胶似漆的爱侣。神灵几乎皆是天生为神,没有道法禁忌,他们有些生来□□淡泊,有些则热衷谈情说爱,彼此结合亦无忌讳。耳濡目染之下,禹皌大概知晓伴侣之间相处的模样。

    所以因谈情说爱使得仙根损毁这种想法大概不对,至少和神君没有关系。

    禹皌收了心思,对录尘的叮嘱也只能糊里糊涂地点头称是。

    虽然仙根受损,浑身不适,但她身体却并未有?明显的伤处,只是灵脉虚浮,似是大病一场将将痊愈。

    好在这里原本充斥着的镇压心魄之力已然消失,取而代之是禹皌能够吸纳利用的灵气。

    踌躇着,禹皌还是问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疑惑:“敢问神君,此乃何处?”。

    她知道这种稀世宝地通常都是秘而不宣的,神君能够带自己过来已是信任,但她方才突然觉得这里有种莫名熟悉之感,像是曾经听说,只是从来没有接触过所以捉摸不定,还有一点不可置信。

    录尘盘腿而坐,单手撑起下颌:“若是放弃修清净道,我便告诉你”。

    禹皌闻言感觉更加不可置信了,反应过来后有些想瞪眼,但是不敢。

    她假装无辜地看着录尘,两人对视着,良久,禹皌发现他竟然不是在说笑,于是不可置信到了极点,面上泄了丝恼气。

    不是,她修清净道究竟碍着谁了?难不成录尘神君是觉得自己魅力太大,怕她无法自拔地爱上他吗?还是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多情的小狐仙,会见一个爱一个?真是荒唐啊!

    这种想知道答案又不肯认输,拿对方根本没有办法的心情太憋屈了,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录尘倏然垂下目光,原本托着下颌的修长手指舒展开滑过鼻尖掩住了唇角,禹皌一时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不等她疑惑,录尘便泰然自若地微微仰面,将落至身前的褐发捻了捻,又拨到了颈后,似乎还在等禹皌的回答。

    禹皌感觉胸口有些闷闷的:“神君,小仙一直修的都是清净道,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小仙……”她险些起了誓,说自己绝对不会沾染□□诸如此类,可话到唇边却又止住。

    虽说并非绝对不可另修他道,但就像习惯饮水的人从此以后只得以酒度日,其中折磨可想而知。她实在不理解为何神君执着于此。

    录尘闻言敛了眉眼,低首注视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右手握紧又放松,反复几次,似乎出了神。

    “云汉界”。

    他平淡出声,终于不再为难她。

    禹皌微微睁大眼睛,心道她果然没猜错,这里居然真的是云汉界。

    亘古以来,大地划为四洲,人族居于南衍古陆,神族驻守西望碧屿,妖族栖身北钟灵境,魔族流放东悬岩原,天上有云汉,地下有幽冥,后来,人族于云汉之下造天宫,幽冥之上创地府。

    听闻人神诞生于云汉界,是天帝将其带回人族,自幼养在天宫。

    镇压魔神的天灵石也出自云汉界。原本天灵石是众神用作运转四洲灵气的媒介,云汉界正因此收蓄了诸多神灵之力,成为四洲秘枢,护佑天地。

    只是云汉界内神力太过纯粹深厚,莫说禹皌此等寻常仙者,便是西望碧屿的多数神灵都无法轻易靠近,更何况是自古被神力压制的魔族,故而,当云汉界被魔气侵染时,众神皆始料未及,又因其中神力牵涉,诸神的力量亦被接连污染,导致诛魔之战一时陷入困境,众神皆束手无策。

    禹皌十分感慨,人神不愧诞于云汉界,竟能如此轻易进入其中,化神力为灵气。接着她又问:“小仙愚钝,自后世出关以来,竟不知何时有幸得见神君,着实惭愧”。

    其实她本来是不打算问的,但是与神君相处起来着实松快,况且若神君果真对她施以援手,此刻不表感激,实在是有背恩德。

    对于禹皌的问话,录尘思考了很久,久到禹皌有些后悔,觉得贸然出口着实失礼,应该徐徐图之。恐怕除了她,没有人会忘了自己见过神君,毕竟对方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风姿容止都叫人过目难忘。

    而她现在也觉得,自己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忘记此人。

    好在录尘沉默半晌,最后还是选择回答了:“你幼时流落人界,是我将你带回天境,安置府中”。

    禹皌闻言蓦然睁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又如遭落雷,一时竟反应不得。

    而录尘很显然早就料想到了她会如此惊异,继续道:“你十岁时,我受天帝之托,前往东悬岩原诛罚潜逃的魔族,不慎中计,被困于九州极地,神魂受损,于西海龙渊疗愈近三百年”,

    “六月前,待返天境之时,途经东海窟冥殿,见你受囚于殿中,仙骨若销,近乎溺亡”,

    “十日前,你我被封印于浮生幻境,皆受重伤”,

    “五日后得出幻境,藏身人界,平复疗伤”,

    录尘的声音沉稳缓和,一字一句却又仿佛即兴而来,只为看禹皌越来越惊愕的表情,最后轻轻道:“你来之前,我本才抹去你所有关于我的记忆——你不记得我,是应该的”。

    一时间,周围似乎鸦雀无声。

    禹皌有很多想不明白,又有很多突然明白,一股情绪憋在胸腔中出不来,又咽不下去。她在想录尘是不是在拿她寻开心,可她的确是被人从人界捡回来的,那是她的师父,十岁那年师父的确突然不见了,甚至如今连师父的音貌她也不记得了。

