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试炼终于进入了尾声。

    容箬累死累活寻来了无数株灵草,活将自己包成了个圆滚滚,后来实在装不下了,加之她对时间流逝着实不太敏感,最后干脆不再等,将灵草统统吸收了。

    一百七十多株灵草,光是吸收都花费了容箬不少工夫。

    她坐在水边,百无聊赖地找着顺手的石头打起水漂,而直到最后,她的排名也如同预料中那样停在了第一名,哪怕试炼结束时都没有发生新的变化。

    二十个时辰一到,一阵强大的吸引力传来,将「小山河图」内的所有弟子接引出去。

    天空依旧是一片明亮,也依旧是那方熟悉的广场,只是猛地自黑暗当中脱离,不少弟子的都因为不适应而微微眯起了眼睛,容箬也是。

    试炼终于结束,有人受了重伤被匆匆抬走,生死难料;有的和同寝好友哀嚎,说自己这次运气不好,下次一定怎么怎么样;还有拿了高分的弟子,揽着兄弟姐妹的肩膀乐得露出了八颗牙。

    容箬的耳边有叹息,有笑声,有啜泣。

    明明她正站在广场的正中心,被所有这样那样的声音包围着,她却觉得好似有一张无形的壁垒将她裹住,无论如何都无法融入进这人群里。

    容箬孤身而立,和周围吵闹的弟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付文星一眼便在茫茫人群中看到了她,容箬再一次无意间和她对上了视线,却毅然扭开了头,宁愿去看别的方向。

    赵恒春似乎在发着脾气——

    他果然没有拿到足够的积分,似乎是堪堪卡在了第十一名。

    容箬听着周围的闲言碎语,说好像这是赵恒春进入内门可能性最大的一次,却阴沟里翻船,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打劫了。

    原来他现在还不知道是我啊。

    容箬眨巴眨巴眼睛,因为这件事而微微翘起了嘴角,但没过多久,又放下去了。

    台上长老似乎说了什么,容箬没听,直到发现自己手中的牌子一闪一闪,这才抬头去看飘在空中的褐色卷轴,视线又情不自禁地扫过缘妙长老。

    缘妙长老依旧微微笑着——

    排名前五的弟子姓氏被挂在引首上,好不威风。其余外门弟子都互相张望着,甚至连台上几位长老都向下投去视线,却见容箬的脑袋又缓缓地低了下去。

    ——但那笑不是给‘自己’的。

    她双手捏着牌子,无论先前想得有多清楚,告诉了自己多少道理借口,无论她怎么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脆弱。

    那是一个给‘榜首’的笑容,无论这个位置是谁,无论是男是女,做了什么,她都会露出笑容。

    属于上位者礼貌而又疏离的笑容。

    眼看着她的下巴快要贴到胸口,长庆长老摸了好几次胡子都没想明白,“那小姑娘怎么低着头啊。”

    “拿了第一还能不开心?”

    老者嘴里嘀嘀咕咕,想不明白,便去问坐的距离自己最近的缘妙。然而缘妙长老只是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说了句“未免也太瘦了些”,便收回了视线。

    唯有她身后的李常褚向下望去,只在那道瘦弱身影上多停了两秒,也跟着移开了。

    修行之人的一生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可对于太华门所有的长老来说,这百十年间却见证了无数次的试炼。

    每次试炼固定决出五名弟子进入内门,经历的次数多了,这样的例行公事根本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感觉到震惊。

    “本次试炼结束。”台上长庆长老手一挥,如同试炼开场时候那样解开储物袋,广场上顿时木牌飞舞,十分之九的牌子都被他收了回去。

    “手中还拿着牌子的为本次试炼的前五十名,可在三日内携带试炼牌前往外门药堂领取奖励。”

    有奖励的都乐乐呵呵,没东西拿的弟子自然一哄而散。有些在五十名中排行末尾的弟子性子急,提前离场去取丹药,但那些愈接近内门名额的却都留下来,互相看着究竟是哪些面孔进入了前五。

    这次的排名果然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排名第一,试炼之前在外门查无此人,名不见经传却杀出重围。年仅十四岁的练气九阶,天赋之强令人咋舌。

    第二名,司清,比第一名来说也没多出名。

    人群中倒是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字,却只是因为她出尘的气质。想来也是,在那群见识浅薄的家伙眼里,只要是女人,哪怕练气六阶,都不会多少人将她真正视作对手。

    第三名,付文星。

    这位倒是还算在意料之中,修行稳健待人好,这次终于进入内门,不少人都送上了祝福。

    这第四名就有点怪了,黑不溜秋一个小伙,也眼生的很。

    容箬闻声望去,俨然是先前碰到的那个‘飞沙走石’拔腿就跑的小子,如今看见同属前五名的自己,竟还嘿嘿一笑,拱手道了个歉。

    至于进入内门的最后一个名额...

    “我/操!”

    “怎么会是他!”

