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

    修长的手汇聚一道深厚神力,指尖轻轻点在面前女子精致的眉心。

    细碎的鬓发无风自拂,应和着窗外窸窣的细雨。

    施法之人,面上的神色是从未见过的空白。

    许久,这场似是夹杂着离愁的雨才渐渐歇下,屋内充盈的神力也缓缓消散。

    还未及收回手,便见原本应该继续昏迷的女子猝然睁开眼睛。

    二人目光相接,男子甚至没有收敛神色的机会,女子便用陌生的眼神打量着他,继而神情看起来仿佛撞了大运,声音不由自主带上激动:“录尘神君!您是录尘神君?”

    男子微微怔住,目光难以察觉地闪避不定。

    片刻后,那只未收回的手顺势轻抬禹皌的下颌,男子严肃地盯着她的眼眸,那样子仿佛在疑惑她是否被什么奇怪东西附了体。

    禹皌被迫对上那双暗金色眼瞳,如同沉淀了日暮时最浓稠的光芒,不仅是颜色,还有一些令她感到莫名心悸的情绪。

    她微张着唇,有些不知所措,须臾才回过神来,思及自己前来的目的,禹皌急忙坦诚道:“神君,小仙自后世而来,事出有因,若有冒犯望请恕罪”。

    男子闻言眼睫不由颤动了一瞬,随即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却没有回应禹皌的话。

    “神君?”禹皌有些疑惑地看着沉默不语的男子。

    因她来之前看过录尘神君的神相,和面前此人九成相像,所以一眼认了出来,但神君的气质却和她的想象大相径庭。

    一时的寂静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靠在一张舒适的床榻上,背后垫着高高的软枕,她倏地直起身,这才发现,这位录尘神君竟然是坐在了自己在床榻边。

    什么情况?禹皌抬眼注意到周围。

    一间清雅的竹屋,好安静。

    墨兰屏风,姜楠桌案,陶漆茶盏,窗檐下悬挂一串澄黄小巧的铜铃,明明开着窗,潮湿的寒气却被隔绝开,偶尔坠落的水滴昭示着刚过去一场雨。

    禹皌感觉有些不对劲,她应该是神魂回到了过去自己的身体上,但是她来到过这里吗?

    眼前的录尘神君似乎依旧质疑她的身份,暗金的眸子带着审视。

    录尘神君穿着朴素的白裳,莫名的平易近人,除却那双眼睛,并没有她曾在灵台神相中看到的,那种俊美无俦却又不可侵犯的神圣感,不过那双手很好看,很有力的样子,肩也很宽,下颌还有青色的胡茬。

    禹皌没意识到自己在莫名其妙地微微倾靠,脑子里现在全是些奇怪的念头,指尖微微动了动,好似能够感受到被胡茬刺戳的微痒。

    录尘视线下垂,对上禹皌颇有些肆无忌惮的双眼。

    禹皌一颤。

    啊,总是感觉怪怪的,他的眼神。

    她思量着,虽体有异样,却还是起身行了礼:“神君,小仙奉人族天帝之命求请神君前往后世”。

    录尘像是终于勉强确认她没有被附体,听进了她的话,轻轻蹙眉道:“逆转乾坤兹事体大,发生了什么?”。

    禹皌将她到此之前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在她出关来到这里前,世间才经历一场苦战,只因魔神重生,云汉界被魔族的污浊之气侵染,所有神灵都受到辖制,人神录尘献祭神身以清化云汉界,再次用天灵石镇压了魔族,后来众神齐力最终诛灭魔神。

    禹皌说到这里心中动容,忍不住看了一眼这位为世人舍身的神灵。

    “天宫众仙长议,人神乃人族之根本,故派遣小仙前来,迎回您的神魂”。

    说完,屋内又陷入一片寂静。

    半晌只听一声轻嗤。

    禹皌诧异地抬首,见录尘面上并无表情:“死了就是死了”,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一顿,继而沉默,最后缓缓叹息道:“神族本不应介入人族之事。你回去吧,这里没有他们想要的”。

    禹皌的心突然跳得又些快。这位人神果然厉害,一眼就看出她是西望碧屿的仙。

    只是她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但人神既然不愿意,禹皌也不可能强迫录尘同她回去,只得又施礼:“是……小仙这就回去复命”。

    想到这或许是她能见到人神的最后一面,禹皌忍不住又用余光扫视身前的男子。

    她没想到堂堂人神这么平易近人,而且据说他可靠又强大,虽然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毕竟,嗯,胡茬。她见过很多有胡子的神仙,但是没有神仙会把胡茬生得这么青涩又潦草。

    啧,眼神又被抓到了,她懊恼地收回目光。

    禹皌定了定神,抛弃杂念,正欲运转灵力,忽然发现自己这具身体似乎仙根受损,但眼下又别无他法只得忍着不适,用微弱的灵力凝出一颗浑圆的珀珠,待要划破尾指往上滴血,录尘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面色变得阴沉。

