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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此刻,盛月斋埋着头,微微勾唇笑着,明明是一张乖巧可人的脸蛋,竟显露出恶毒的得意,诡异的违和。

    背脊爬上伶仃的恶寒,一阵一阵。

    田簌和突然看明白了。

    妹妹如此年幼,却把一切委屈吞进肚子,懂事得让人心疼,反衬出一直“狡辩”的自己多么不像话。从一开始,这就是盛月斋布下的局,她是故意要陷害自己。好在听见重瓣大花香石竹的对话,她提前把徽墨给了凤姑。

    教书先生说的没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现在就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理智渐渐恢复清明,田簌和只是单纯不是傻,抹掉泪,挺直脊梁说:

    “禀将军夫人,这一锭墨是我自己带来的墨,盛姑娘给我那块已经交给凤姑,请您明察。”

    这是连娘亲都不愿意叫了。

    罗馥衣只迟疑了一瞬,就坚定不移地认定是田簌和偷了盛月斋的徽墨,在她看来,田簌和的爹没本事,田簌和昨日来时又那般潦倒,绝不可能有徽墨。

    初入将军府就犯下这等蠢事,罗馥衣脸上实在无光,几次动了把田簌和赶走的念头。可转念一想,是自己当初没有带走她或许才令她养成现在这个性子,这片盛怒里又生出几丝惭愧,以后定要严加管教,若是实在教不好再送去庄子。

    罢了,这孩子不见棺材不掉泪,她略一沉吟,打发人去找凤姑,好让她哑口无言。

    “等凤姑找来,你必须给你月斋妹妹道歉。”

    在这期间,田簌和一直被罚跪着。

    室外朔风凛凛号空,大雪纷纷盖地,两个仆妇拿起扫把扫开道路,又有两个送出热汤,还有仆妇往屋里抬炭火。

    周遭人来人往,窃窃私语,她跪在廊下,脊梁笔直。

    “我没做过,我不是贼。”

    白雾从口中吐出,就和意识一样模糊,她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话,全靠一口骨气撑着,春钿也陪她跪在一旁。

    春钿忧心道:“姑娘,你真的把徽墨给凤姑了?”

    田簌和点头,“嗯,给了。”

    春钿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把自己的忧虑说出来。

    下人们也分有等级,凤姑是夫人的心腹,最得夫人信任,虽然平日里是非分明,但簌和姑娘初来乍到跟她也没有交情,也不知道会不会帮姑娘说出真相。

    给了凤姑?

    盛月斋和罗馥衣一样,并不觉得这个贫寒之身的姐姐能有徽墨,只当田簌和病急乱投医,这才撒谎说给凤姑带回。

    她要的就是娘亲讨厌田簌和,如今事情顺利,心情不错,假意劝说:“娘亲别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姐姐出身乡野没见过这些好东西,一时眼馋而已。”

    此时罗馥衣也没了胃口用早膳,叫人把饭菜撤下去。她心口气得发堵,揉按两下,“你呀,不是不喜欢姐姐吗,怎么还替她说话?”

    盛月斋绞着帕子说:“可娘也说了她跟我有血脉,我不想有人跟我分摊娘亲的宠爱,但也不想娘亲伤心。”

    “好孩子,你是个贴心的。”罗馥衣心口慰藉许多。

    这般聊着,下人来报凤姑到了。

    凤姑从进入院子,就看到跪在院中的田簌和了,眼皮一跳。

    室内,母女俩依偎讲话,其乐融融。

    罗馥衣免了她的礼,开门见山:“想必路上你也听说了,人赃俱获,你可有什么为她分辩的?”

    凤姑讶然:“人赃俱获?”

    罗馥衣往案桌上抬下巴示意,“你看吧。”

    那锭徽墨还躺在桌上,凤姑纳罕道:“您是说,这锭徽墨是月斋姑娘的?”

    罗馥衣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

    真是奇怪了,如果这是盛月斋的徽墨,那簌和姑娘给她那锭徽墨又是谁的……

    “敢问月斋姑娘丢了几锭墨?”