    谢云朝。

    少年的脸色较平日更加苍白,不带一丝血色,似是随时都要跌倒。与最多只是衣服上沾了血灰尘的前四名相比,区区一个试炼在他这儿似乎成了生死考验,要了他大半条命。

    少年惨兮兮的样子让容箬不禁愣神。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家伙究竟是怎么搞的,在秘境里分别前就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是说积分差不多了吗?怎么还能将自己搞成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模样。

    因为所谓‘系统’而被所有人遗忘的怨气微微散去,谢云朝的身子摇摇欲坠,看着他血刺拉祜的样子,容箬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埋怨的话了。

    算了,人生在世,都不容易。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再看一眼缘妙长老,这一次,她脑子里想的全是别的东西。

    第一,我是第一!

    我要拜她当师父。

    哪怕是记名弟子。

    哪怕对方已经忘记了一切。

    容箬迫切地想将心底的大坑重新填平,她握紧拳头,紧张地望向前方。

    随着石台缓缓降低,她的心跳愈来愈快,她迫不及待地想听长庆长老宣布接下来的流程,便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得偿所愿,拜在缘妙长老门下。

    可这次,又和她想得不一样。

    长庆长老甚至还一个字都没开口,缘妙长老先将视线放到了司清身上,她与应如视线交汇,又坚定地移回:

    “诸位师兄,此次试炼,我只想收一人为弟子。”

    缘妙长老的依据宛若天籁之音,容箬倏地抬头,目光期冀地望去,却亲眼见着她自凳子上起身,缓步走到了司清身边。

    她声音和蔼,“你可愿当我的亲传弟子?”

    容箬的脸瞬间褪去所有血色,身体像是一张摇摇欲坠的白纸,引得排名第四的少年望了过来。

    余光中的少年面上似乎有些关心,可容箬却无法分给对方一丝一毫的视线。

    她紧紧攥着拳头不敢出声,而身旁的司清似乎终于中惊喜之中回国了神。

    高个少女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惊讶,抬头对上缘妙长老和善的笑意,又很快跪下磕头,“弟子愿意,弟子司清拜见师父!”

    没有一丝犹豫,司清的头在地上磕的响当当,三下过去不够,磕了五下,直到缘妙长老微微俯身去虚托她起来后才重新起身。

    “你这孩子,头磕疼了可怎么办。”

    缘妙长老一片喜意,轻轻一袖拂去司清头上的红痕,就连跟在她身后的李常褚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所有人都沉积在喜意里,而容箬,抓着衣角什么话都没说。

    司清成为亲传弟子一事情,掌门应如声更是乐见其成。

    “天生「清灵体」,我太华门上代清河长老便有此体质,你们一脉的功法如今也不怕失传了。”

    “恭喜师妹再得一佳徒啊。”老者捋了两下胡子,想起师叔遗愿颇有些唏嘘,思来想去,还是伸手唤来司清。

    “孩子,你过来。”

    司清不明所以,第一反应边区去看缘妙,在得到她颔首后才缓缓上前。

    之间应如声手一翻转,便有一青色外衫落在手中,他向前一递,“收着吧。”

    “掌门,弟子无功不受禄。”司清略有茫然,控制不住再去看自家师父,缘妙长老却笑得开怀。

    “给你你便收着,这件羽衣可防旋照修士全力一击,你修为尚弱,有这件衣服保护,为师也放心些。”

    得了首肯,司清才安心将外衣收下,站到一边,接下来便是留给其他弟子的时间。

    前五名弟子一定会收到奖励,除此之外,排名第一的弟子能被记做长老记名弟子,可有司清珠玉在前,一下子抢了所有人的风头,似乎连容箬这个第一名都没有多少人在意了。

    瘦小的少女端立于台下,沉默良久,突然发声,“弟子斗胆,请问可否拜在缘——”

    她的声音清朗,但面前的应如声竟出声突然将她打断:

    “你叫容箬,是吗?”

    容箬呼吸一窒,微微点头,抿嘴一言不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贸然开口惹得掌门不快,谁承想下一刻——

    “你可愿做我关门弟子。”

    应如声此话一出,不止广场上那些未曾离开的外门弟子,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惊,连一开始的冷面长老都分来注意力。

    只是他看了容箬两眼,眼睛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又沉寂了下去。

    这一下砸得容箬有点转不过脑子,“掌门,我...”

    她有些挣扎。

    应如声微笑,“你若做我关门弟子,燕国境内敢拦你的不超十人,每月丹药符纸,合理的范围内你想拿多少,你也可以在我的私库当中挑选一件武器。”

    掌门私库!

    应如声金丹修为,乃实打实的燕国三大高手之一,他的私库会有多少好东西!

    容箬犹豫之间,应如声已经给开了足够的条件,她最后还是偷偷望了一眼缘妙长老,她倒是笑着,却只是因为容箬被掌门师兄收为弟子,开心罢了。

    她明明已经说出了第一个字,掌门开口拦截,自然是不愿意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容箬紧紧闭上眼睛,深呼吸后又重新睁开,目光已然是一片清明。

    她跪下,“多谢师父,徒儿日后一定勤加练习,绝不丢师父的脸面。”

    “好!好!好!”

    应如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应如声的关门弟子,我会尽我所学让你成就大道!”

