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八月北城难得连下几场雨，林挚玉一行人到达现场的时候露天草坪还透着朦朦的湿意。
舞台已经搭建完成，三块巨大的LED屏像高耸的城墙矗立在草坪北面，延展台一直伸到东西两侧五彩斑斓的热气球旁。台上有支乐队在排练，百万级音响正不遗余力释放着震撼人心的质感。
这是万重山乐队参加的第一场大型音乐节，彩排当天她们特意从入场口进来，等舞台完整展示在面前，三个女孩儿忍不住尖叫着抱在一起。
“阿礼你太牛啦！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姐！这大舞台，这音响效果，你说是科切拉分场我也信！”鼓手图图拽着队长Sally一蹦一跳，恨不得在她脸上猛亲两口。
Sally本名郑书礼，是队里的键盘手兼队长，这次机会是她托朋友争取来的。原本听说是第一届举办都没敢抱太大期望，却没想到光是设备配置就给了她们惊喜。
收下这番真情实意的彩虹屁，Sally颇为得意撩了撩她刚染的红色卷发：“那当然啦，不然你以为本小姐在北城这么些年白混的？”
林挚玉笑眼盈盈，竖起大拇指夸赞：“你这朋友靠谱，有空一起请他吃饭。”
“请我吃饭就得了，他那边不用操心。欠姐的人情多了去了，这都不够还。”Sally勾着林挚玉的肩膀朝台下走近，旋即高举起手随节奏挥舞。
乐队见来了观众演奏得愈发起劲，英伦腔的主唱向她们行了个绅士礼，Sally和图图立马配合地扮花痴尖叫。林挚玉带着笑意望向她俩，也渐渐随着律动摇晃起身体。
不知何时冲出云层的太阳早已烘干大地，热烈夏日下年轻的心躁动依旧。几首歌下来三人都出了汗，见台上排演接近尾声，先一步撤退去了后台。
按照出场顺序万重山乐队排在倒数第三，眼下时间还早，和工作人员对接后她们先找到休息区，钻进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这次音乐节开在东郊的湖滨公园，虽离市中心有段距离，但胜在依山傍水景色宜人，平日还是有不少人来此休闲露营。今天为彩排暂停对外开放，除了隐约传来的乐声，只余鸟语阵阵，清净又惬意。
女孩儿们不顾形象地瘫坐在折叠椅上，眼前是扑面而来的盎然绿意，身后是电扇送来的习习凉风。桌上堆了很多零食小吃，图图拆了包薯片往嘴里丢，由衷感叹道：“这家主办什么来头啊？条件这么好，不火天理难容。”
Sally偏头看她：“别说人家冠的名就叫今生音乐节，刚檐幕上那么大几个今生乳业你没看到？今生香香乳没喝过啊？”
图图这才后知后觉看向和零食摆在一起的乳品饮料：“香香乳？是小时候喝的那个吗？好多年没见了，我还以为他早就倒闭了呢。”
“倒闭是不可能倒闭的，人家背后靠大山呢。”
Sally一副知道什么内幕的样子，勾起了图图的好奇：“我记得这个香香乳当时可火了，公交车上老挂他们广告，后来不知道为啥就没了。现在东山再起，听你的意思是被哪家大佬看上投资啦？”
“No, no, no! ” Sally摆摆食指，卖了个关子，“人家可不是被大佬看上，而是本来就是大佬的产业。今生今生，你不觉得耳熟吗？”
图图嚼了两遍这个名字，恍然大悟后不由震惊：“金盛！我的妈呀，居然是金盛！”
“Bingo! 很惊讶吧，我知道后也吓了一跳。”Sally很满意图图的反应，转头看到林挚玉不知所以然的神色，颇有些无奈，“小玉，你不会连金盛都没印象吧？你平时住的酒店，逛的商场，吃的饭店，哪怕有一样能看到眼里，都不至于认不出来。”
“也许大概见过，不过没留在我脑子里。”林挚玉耸耸肩，不管是这个香香乳，还是所谓的大佬金盛，都不在她的认知领域。
还是图图抓住了盲点：“如果今生乳业真是金盛旗下的，当初不应该销声匿迹呀？感觉销量怎么都不会差吧。”
“具体我也不清楚，就是这次和我朋友聊起来，才知道这是金盛的产业。我还专门上网搜了，是他家子集团下属的分公司。”Sally肯定道。
“那你这个朋友门路可以啊，如果主办方是金盛，这音乐节肯定差不到哪去，再多办几届说不准名头就打响了。到时候我们就是参加过第一届的元老，再多来几次不就也跟着火起来啦？”
图图越想越觉得前景一片光明，给她俩各塞了瓶香香乳：“来！干杯！为我们即将迎来的胜利！”
“干杯！”
“干！”
三人仰头喝着包装粉嫩的乳饮料，把对未来的期许融化在每一口酸甜里。
互相鼓过劲后，女孩儿们信心倍增，准备提前练习。林挚玉抱起吉他调音，说不上是兴奋多一些还是紧张多一些，手脚开始微微发凉。
