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现在已经有点想家了，周盼山，我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我选择把这一年的时间留给澄州，这个北方的城市实在干燥，我也没有感受到来自海风的照拂。

    关于亲情，我曾以为我很渴望，可当它真正来临之时，却更像是我的累赘。我不得不回应他们的热情和爱，就如同我从未离开那个家一样。我没办法给你寄澄州的桃子了，这里的味道太寡淡，你绝不会喜欢。”

    （二）

    虽然睡的晚，但第二天宋尔还是醒的很早，起床之后就帮着妈妈一起准备早饭，宋妈妈见到她显得很开心，一直在找话题跟她聊天。

    “小尔，你最近感觉怎么样，你的病还严重吗？这么多年，妈妈一直觉得对不起你，谁让你这病是娘胎里带的。”

    “上次做完手术以后好了很多，周盼山说没什么问题了。”宋尔往碗里盛着粥，说道。

    提起周盼山，宋妈妈就忍不住感慨，“周家的那个小子啊，爹妈命真好，生了个天才。只是可惜，他怎么就在我们那个小县城里做医生了？”

    “周盼山说他吃不惯美国的菜，干脆就回来了，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回去的，听他说国外的几家公司一直在给他发邀请，他最近也在考虑这件事。”

    宋妈妈又问：“昨天睡的还习惯吗？你那屋是我跟你爸布置的，你要有啥不习惯的就跟爸妈说啊。”

    宋尔点了点头就没再说话，正好宋卓也起来了，跟宋妈妈叫嚷着饿。

    她们的对话也就到此为止，直到上了餐桌，宋卓告诉他们今天要去找陈邶风，中午就不回来吃午饭了。宋妈妈听了，让他带宋尔一起去，顺便带她转转澄州。

    她连忙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在家复习复习功课就行，也快开学了我怕跟不上。”

    但宋爸爸似乎也觉得宋妈妈这个提议不错，说道：“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再说小卓的那个朋友成绩特别好，你们在一起也能讨论讨论学习，去吧小尔。”

    她也不好再拒绝，这样会显得她有点不识好歹了。对上爸妈期待的话语，宋尔也温谦地点头，做出他们期望的回答，“好。”

    宋卓比她吃的慢点，她就先去房间坐了一会，对着镜子摆弄自己的头发。我很喜欢她的头发，又细又密，又黑又长，像洋娃娃一样。在她小的时候，我也会像摆弄洋娃娃那样对她的头发指手画脚，后来她长大了，我们也越来越少相见。

    最后宋卓跟她出门的时候，她仅仅简单的扎了个高马尾，只剩额前的一些碎发随随便便地散着。她皮肤生的本来就白，眉毛又黑，更显得一张脸冷白冷白的。底子好，再长怎么都不会差。

    她刚来祁镇那会儿，黑得跟个小老鼠一样，皮都皱在一起，是真的丑。不过谁知道，宋尔越长越白，即便整天跟着我漫山遍野地跑也没把她晒黑过一点。她从没问过我她好不好看，但事实上，自从我离开祁镇远赴美国以后，就再也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人。

    他们到陈邶风家时，宋尔一进门就看见他在给花浇水，旁边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奶奶，应该是他奶奶。

    “奶奶好。”她跟着宋卓一起叫人。

    陈邶风看过来，这才注意到宋卓身后的她，冲她咧着嘴笑了一下：“你也来了呀。”

    宋卓一把搂在宋尔脖子上，跟陈邶风说：“别没大没小的，叫姐姐。”

    陈邶风抿了抿嘴角，没接茬，转头就跟奶奶介绍起了宋尔。

    奶奶也把目光转向了她，一双布满褶皱的脸上是岁月留下的和蔼，或许是她从小就跟姥姥姥爷在一起住，对老人也有种莫名的亲近。老人上前握住她的手，赞叹着：“哎哟，这小姑娘长得真标致！”

    “奶奶，”陈邶风嗔怪着，“您别吓着人家。”

    “不会的。”宋尔也温和地笑着，冲陈邶风摇了摇头。

    陈奶奶握了一会儿就松开了手，但脸上的笑容依旧慈祥，像是黄昏时分柔和的暮色一样。她不多时就要去诊所，临行前还特意嘱咐他们几个不要玩的太晚，要早点回来。

    宋卓本来是打算要去游戏厅玩，但考虑到宋尔是女孩，去那种地方不太好，而且陈邶风的技术实在太菜，就改去体育馆打球了，宋尔恰巧带了几本书，可以坐在体育馆的看台上看会书。