    眼看着一个个都有了师父,付文星自然眼馋,可他将懂礼守礼刻进了骨子里,又怎会贸然开口。

    他等啊等啊:“几位长老啊,你们都收了这么多徒弟了,看看我,我能不能有什么说法?”竟是那排名第四的弟子突然开口。

    付文星吓了一跳,想去拽他,却没想到几位长老都对他的话不甚在意。

    尤其是长庆长老,拂尘轻飘飘扫上他脑袋,“柳彰啊,你爷爷出去云游才将你放到太华门,我若随随便便收你做了弟子,等他回来怕是要杀上上门了。”

    一旁弟子皆是面露惊色,这柳彰究竟是什么后台。

    只听他嘿嘿一笑,“您这是哪儿的话,诸位都是彰儿的好爷爷好奶奶,我这不等着跟您们多学点儿吗。”

    柳彰的这番话彻底逗乐了掌门,长庆长老更是笑得夸张,甘愿出面当说客,“掌门师兄,我看这小子皮实得很,先到我那儿练上几天,等过几日谁闲了也接过去,狠狠地修理一下。”

    一见说好话有用,柳彰更是顺着杆子向上爬,一句“多谢长老”,竟被他翻来覆去说了二十多遍。

    众人一片和颜悦色,只有容箬站在靠边的位置呆愣愣的,似乎这些欢声笑语与她毫无关系。

    她的视线总是忍不住朝缘妙长老望去。

    身侧突然传来一阵桂花香气,“放心吧,师父他人很好。”

    女子的声音轻柔而不失力量,容箬回头,发现是位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内门师姐,正和颜悦色地望着自己。

    “我叫关容月,同样师承掌门,是你大师姐。”

    对方的关心不加掩饰,看着她眉头微微皱起的样子,容箬的笑容真切了些,“师姐好。”

    一声师姐唤得关容月笑大眼底,抬手轻轻帮容箬将有些杂乱的发丝整理好,“进了太华门,成了掌门弟子,便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她看容箬这般瘦弱,以为她是在外门受了不少欺负。

    实力低下的弟子惯会折磨新人,带着暖意的话语传进容箬的耳里,轻轻点了点头。

    关容月平日总是怜惜弟子,如今多了个小师妹,更是恨不得快快与她交心。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注意到容箬分散的目光,她说着朝谢云朝望去。

    “那个是你朋友?”

    “算是吧。”

    容箬回答得模棱两可,关容月一听,笑了半晌。

    “他天赋实在太差,但是既然通过了试炼,也是能进内门的,放心吧。”

    容箬这才终于意识到,对于在座的所有人来说,都或多或少听说过谢云朝的事情。

    十岁上山,当了四年杂役弟子,救了外门讲师的弟子,在外门过了三年,终于拼死拼活通过试炼,但还是只有练气五阶的修为而已。

    此次试炼后的拜师环节就这样过去,除了开始说了几句话外,没有人朵理会待在原地的谢云朝。

    付文星虽然没有得长老青睐,但也有两位内门执勤的弟子对他和颜悦色,正互相攀谈着。

    唯独谢云朝。

    他浑身血污地站在那里,孤零零地背着剑匣,似乎没有人任何人在意他。

    寒风卷起残雪,几名长老袖子一挥消失在广场之上,唯有几位师兄师姐带着新晋弟子向上走,关容月身为大师姐,付文星和柳彰都凑在她身边。而李常褚的身边跟着司清,两人身影渐渐走远,容箬望去,直到人彻底消失在茫茫雪阶之中。

    五行峰外山巍峨壮观,两把巨剑立在广场远端,将通往内门的三千阶梯铺开在所有人的眼前,她再抬头,古树挂满冰枝,玉树琼花于风中摇曳,恍惚间,她似乎望到了山顶之上那片翠色。

    不一样的世界。

    容箬呆呆地从怀里摸出那已经凉了的包子咬了一口。

    好吃。

    但有点苦。

    她细嚼慢咽,走着走着慢慢落到了后边。容箬讨厌上台阶,更别说这么长的台阶。她走着走着,和众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却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迈步的声音。

    她回头,是谢云朝缓缓向上攀着,少年的布鞋破旧,露出的脚趾上带沾着血,看上去可怜极了。

    容箬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回身自台阶高处俯视着他。

    而谢云朝意识到有人在看自己,本来没有在意,视线却在看到那两朵花后才正色起来。

    “是你。”他轻轻道。

    容箬看着她就来气,鼓着脸不愿说话。

    她以为自己不说话,对面这小子也不会再说话了,却没想到少年突然抬起下巴高高望着自己,眼神中写满好奇,似乎是在问她为什么不开心。

    容箬哼唧,“少问。”

    “哦。”

    谢云朝小声答是,当真不再问了。

    他继续一步步向上走,每走一步,那血好像不要命地向下滴,那傻傻而又呆愣的样子看得容箬有些来气,从怀中掏出一颗止血丹狠狠砸到少年的胸口。

    然后冷哼一声,唰地一下朝着山上冲去,只余单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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