    她自出关以来很多事情都淡忘了,本以为只是闭关太久,忘却尘世实属寻常,毕竟清净道讲求的就是清心忘欲,她没有丝毫起疑。

    可若录尘说的全是真的,那她确实忘了这个人,完完全全忘了,如果她没有逆转乾坤,回到过去,她就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师父是谁,不知道人神录尘是谁,不知道这个曾经几次三番救过自己命的人是谁。

    因为他已经死了。

    禹皌感觉周围摄人的神力似乎又回来了,压得她喘不过气,全身麻木,思绪紊乱。不幸的是,那终究只是她在震惊之下产生的幻觉,饶是再不可置信,她都无法停止思考,她看着录尘,觉得哪哪都陌生,没有丝毫令她熟悉的地方,不管是眼睛,鼻子,嘴巴,肩膀,手,一点也不认识,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是曾经和她有过如此深羁绊的人呢?

    她不相信,无力地诘问:“如此说来,神君既是小仙的救命恩人,又为何要抹去小仙的记忆?既然已经抹去了记忆,如今为何又要将真相告知?”。

    一开始录尘选择不与她回去,如果后来不曾改变主意,那么他们就会自此分别,她会回到那个没有人神的世界,而他也将永远随着那场战争埋藏在过去。

    是什么让录尘改变了主意?

    禹皌想到了那枚魂珀。似乎自她拿出用录尘一缕残存的神魂凝成的魂珀后,他便有所动摇。

    她愣了愣,突然发现那枚魂珀已不在的身上,像是察觉到什么,禹皌看着录尘慌乱问道:“魂珀呢?”。

    没有魂珀他们如何回去?

    禹皌睁着眼睛,望向录尘淡然的面色,目光中充斥着不可置信,眼底又有不禁浮现一丝恳求。她不想留在这里,她想带录尘回去,她不要经历诛魔之战,不要整日颠沛流离,不想受伤,她想像来这里之前那样,安稳地生活在西望碧屿,她不想死。

    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录尘死去。

    毕竟她什么也不知道,不清楚诛魔之战究竟是怎样的残酷,才要用一个神的牺牲来换取?世间的安宁。

    录尘坦然道:“我已将那一缕神魂炼化,与之融为一体”。

    纵然已隐隐猜到,但亲耳听到自己的担心坐实,禹皌还是控制不自己的情绪,她用控诉的目光看着录尘,声音失了恭敬:“你骗我”。

    录尘神色不变,那双暗金色的眸子此刻不像夕日,像人界铸造的神像,流金异彩,却透着居高的沧冷:“禹皌,我们不能回后世”。

    禹皌摇首:“为什么?那是你在后世仅存的神魂,你再也不能复生了!”。

    如果她能在不扰乱天道秩序的情况下,回到之前在西望碧屿闭关的地方,也许会活下来。但录尘不同,在这危急的时刻,他尚且神魂虚弱,不可能像碧海清君那般毫无顾忌地花费神力重新在黄泉井打通一道隧洞。

    没有神魂的指引,她也无法找到先前来到这里的隧洞。

    录尘轻叹:“禹皌,若是我的神魂离开这里,诛魔之战会如何?”。

    禹皌忙声道:“天帝与我说过,用他教授的法子只会抽取你在离开那一瞬间的神魂,不会扰乱天道,诛魔之战也不会受到影响,这是西望碧屿诸神都认同的”。

    录尘闭目忍下心中波澜:“他凭什么?”。

    禹皌有些怔愣,不懂录尘是什么意思。

    录尘睁开愠怒的双眼,低声道:“他凭什么拿别人的神魂来挡黄泉井的侵蚀?凭什么认为我会应允这件事,苟同他一齐用别人的神魂欺瞒天道?”。

    “什么?”禹皌感觉很不对劲。

    “黄泉井是什么地方,只有走投无路之人才会选择从黄泉井阴渡神魂,天帝教你用自己的血与我的神魂结合,他是想将你的神魂留在这里,顶替我的神魂,你的碧海清君同意,西望碧屿那些神灵同意,禹皌,你觉得自己还能回去吗?”。

    禹皌一时僵硬地沉寂了,被抛弃的荒凉无措席卷她的所有思绪。

    好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为什么是我?”。

    她忽然反应过来,天帝说她身上有录尘留下的善迹,更容易寻到录尘。

    禹皌陡然抓住了录尘的手:“是什么?你在我身上留下了什么?”,她直觉那不是录尘的血或是神力,而是一种更难祛除的东西。

    录尘却没有回答她。

    禹皌愈加不安,她感觉自己快要被没顶的不安逼疯了:“神君你一定知道,求你快告诉我”。

    录尘却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禹皌拉近,语调安抚:“别问了,禹皌。别问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一瞬间,他后悔将这令人作呕的真相告诉禹皌。

    可纵然是善意的欺骗,录尘却也不敢重蹈覆辙。禹皌很聪明,就算自己现在不说,她以后一定也能从只言片语中得出真相。

    况且,他已经受够了曾经的欺瞒所带来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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