    球场里，宋尔坐在看台上遮阳顶的阴影里，不时翻着手里的书，都是些习题试卷什么的。台下的打球的不只有陈邶风和宋卓他们两个，几乎所有的球场都被占了，乱糟糟有二十多个人，毕竟是暑假，今天还难得没那么热，打球的自然多。

    宋尔对台下的喧闹充耳不闻，但也没有花心思在试卷上，只有眼睛落在上面，拿铅笔随便划着，一个题都没写。

    看台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大部分是女生，也有打完下场歇着的男生，阴凉地就那么一点，都围在了上面几层看台上。

    人一多，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她有点喘不过来气，四周扫视了一圈，就朝着一个人比较少的高台走过去，那里只坐了三四个女生，看模样，也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和她差不多大。

    坐过去之后才听见她们在讨论着什么，应该是球场上的某个男生，言语之间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切切私语都宛如娇气的呢喃。

    宋尔打开试卷，理了理思绪，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做题里去，偶尔做的累了，也会抬头看一眼球场里大汗淋漓的少年。

    “你看你看，宋卓真的好帅啊！”

    听到熟悉的名字，宋尔忍不住微微侧耳。

    宋卓跟她长得还算像，一样的白皮肤，一样黑的眉和头发，这样的特征放在男生身上确实很好看，他能引人注目倒也不奇怪。

    “高二不是分班了吗，我听朋友说，他好像要选理科，你选文还是选理啊？”

    “我文科比较好，可是想跟宋卓在一个班啊，好为难，你说该选文还是选理啊？”

    两个女孩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宋尔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没注意到有人朝她走了过来。

    宋卓敲了敲她的试卷，装作哀怨的样子，“老姐，你这么用功，回头妈又该念叨我了。”

    “我脑子笨嘛。”宋尔习惯性的用指尖转着笔玩，随口问了一句，“陈邶风呢？”

    “他去买水了，等会过来。”宋卓紧挨着她坐下，把手里的球在地上胡乱拍着。“这些题你要是不会的话也可以请教他，毕竟那家伙进川中的时候可是数理化全满呢。”

    “这么厉害啊。”宋尔赞叹着，“但我听他说好像打算选文科。”

    “他喜欢文，不过他这种成绩选什么都无所谓了，都一样好。”

    宋尔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又继续钻研着试卷上的物理题。

    她并不善言辞，话也不多，尤其是对不熟的人，尽管她和宋卓是亲姐弟，但毕竟分离了这么长时间，她没办法和他亲近如常。

    后面的两个女生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讨论的声音即便小了很多，但宋尔仍能听见那些在丝丝密语中流淌着的澎湃之情。

    等了一会儿，陈邶风也回来了，她远远地就看见了他，因为打球的原因，脸都热红了，莫名的有点可爱。他提着一袋饮料走进他们，到跟前了就逐个分发。三瓶北冰洋，他俩的都是冰的，给她的那瓶是常温的。

    宋尔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笑着道了声谢才伸手把水接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热气上来的原因，陈邶风的脸被风吹的更红了。

    她没有察觉，仰头喝了一口水，甜腻的味道划过舌尖，不觉间，陈邶风已经坐到了她旁边，眼神不由自主的落到她的试卷上。试卷很干净，只写了答案，她的草稿纸被折成了四等份，同样的干净整洁，一丝不苟。

    他在脑子里细算了一下题，好像都对了。

    “你学理呀？”陈邶风问她。

    宋尔点点头，“以后想做医生。”

    她从未跟我提过这件事，可是说不说都没有什么关系，她说了我不会支持，也不会阻止，但我仍会想告诉她，我们俩，有一个做医生的就可以了，而那个人，最好是我。

    俩人聊了没一会儿，场上有人叫，他们就又跑了过去。

    “同学。”

    宋尔本打算继续埋头做题，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确定是在喊自己才回了头——是刚才在她后面讨论宋卓的两个小姑娘。

