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辞九门待了两年，我不再登台唱戏。

    我喜欢上了写戏本子。

    这两年全玉京的戏本子全是出自我手。

    今天，是辞树的生辰。

    往年生辰，我都会和她到外面放烟花，再去辞九门看戏。

    今天，我在桃林给她准备了节目。

    我想请她看桃花债的结局。

    我想娶她，想在今夜，求娶她。

    夜已深，她如约而至。

    我们依旧同往年一样，放了烟花。

    放完烟花后，我带她去了戏台。

    可后台突然有人跟我说，桃花债的戏本子不见了。

    无奈，我打算亲自上阵。

    还不等我准备完，就看到秋桂匆忙地向我跑来。

    她说辞树有要紧事先回府了，还叫我也赶快回去。

    我见她如此慌张的模样，生怕是辞树出了什么事情。

    我甚至想也没想便套马赶回了辞府。

    可进门后，我却再也出不来。

    我听到大门被落锁的声音，我疯狂拍门外面却丝毫没有动静。

    辞府的人手，都被我叫去辞九门布置戏台了，现在整个偌大的辞府，除了我之外，空无一人。

    眼下只能眼巴巴地坐在这等着他们回来了。

    却不曾想，墙头被人扔进来一颗又一颗的火球。

    此时的我才惊觉，周围全充斥着浓浓的火油味道。

    我还来不及呼救，火势便已从四周散开，很快便蔓延到了整个辞府。

    我以为，我会在这场大火中化作一抔焦土。

    却在失去意识前隐隐看到有一人，从火光浓烟中向我奔来。

    辞树死了。

    为救我而死。

    “同学，同学……”

    “醒醒，同学？”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出现了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庞。

    他长相略微斯文，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上还有些许清晰可见的划痕，明明十七八岁的年纪，身上却穿着一件十分陈旧不合身的长衫。

    此刻他正一脸关切地打量着我。

    我的意识还有些没有清醒，只看到他上下两片唇瓣在不停地碰撞，眉毛也拧成了一团，却始终听不见他嘴里发出的一丝一毫的声音。

    见我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痴望着他，他伸出手试探性地轻轻戳了戳我的肩膀。

    我这才回过神来。

    只听见他再度好脾气地说起：“同学，我们今天到闭馆时间了，请您明天再来吧！”

    听到他的话后我才想起来，面前这位斯文的男孩子正是这座图书馆的管理员。

    我满怀歉意地向他点点头，等他离开去提醒别的人时，我才看到我的手正将一本书压在桌上。

    这本书已经被翻得十分旧了，连书皮都已经烂掉了一大块，只能将将看到一个书名，《辞九门回忆》。

    书里讲的是一个戏子的故事。

    戏子小时候本来不是个戏子，他自小孤苦无依，在被饿得奄奄一息时被一个世家小姐救了回去。

    后来，他又侥幸被一个退隐江湖的名角儿捡了回去。

    名角儿成了他的师父，于是他便也成为了一个戏子。

    后来他长大成人，师父不辞而别。

    而他也机缘巧合下再次遇到了小时候对自己有一命之恩的世家小姐。

    世家小姐后来组建了一个江湖门派，叫做辞九门，并且她和戏子相爱了。

    可是好景不长，曾经跟戏子有过节的人在一年世家小姐的生辰上找上门来。

    那人在夜里放了一把火，那把火不仅烧了辞九门，也烧死了那位世家小姐。

    戏子从此郁郁寡欢。

    书的结尾写的是，戏子归隐江湖从此杳无音信。

    但我知道，真正的结局并非书上所言。

    世家小姐离开后，戏子整日借酒消愁，他颓废了三个月，所有人都觉得他无可救药了。

    却突然有一天，许久不拿笔的他，提笔写下了一本书。

    这本书的名字就叫做《辞九门回忆》。

    是戏子写下了这本书，他接受不了世家小姐离开的事实，唯有将自己全部的感情都倾注在这本书上。

    他要让世人为他传唱，他要叫那世家小姐，永生永世都活在世人的心中。

    但他写完这本书后，却倒在了世家小姐的坟头。

    “时镜，你怎么还在这啊？听说城里要打仗了，你老爹正在城门口疏散大家撤退呢！”

    我才走出图书馆门口就碰到住在我隔壁的那个二愣子龇牙咧嘴地冲我笑。

    我给了他一记白眼，“老爷子不是说了，宠辱不惊；别说要打仗了，就是炮弹炸到脸上了，我也要不动声色地给他扒下来扔回去。”

    二愣子噗呲一笑，随后扫了一眼我手上的书，“又去看小姐爱上穷书生了？”

    我将手上的书卷起屯起劲儿往他肩膀上敲了一下：“说了多少次了，人家叫辞九门回忆。”

    “不都一回事嘛！反正都是书生被人谋害，然后小姐为爱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救下书生。”

    他故意扬起声音笑着说道，像是预判了我的动作，我手才刚伸出去，还没打到他，他已经一溜烟儿跑远了。

    远处还传来他的声音，“最近不太平，早点儿回家！”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嗯了一声后不紧不慢地向家走去。

    辞九门中并未写道戏子被人谋害，只写了家中无故起火，世家小姐为救他，死在了那场火海中。

    我知，那场大火，实是林郭为了报复。

    他为了报复黄班主，为了报复我，为了报复辞树，所以他一把火烧了辞府，也烧了辞九门。

    后来我从秋桂口中得知，那日她看到黄班主突然叫走了辞树，紧接着就有一个小厮走来让她赶紧叫我回辞府。

    事发后再也没有谁见过那小厮。

    而那日黄班主其实是得到了林郭要放火烧辞府的消息，所以他风尘仆仆地赶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个消息。

    却不曾想到，辞树赶回辞府时，辞府已然成了一片火海。

    她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将我带出了火海。

    可她却被摔下来的房梁砸中，活活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那时的我，躺在她的身旁昏迷不醒。

    我看着手上的这本书，心里升起无限悲凉。

    现在是民国16年，可我不知道我是否属于这个年代。

    从我第一次看到这本书，我就总是会做同一个梦，梦里，我变成了那个戏子。

    可是梦里的我却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或者我的记忆。

    我只能从头到尾一遍又一遍地经历这个戏子的一生，直到他殉情，我才会醒来。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这荒诞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我在集市上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她与旁边的人交谈得十分愉快，嘴角弯起了好看的弧度。

    我自她身旁经过时，看到她的眼角处似有淡淡的桃花印记，而她怀里捧着一本《辞九门回忆》。

    我没忍住下意识轻唤了一声：“辞树。”

    她闻言转过头来，她的音容笑貌，与我记忆中的另一张脸完全融合了来。

    我的心，从此停止了跳动；我的记忆，从此不再只是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