    盛月斋说:“一锭。”

    凤姑笑了笑,来时她就知道是因为徽墨失窃之事,特意将田簌和给她那块揣在身上,闻言掏出来呈上,恭敬回话:

    “看来是这样的,月斋姑娘喜欢簌和姑娘这个姐姐,送了徽墨给她,可簌和姑娘又觉得徽墨过于贵重,又叫奴婢还回来,这一锭才是月斋姑娘那块墨。”

    三言两语,她就把事情理清楚了。

    罗馥衣赶紧接过帕子包裹的徽墨,看看手里头的,又看看桌上的,视线来回比较。

    “可、可是,怎么会有两块徽墨?”她绝不可能认错,桌上那块也是顶好的徽墨。

    盛月斋犹疑开口:“不会是凤姑为了包庇她,故意找了锭徽墨充数吧。”

    凤姑闻言也不生气,“奴婢和她也是昨日才认识,怎么可能大费周章去包庇她?至于她怎么会有徽墨,也许是捡的,也许是有什么际遇所得,但她应该是不知道的,否则也不会这般当作平常墨块使用。”

    盛月斋眸光微闪,这番话挑不毛病。

    罗馥衣也觉得在理,如果田簌和知道那是徽墨,恐怕早早卖了去换银两了,而不是拿来使用,此事等以后问过便知。

    “月斋,你不是说墨丢了么,怎么听起来是你送给她的?”罗馥衣眼一横,审视的目光落在盛月斋身上。

    小姑娘生得好,养尊处优,眉目里都是娇蛮,听见她的话霎时泪眼婆娑。

    室内陷入宁静,唯余风雪簌簌。

    凤姑打破静谧,解释道:“月斋姑娘的宝贝这么多,随手放错了送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盛月斋就坡下驴,低头认错:“女儿丢三落死惯了,请娘亲责罚。”

    罗馥衣想到自己冤枉了簌和,连呼吸都是一窒,两母女才见面就闹出这种误会,连点感情基础都没有,将来恐怕是难于修补回来。

    她用食指点盛月斋的头,咬牙切齿:“你呀你,近日闭门思过。”

    真相大白,田簌和是被冤枉的。

    罗馥衣亲自走至她面前,小姑娘头发沾了雪花,嘴唇发白,还在重复呢喃一些话,凑近了,她听清说的是:

    “我没做过,我不是贼。”

    罗馥衣鼻子一酸,孩子来投奔她是为了得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如今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风雨反倒是她带来的。

    原本不多的愧疚一下子撕开一条口子,灌满她这颗当母亲的心。

    她手臂一托,把小姑娘扶起来。

    “为娘糊涂,是为娘错了,我女儿没有偷东西。”

    田簌和听见这话,那根紧绷的弦陡然松开,身子再也坚持不住,浑身发软,晕厥过去。

    “簌和!簌和!”

    罗馥衣吓得忙接住小姑娘,手背往她额前一探,好烫。

    “凤姑,快去请府医!”

    ……

    田簌和这一病可把罗馥衣愧疚得不行,流水的燕窝鲍鱼往取香院送,不仅如此,贵重的家具一件件添置进去,还有缜致的衣裳、华丽的首饰,也都送了过去。

    罗馥衣本就喜欢豪奢的做派,眼下一股脑往取香院送东西,只有这样才能令她心里好受些许。

    她没有履行过当娘的职责,亏欠簌和太多了。

    罗馥衣一直站在纳福居的窗前发呆,望着窗外鹅毛飞絮,轻声叹息:“是我不好,没有查清楚就错怪了她,还说了那么重的话。”

    凤姑看在眼里,上前替夫人披上大氅,劝说:“夫人莫要自责,奴婢去看过了,簌和姑娘已经好了许多。你们是亲母女,以后关系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

    罗馥衣突然转身,目光炯炯地盯着凤姑。

    “你……你觉得月斋那日是不是故意的?”

    凤姑低头掩盖眸光,斟酌道:“奴婢不知,但是夫人您别忘了,在这将军府簌和姑娘始终是外姓,若要对她好,还是不要太张扬了。”

    罗馥衣听见这话冷静下来,凤姑说得没错,她总是关心则乱,现在大张旗鼓送东西过去,还不如暗地里对她好。

    真是让人头疼,月斋对簌和的态度好像有些微妙,但愿是她想多了,且再看看吧。

    屋外,下人行色匆匆闯进来,迭声喊“夫人”。

    凤姑训斥道:“如此冒冒失失,所谓何事?”

    那人擦掉额头跑出来的汗,急道:“夫人,圣旨来了!”

    “你说什么?”

    罗馥衣差点没站稳。

    前些天京城都在传陛下要开后宫,谁人不是急急忙忙往宫里托关系?

    与历朝历代相反,以前入宫为妃全家升天,现在入宫去就是送命,托关系那都是盼望不要把圣旨送到自己家。

    因为当今陛下是暴君!

    昏君和暴君是不一样的,昏君是羸弱无能的混子,暴君却是君临天下的残暴帝王,昏君好糊弄,糊弄暴君就是在刀尖试探,忤逆昏君不过是费点脑筋,忤逆暴君那就是死。

    所以,这圣旨必须接,还得全家一起言笑晏晏,感恩戴德地接。

    罗馥衣把着凤姑的手勉强站稳,颤巍巍吩咐:“去,通知盛月斋!快去!”

    ——那丝破音终究是泄漏了心底的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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