    她这才仔细看了看两个人，一个长头发，一个短头发，长头发的姑娘穿着件及腕的白裙子，脸上有点婴儿肥，比短头发的女生更好看一点。

    “你们叫我吗？”宋尔的脸上又挂上了那种温和的笑容，她对别人都是一副这样的表情。

    短头发女生点了点头，拉着长头发一起坐到了她身边。

    “你是宋卓的姐姐是吗？”女孩眨巴着水灵的眼睛，声音像牛奶糖一样甜。

    她点了点头，“怎么了？”

    “就是……能不能把你们家的号码给我呀，我想给宋卓打……请教几个数学题。”长头发女孩吞吞吐吐的说完，短头发还在一旁跟她解释：“我们是同班同学，就是问两道题，没别的。”

    宋尔有些不好意思，但她确实还不知道家里的电话是多少，只能如实告诉她们：“我也忘记了。”

    “这样啊，”女孩子的表情明显失落了下去，但很快又明亮起来，“那你是川中的学生吗？”

    她点头，“我学理，来川中复读的。”

    两个女孩更开心了，川中复读一共就两个班，一文一理，都是四班，文四，理四，这下就好找到了。

    长发女孩兴奋地拉着她的胳膊，“我叫唐思琪，她叫罗雨桐，我们能交个朋友吗……”

    宋尔抿了抿唇角，有些不好拒绝，就点了点头：“好，我叫宋尔。”

    唐思琪从包里拿了一张纸撕下来，写下她家的电话号递给宋尔，宋尔点点头，记了下来。

    （三）

    川中开学的的时候是夏之将尽时，但空气中仍还弥漫着尚未散尽的热气，混杂着骄躁的学子，宋尔似乎终于算真正融入了这座城市，这个澄州。

    她开学要比宋卓早一些，毕竟是复读，在时间方面抓的还是很紧的。不过让宋尔庆幸的是，川中的复读班不只有澄州的学生，更多的是来自其他县或市的，这就意味着大家几乎谁都不认识谁，都是一个新的开始。不像她的家，于那个团体而言，似乎仅有她一个外人。

    这不是矫情，也不是缺爱，只是单纯的不熟。

    复读生家都离得较远，大都选择住宿，为了入乡随俗，宋尔也果断选择了住宿。

    开学时，宋卓帮忙给她收拾东西给搬宿舍去，一个暑假的时间，俩人好歹也混熟了，交流起来宋尔也没那么拘着。

    那一天开学的学生都是复读生，人不算多，但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相似，多少有点生无可恋。

    找完班级以后，俩人紧接着就到宿舍区找宿舍，复读生的宿舍在五楼，最高的那一层，虽然爬上去累，但好在那一层是新装修的，设备什么都是最好的，位置也好，和男生宿舍挨着边。

    宋卓还跟她说：“一到晚上，男生宿舍就开始起哄了，有跟人表白的，还有弹吉他唱情歌的，姐你小心点，你这么漂亮，别让那群狼崽子给盯上了。”

    即便相处了这么久，宋尔还是不习惯宋卓的插科打诨，潦草地回应了两句就不再应声。宋卓也晓得他姐有这么个毛病，所以才这么爱捉弄她，想看她难为情的样子，总觉得有趣。

    在他眼里，她不像姐姐，反而更像个妹妹似的。

    宿舍里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宋卓和一些男家长就站在宿舍门口等着，妈妈们和女儿就在房里收拾着。宋尔选了一个靠近阳台那一边的上铺，因为她来的比较早，别人还在收拾的时候，她的床就已经铺好了。

    有的家长收拾的快，就开始跟别家孩子唠嗑。

    说着说着，就把目光放在了收拾柜子的宋尔身上，朝着她赞美道：“这女娃娃，长得真标致，上一年考了多少分啊？”

    宋尔摆起她标准的笑容，淡淡地说道：“三百出头吧。”

    那家长脸上看起来有些眉飞色舞，笑着鼓励她：“没关系，今年好好努力，明年肯定能考上的。”

    她囫囵应着，但那家长却还是没完没了的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啊，没人来送你吗？”

    宋尔指了指门口：“我弟来送我的，他等会还得去找人，阿姨，我就先走了。”

    好不容易脱了身，宋尔还没出门，就听见刚才那个家长又扯着别人家的女孩问了起来。末了，还警告自己家的女儿，说什么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要是今年再考不上就直接去打工算了。

    她回头往里看了一眼，正好和被训的女孩的眼神相撞，女孩有些尴尬，仓惶收回了目光。她觉得脑袋疼，不再停留，转身和宋卓一起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