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

    校园祭当天的天气很给面子,难得出了太阳,阳光虽然不算明媚,但一扫之前下雨天的梅雨味。

    教室里的人都走了,陆漫坐在座位上写作业,草稿写了满满一张,却依旧算不出答案。

    这道题目的题型明明做过了很多次。

    椅子与地砖拉扯发出刺啦一声,写满的草稿被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窗外吹来一阵风,书本被哗哗吹开几页,陆漫起身离开。

    教学楼外的操场和体育馆热闹非凡,陆漫走在过道上,不用仔细听就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欢腾热闹的声音,她拉开音乐室的门,反手合上,总算将那些声音隔绝在外。

    虽然不合群,但陆漫刚才也有去体育馆瞧一眼。

    班级的舞台剧演了什么她也没太仔细看,她的目光和其他对舞台剧不感兴趣的人一样,都落到了背景里那个双腿交叉而坐,下颌高高扬起的少年。

    改良后的贵族服饰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格外的华贵奢靡,黑色的外套,白色的衬衫,锃亮的靴子,都掩盖不住他身上的高傲,他甚至都不愿意认认真真地坐好,低垂着眼,面上漫不经心,还带了点不屑和不耐烦,他仿佛就是上世纪的贵族少爷,骄傲,自大,目中无人。

    表演结束了,台下的掌声十分热烈,而这位傲慢的贵族少爷并未立刻起身,而是眉头紧缩,像是被聒噪的掌声吵到了耳朵,随后则是悠悠起身,用戴着蓝宝石戒指的手稍稍整理了衣服,他似乎十分嫌弃扮演平民的同学,迟迟不肯和他们手拉手致谢。

    班长从幕后跑了出来,笑嘻嘻地拉起贵族少爷的手,一边拉上其他同学鞠躬致谢。

    骄傲的贵族少爷这才妥协,有模有样地鞠了半躬。

    班长十分感动徐思哲的配合,于是下台的时候得寸进尺地伸手去摸徐思哲的头,虽然直接被躲开了,但这一幕全被陆漫看在眼里。

    陆漫想,如果徐思哲没有长歪,肯定比现在还要讨人喜欢,不,应该是没有人能拒绝他的光芒。

    没有人。

    钢琴发出几近悲鸣的乐音。

    这首是名为《春》的钢琴曲,生机勃勃,春意盎然,曲调轻松,不该是这种音色的。

    不该是。

    陆漫深吸一口气,从头弹起,一首曲毕,虽然听起来依旧糟糕,但总比刚才的要好上许多。

    她转头,被擦的光亮的窗户玻璃映着她的脸。

    姣好美丽的面容,无不透着青春懵懂的气息,就好似树上待开的花,花苞上还带着稚嫩的青色,正悄然等待着开花最佳的时机。

    只是……

    “你这是什么眼神?”

    黑暗,狰狞,陆漫最熟悉不过,是嫉妒的眼神。

    她想起自己的母亲。

    炙热的夏天里,电视里偶然出现的夫妇,他们那样亲密,默契地回答记者的问题。也是在那时候,她感受到了自己母亲漂亮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名为嫉妒的丑陋情绪。

    她的眼神是那样的不甘,几近愤怒的怨恨。

    那时候的母亲一定还在脑海里想着为什么不是她,为什么那个人身边的女人不能是她?

    所以,为什么不是她?

    陆漫觉得自己现在这双和母亲一般无二的眼睛丑陋极了。

    诋毁他。

    伤害他。

    摧残他。

    用尽一切手段摧毁他!

    如果我得不到,那就将他拉下来,和我一起在这肮脏腐臭的泥潭里共舞!

    琴声带着异样的愤怒,在音乐室里久久回荡。

    陆漫觉得自己疯了,弹琴的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的音乐也变得越来越疯狂,这一刻,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是无可救药的疯子,是丧心病狂的小丑,是人面兽心的杀人狂,她的世界是如此的扭曲,如此的怪诞,却又如此的美妙!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

    琴声中的癫狂在达到巅峰的一瞬,开始重重地回落。

    疯子收起了笑容,小丑带不上面具,杀人狂放下了刀。

    知道吗,注定不属于你的东西,哪怕费尽心机,用尽手段,也不会属于你。

    这个道理,她的母亲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了陆漫。

    因为陆母下作的品行,所以她无法得到她想要的兼具物质和情感的完美爱情;因为陆漫丑陋的嫉妒,所以她也注定无法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如果不曾见过阳光,人类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她不曾见过徐思哲,她本可以甘心待在泥潭里。

    所以啊,即便她用尽手段让徐思哲成为了人人口中的不良,但是总会有那么一天,蒙尘的宝石会发光,会被人看见,因为徐思哲本身就是一颗宝石。

    所以现在她还能做什么呢?