    见禹皌惊得停下了动作,录尘才松开手,抓住那颗浮空的珠子,捻在指尖仔细审视。

    “你是如何过来的?”他的神色严肃。

    乾坤逆行,牵一发而动一身,终究有违天道,即便是无所不能的神灵也无法轻易扭转,须得耗费不尽神力。

    录尘察觉出这枚珠子是他残留的神魂,用它作为引信,确实有可能回到过去找到自己。

    但从未有过仅以血祭神魂便能逆天而行的情况。

    禹皌被录尘陡然转变的态度?唬在原地,又被他紧迫的语气感染得慌张起来:“我从黄泉井过来的——让魂珀沾上我的血,神魂脱离躯体便来到了这里”

    传说中的黄泉井处于幽冥之下,是由死气凝成的结界,万物皆拒,唯有魂身可溶入其中,通过黄泉井溯洄到过去,名为阴渡。

    这不是一个秘密,但很少有人能够找到黄泉井,况且就算找到了黄泉井,除非有别的东西保护,否则阴渡者的神魂会在瞬间被死气吞没,不复存在——而能够保护阴渡者神魂的,只有另一个神魂。

    此法阴损,就算是神仙,剥去一丝一毫的神魂亦会重伤,要挡住黄泉井的吞噬,定要抵消诸多神魂。

    他的一缕神魂凝成魂珀是为引信,不可消耗,禹皌的神魂也无碍,难不成是哪个罪仙被生生剥了神魂用来抵押?

    录尘再次探查禹皌的神魂,确定无碍后,正想问她究竟如何躲过黄泉井死气的侵蚀,却在看到什么后愕然怔住,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禹皌眼睁睁看着录尘从严肃到浑身僵硬。

    偏偏看她的眼神又复杂至极。

    “谁送你过来的?”他知晓仅凭天帝的力量做不到逆转时空之事。

    禹皌不敢拖延,立即道:“是碧海清君”。

    屋内突然变得无比安静。

    好久,她才听见录尘的声音:“把诛灭魔神的事情同我仔细说说”。

    禹皌闻言犯了难:“神君恕罪,小仙先前一直闭关修炼,诛魔之战结束后才出关,并不详明大战原委”。

    “出关之后呢?”录尘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

    禹皌回道:“小仙醒来之后按部就班待在西望碧屿,众神都在修养调治,只听说人界混乱”。

    录尘思忖着,状似无意道:“碧海清君向来随和,神力强大,又是管治神族与人族之间互通的神督,若是她来寻我,合情合理,怎会让你一个没有神力的小仙来此?”。

    “清君于诛魔之战受了重伤,小仙也是来此之前才有幸得见清君一面”说到这里,禹皌有些犹豫,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她受了伤,便让你祭血来此?”录尘的嗓音很沉。

    禹皌摇首:“原是人族的天帝陛下求访西望碧屿,向清君请遣小仙寻回您的神魂,此法亦是陛下传授”。

    “天帝来时说……小仙身上有神君的善迹,十分难得,找到您的胜算更大”其实禹皌有些不好意思将这话说出口。

    此前她一直疑惑,自己从未遇见过录尘神君,甚至不知道他的模样,何来善迹一说。

    况且,神留善迹,一是赠神血,二为注神力,两者皆可使仙者修为陡增,甚至成为半神。而她不说成为半神,甚至闭关出来之后,仙力还倒退了,和善迹没有一点缘分。

    虽然现在来看,或许她真的和录尘神君有过交集。

    但天帝说的善迹更可能只是拿来动容她的说辞,大抵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不清楚诛魔之战的仙,不会因为回到过去从而乘机作乱,波及后世。

    毕竟扰乱和改变天道的生息运转会付出巨大代价。

    然若不是人神为诛魔牺牲,天帝恐怕也很难得到众神的获准,复生录尘。

    窗外突然炸开一道响雷,禹皌以为又要下雨了。

    只见录尘站起身,面无表情道:“你不要回去了”。

    禹皌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录尘捏在手里的魂珀:“这个、小仙……”。

    她怎么可能不回去?不回去意味着要经历一次诛魔大战,先前西望碧屿的同门死的死伤的伤,她万幸才躲过这一劫。

    录尘神君是想拉她殉葬吗?

    她并没什么大能力,也不记得诛魔大战的细节,想躲灾都不知道往哪里去,留在这里没有丝毫帮助,除了殉葬她实在想不到自己需要留下来的理由。

    录尘看着禹皌慌张的神情,缓和了容色:“我是说,我同意与你一起回去”。

    他顿了顿才道:“只不过,我现在神魂虚弱,恐怕无法支撑你我去往后世,亦承受不住黄泉井的涤荡,只得让你暂时留下来,等我的神魂恢复,才能同你一起离开”。

    禹皌原本有些不解,直到又注意到了那些胡茬,瞬间领悟了录尘的虚弱。

    神君既然都这么说了,她也幸不辱命,只是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况且有神君在,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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