万重山乐队成立时间不长，又一直没签公司，能参加这样规模的音乐节已是难得。而对林挚玉来说，更难得的是这次邀请的嘉宾里竟然有早已不怎么合体活动的白鸽乐队。
作为内地摇滚乐队的先驱之一，白鸽用现在的眼光看好像早已过气，听他们歌曲的年轻人屈指可数。但林挚玉学会的第一首吉他曲就是他们的《无梦之地》，第一次给家人之外的人唱歌，用的也是这首。
能和他们在同一个舞台演出，她深觉人生都圆满不少，不自觉哼着弹了两句：
“你是海上的玫瑰”
“是我追寻的无梦之地”
*
彩排过半时，音乐节负责人接到通知说小陈总要来现场看看。他立刻忐忑起来，早早去园区门口等待。虽然彩排一切顺利，但他仍忍不住心中打鼓。
主要实在是摸不清这位小陈总的路数。
作为陈董唯一的嫡孙，金盛名副其实的太子爷，抛开自身能力不说，光这身份光环就能压死下面的人。偏这小陈总能力还十分出众，年纪虽轻，项目成绩已然可观。少有的几次接触，给人感觉也很客气，但负责人总觉得这人绝不可貌相。
黄昏落日铺满天空的时候，一辆迈巴赫低调地停在了后台园区外。
陈焰河下车时，余晖刚好隐入天际。他穿着一身商务西装，可能感受到不太友好的温度，又将西服脱下放回车里，边走边解着衬衫袖口。
负责人远远地迎了上去，看着眼前画报似的画面忍不住内心感叹，老天爷真是偏心，给了眼前的男人家世才干不说，还给了这么张出色的皮囊。
可惜这样一个大帅哥居然是个工作狂，周末晚上不去潇洒放松，跑来这偏远郊区加班。
陈焰河点头道了声辛苦，态度称得上温和。负责人不敢怠慢，一边带路参观，一边汇报工作。
姓何的总助跟在身后，心里直纳闷，跟了老板这么些年，从没听说过他是什么音乐发烧友，提出要做音乐节的项目就罢了，还亲自落实不少细节。现在刚结束一场总集团会议，餐都没用，居然就赶来彩排现场视察。
要不是他了解陈焰河的作风，怕是要以为老板是什么隐藏的狂热粉丝，借着工作来追星。
等绕完一圈回到临时用来办公的小筑，负责人见陈焰河整体还算满意，总算是松了口气。正好订的晚饭到了，也敢客套一番，问陈总要不要一起吃点。
十五块钱一份的工作餐，他怎么也没想到陈焰河真应了下来。现在再订别的是来不及了，只能叫工作人员多带两份餐过来。
外面夜色渐浓，陈焰河正站在窗边接听电话。负责人将朴素的两荤一素在桌上摆好，看了看时间应该还有最后三组嘉宾没有排。
这里离舞台不远，他暗暗在心中祈祷后面千万可别出什么岔子。
听着陈焰河电话快要结束，负责人正准备要请他落座，一阵清越空灵的女声穿过所有阻介，仙乐般贯入在场三人耳中。
那声音似远及近，似低喃，又似引吭。唱歌的人不知用的哪里的方言，一句词也听不懂，却让人无端想到山间带着松木香气的风，海边向岸上奔跑的浪，像偶然落入人间的精灵在吟唱。
寥寥几句负责人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陈焰河不知什么时候挂了电话，仍站在窗边，面朝着舞台的方向。
他背着身不言不语，负责人看不见他的表情，按照出场顺序回忆起眼下登台的乐队名，试探着跟他搭话：
“这乐队叫万重山，名字挺有意思。成立时间虽然不长，但主唱这把嗓子真没话说。之后应该还有三四首歌，您看要不要先用餐？”
陈焰河只说：“你们先吃。”
负责人原本不敢真的先动筷子，但见跟陈焰河一块来的何总助已若无其事吃了起来，也就不再干等着。
这时台上的歌曲进了伴奏，渐强的鼓点和吉他颇有风雨欲来的架势。主唱的声音一改清唱时的轻灵，平添了几分厚度与力量感，变得既野性又妩媚。
一曲毕，台上暂时归于安静，大概是乐队在和音响老师进一步沟通。
陈焰河还没过来，眼看饭菜上的油花都开始结块，负责人犹豫着要不要再提醒他，瞟到旁边一声不吭的总助，脑子突然转过弯来。
想来这小陈总并非真的愿意吃这便宜盒饭，不过是演一出“与民同甘”的戏份罢了。他索性也不再关注前方雕塑般伫立着的矜贵背影，边听歌边专心干饭。
于是洒满月光的窗前，无人打扰的时刻，陈焰河像在沉思又像在放空，就那样一动不动站着，直到万重山乐队结束她们全部的演出。
彻底凉掉的晚饭最后也没被动上一筷子，陈焰河看了眼，留下一句：“明天订好点的，又不是没有经费。”
好的标准是多好？要按照正常接待他的来，预算怕是真的不够。
负责人想问又不敢，觉得真是越发看不懂这位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