    音乐教室的门被推开的时候,陆漫的眼里还缀着泪,她被破门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下的音乐瞬间变得不成章法,她抬头看去。

    徐思哲还穿着那套中世纪贵族的舞台服饰,也不知道她弹了多久,外面的天色竟然变黑了,乌压压的黑云重重压在学校的上空,走廊的感应灯亮起微弱的光,打在徐思哲的脸上,看不太清楚。

    “你……”

    只来得及提起一个话头,陆漫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因为她看见徐思哲合上门,又反手上了锁。

    室内的光线有点暗,靠近走廊的窗户都被厚重的窗帘挡住了,陆漫靠着灰暗的光隐约看到徐思哲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

    徐思哲往前走一步,她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走近一步,她后退一步。

    远处传来沉重的雷声,天完全暗了下来。

    陆漫看不见了,只听到徐思哲走近的脚步声。

    陆漫转身要走,却被人狠狠拽住手腕,锁在窗沿。

    “你躲什么?”

    徐思哲的语气很不好,相当不好,陆漫恍惚想起自从他被徐永山带走一个星期回来后,她就一直躲着他。

    “你刚才去了体育馆,为什么要走?”

    陆漫睁大眼睛,却看不到一点儿东西,她只知道面前的人呼出的气息打在她的额头上,听到徐思哲的话后她下意识地反驳。

    “说谎。”

    灼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脸上,酥麻酥麻的。

    “我看见你了。”

    陆漫没说话。

    “知道我这七天去哪里了吗?”

    陆漫想躲开灼人的气息,却退无可退,她被徐思哲死死地锁在了原地。

    “他说,既然我不听他管教,他就找一个人管教我。”徐思哲低低的笑声落到了耳畔,“他真的找到了。”

    “这七天我一直和那个强势冰冷的‘大姐姐’锁在一起,美曰其名,培养感情,再过不了几天,她就会……”

    没说完,徐思哲的声音变得咬牙切齿:“我本来可以等的。”

    “但现在我不想再陪你玩这个破游戏了。”

    虽然不明白徐思哲的意思,但动物的本能让陆漫觉得危险即将降临,可没等她做出反应,就感觉到她的校服外套被解开了扣子。

    陆漫感觉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她下意识地甩了徐思哲一巴掌:“你疯了?!”

    在陆漫看不到的地方,徐思哲舔了舔被打一侧的嘴角,“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陆漫一时哑然。

    哪里不一样,无非是主动和被动的区别。徐思哲打架、斗殴、抽烟、逃学……其实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徐永山永远都会原谅徐思哲,可偏偏那些原则性的错误,都是受到了陆漫的“指使”。

    刚才陆漫好不容易劝自己放弃的这个“指使权”,却又被徐思哲轻易捡了回来。

    徐思哲低低的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陆漫气极反笑:“徐思哲,你完蛋了!”

    徐思哲却笑起来:“我很久之前就已经完蛋了。陆漫,我们在一起吧,永远在一起。”

    ——如果我无法拯救你,那我选择和你一起堕落。

    ……

    (此时,一个绿色的小人将部分情节收到兜兜之后窜逃。)

    ……

    果然,不能相信雨季里任何一天的天气。

    倾盆的大雨掩盖了无人之处的声音,如此,只剩下了雨声。

    不过多时,校园里出现了骚动,收到信息时徐永山正在办公室处理公务,秘书进来得慌忙,他甚至不敢看顶头上司糟糕的脸色,只需听到刚挂断的手机狠狠砸在桌上的声音,就知道徐永山的怒火是迄今为止最大的。

    同时,无法熄灭。

    雨还没停,急匆匆处理完事情的秘书赶到小别墅,看到了故事里的女主角——陆漫。

    此时的她可怜极了,脸上赫然几道掌印,嘴角淤青,脖子横贯一道青紫色的掐痕,手上腿上大大小小的划伤。她低垂着头,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如同绽放前就被人摧残的鲜花。

    秘书在心里叹息。

    有钱人家的别墅里隔音做的很好,但是秘书还是听到了从楼上隐约传来的咒骂声,以及玻璃破碎的声音,甚至还夹杂着棍棒挥动的声音。

    秘书看向角落的陆漫。

    她的肩膀一抖一抖的,不知道是回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请,还是被打骂的声音所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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