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泓盯着映出吸顶灯光线的大理石桌面，被折射得扭曲的光线，一如八年前牛角江的波纹。
八年前的牛角江，没有如今的警示牌和围栏……
没课的夏至在江边闲逛，江滩的碎石杂草都被蒸出夏天独有的气息。
摇着蒲扇的爷爷奶奶们不等吃过晚饭是不愿出来纳凉的，江边把脚垂进江水里的少女不顾头顶的烈日就那么静静坐着。
夏至不知怎么的，盯着那白裙子女孩看了好一会，直到江水往上涌，马上就要没过她的腰，才惊觉不对。正急速思考先报警还是先拦住她的时候，警车已经到了。从警车下来的还有一个被警察架住的腿软的中年妇女。
“小莓！快回来！”女人的声音像块碎掉的玻璃一样嘶哑。
少女木然回头，“妈，对不起。”
“姑娘！你先过来！有什么事好说，谁欺负你了叔叔帮你揍她们！”，穿着警服的大叔顶着三十二度的高温，脸上的汗直往下淌，正一点点靠近白裙子女孩。
“站在那儿！都别过来！”脸上一直没有情绪波动的女孩，突然声嘶力竭地喊叫。
“好！好好好！我不过去，发生了什么，你告诉叔叔。你在哪里上学？晚些水要涨上来，你在那里不安全，要是你受伤了爸爸妈妈多伤心啊，老师同学多难过啊！”中年警察眼神快速确认两边的同事做好了随时下水的准备。
围观的人群开始多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眼里闪动着终于遇上事的兴奋的光。
“诶，有什么想不开啊，当年我饿肚子的时候，上山摘野果吃，现在条件好了，这些小孩倒是脆弱得很！”旁边穿着人字拖敞着肚皮的大爷似有感而发。
“就是，有什么事能不要命啊”旁边的人附和着“不会是小小年纪被人……”
“说不准……开放的很嘞这些小年轻，你看，她手臂上是不是有伤啊？青一块紫一块的。”
“出这种事，肯定是要被爸妈打死的嘞……”
他们好像已经推测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并开始对此大加分析。
“学校，什么学校，那是地狱！”少女的胸口急速起伏着，眼眶通红，白裙子被江水浸湿，了无生气地浮在膝边。“都滚开！”
少女每说一句，旁边的故事就多一段。
“听到没，她说学校，不好好学习乱搞，看，书读不下去了吧。”
“够了吧你们！”，夏至忍无可忍，“傻屌吗？！那是人命啊！给警察增加负担，要是她出了什么事你们全部都是凶手！”
“关你什么事啊，你女人？”挺着肚子的大爷露出一个戏谑的笑。
“你！”夏至挥出的拳头被旁边的警察抓住了。
夏至不算强壮，但很高，在人群中能一眼就被看到。江边的女孩循着声音往这边看来，中年警察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思考着突破口。
“你是夏至吗？”白裙子女孩茫然地问。
“对！夏至！”夏至挣开年轻警察的手：“你认识我吗？”
围观的人群安静下来。
“我在报纸上看过你，青草杯大赛的采访。你可以离开吗？”也许是刚才的喊叫费尽了力气，少女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很好，我不想你看到这些，你要给更多和我一样的人带去阳光。”
“什么？”中年警察有些怔愣。
“你呢？我也想把阳光带给你！”夏至用了些力气说出这句话。“你看了《青空》对不对，你想知道主角小冉的结局吗？”
“小冉是故事里的人，故事里的恶人都会得到惩罚”少女的声音越发平静，“但现实不会。”
“拖住，拖住时间”中年警察回过身朝夏至做出口型，夏至会意。
《青空》里的小冉经受着校园霸凌，夏至更确定这个身上有伤的女孩经历了什么：“会，会的！遇到的事，你可以告诉父母，告诉警察叔叔。”
“不，不会的。所有的人，只会劝我，安慰我，和我说所谓的大道理！恶人永远不会下地狱！”
“如果你们也认为《青空》是个谎言，那它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现实是黑的，我们这些助纣为虐的人却把世界画成白的。你不需要我们这样的人，对吧？”夏至如同在和一个同龄人对话。
“不，也不……不是。”少女的嘴唇微张道，“他们需要你，你来不及拉住我，但你可以叫醒更多人。”
少女站起来，往江中走去。
“来得及！”和夏至的声音一同快而有力的还有两边已就绪的救生员。
……
“就那样，那个路过的多管闲事的大学生，毁掉了我攒了很久的‘勇气’，后来我才明白，所谓的‘勇气’其实是差点杀了我的‘懦弱’。”
杜欣然和父母都怔愣住，过了好一会杜欣然才回过神来：“那他呢？那个人，他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吗？”
这是今天的对话里，杜欣然第一次提出疑问，也是第一次抛出了话题。
“他啊，他应该不记得我是谁了。”李靖泓蹲下把玩偶捡起来，重新递给杜欣然，
“但我答应你，我会永远记得你。好吗？”
……
“好。”
把一家三口送出律所，祁冰冰才凑到李靖泓身边，指了指手表：“超时了喔，你很少超时的，聊什么呢？遇到困难了？”
“没有，小女孩有心结，沟通慢了一点。”
“我还不知道你？从大一到现在咱认识七年了。”祁冰冰伸出手指头，一个一个掰着算：“七年，七年是什么概念，是你翘起尾巴我就能算出你要干什么的概念！”
“噢？是吗？”李靖泓对她露出一个端庄的职业微笑，“祁法师，那你算算我现在要干什么？”
祁冰冰迅速伸手护住了桌上还没戳开的奶茶，李靖泓的手绕过奶茶迅速从桌上掏走了一盒巧克力：“祁法师，你算得不准啊。”
祁冰冰拉住准备回工位的李靖泓：“诶诶诶，先别走，你听说了没，你爱了七年的那小帅哥，都上热搜了！乍一看这阵势还以为哪个娱乐圈小鲜肉又有新瓜了！”
“什么爱了七年，会不会说话，欣赏，懂不懂，欣赏！现代人看个漫画怎么了！”李靖泓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人家看漫画的拿漫画当壁纸，你倒好，你大学四年拿人家画漫画的照片当壁纸”祁冰冰撇撇嘴，“真有你的。不过，恒世不就在青霁嘛，那么多签售会你又不去，看来本法师还是参不透你。”
“行了行了行了，干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