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阳光格外的好，暖黄的光从窗帘缝隙中穿过，照的商齐喑暖洋洋的。

    今天不用去做义务劳动，商齐喑美美做梦。

    梦中，商齐喑还留在上辈子的世界做她的宅女，整日窝在家里打游戏，点的外卖盒子摞得那么高。

    商齐喑左手拿着奶茶，右手操纵手柄，面前的大屏上战斗激烈，只差一步她就要更新最强战力榜首。

    嘭嘭——

    响亮的敲门声打断了商齐喑的美梦。

    声音刺耳，商齐喑随手把自己的枕头扔到了门上。

    门外停顿了一下，随机开始大喊：“商齐喑，你起没起啊？今天可是要测精神力，你要是迟到，当心老罗把你腿打断。”

    对了，今天没有志愿劳动，是因为她到了该测精神力的时间。

    商齐喑心里哀嚎，面上却是一片死灰地坐了起来。

    她拉开窗帘，冲着声嘶力竭敲门的艾莉亚比了个中指。

    艾莉亚看她起来，也不再敲留置区摇摇欲坠的铁门，同样比回了一个中指，施施然走了。

    商齐喑迅速洗漱，换上了衣服，毕竟她不想在今天触老罗霉头。

    镜子中的女孩看起来长期营养不良，和两年前相比几乎没长一点个子，脸颊泛着石灰般的灰白，不见一点血色，瞳孔是灰色的，大的惊人，一眼望去几乎和眼白融为一体，看起来丝毫没有人类的情绪。

    换衣服时，商齐喑看到自己腹部浅灰色的纹路，眸色越发深沉。

    凉凉的手指轻轻在上面划过，皮肤不自觉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

    商齐喑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她清楚地知道这是什么，基因病的外显症状，这里大家叫它“暗纹”，随着基因病的加深，这个痕迹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深，直到人体被吞噬，从精神上死亡。

    商齐喑刚来时曾经不信邪，用刀挖过这道痕迹，直到因为流血过多，被老罗送去医院痛骂，才停手。

    昏迷一夜后醒来，那时她就明白，她彻底回不去自己的世界了。

    可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她只是万千平凡人中最普通的一个大一学生，唯一的特长就是游戏打得好。

    她次次在深夜中质问老天，回应她的只有空荡的风声。

    商齐喑踩点到了聚集处，聚集处的孩子们已经排好队，老罗正在一个个查数，商齐喑趁人不注意挤了进去，不巧正被老罗看到，老罗狠狠剜了她一眼，商齐喑冲他讨好似的笑了笑。

    老罗是Y492星留置区的负责人，专门照顾无家可归的孩子和老人。

    听说他是军队下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去学校任职，而是来了留置区这个没有任何油水甚至还要他倒贴钱的地方。

    钱甚至都是小事，星球外围的高辐射，哪怕是老罗这个二次觉醒后的退役军人也挡不住。

    商齐喑清楚地记得，在这两年，老罗脖子上的暗纹越来越重了，像是张牙舞爪的恶魔，把这个男人从骨到肉，一点点吃掉。

    老罗也经常感叹自己是个天生的劳碌命，可是在下次看到独身的孩子老人，他还是会主动把他们带回留置区。

    老罗是个好人，商齐喑想，就是打人有点疼。

    老罗在前面嚷着：“来来来，都排好队，一个个上前测精神力等级，都认真点，记得我说过的注意事项没有……”

    商齐喑难得再次认真听，从一年前老罗就开始对他们这些适龄儿童耳提面命，测精神力要专心，不能想东想西，要尽全力将指针向上提……

    商齐喑她们一开始都认真听，生怕错过一个重点，但再认真也受不了一天说五遍，足足说了一年，别说上基础课，进行义务劳动时，就连睡前他都要在宿舍走廊里大喊一遍，说得孩子们人都麻了。

    但真到了这一天，每个人心里依旧带着紧张。

    甚至留置区周围，还自动聚集了很多人，大部分是留在星球外围做苦工的人，他们是在当年精神力测试中被淘汰的人，如今看着尚小的孩子们，就像在看曾经的自己。

    前面几个孩子的测试情况听起来都不太好，甚至有一个孩子，一下来就哭着扑进了老罗的怀里。

    老罗的表情也很沉重，对于留置区的孩子来说，精神力达到D级，是他们唯一一个能去往星域中心区学习的机会，也是唯一的出路。否则，在留置区，等待他们的除了被虫族异种咬死，就是被基因病活活折磨死。

    这次从星域中心前来共有两位测试员。其中一位是他们垃圾星本地人。另一位名叫莫须岸出身于凌云星系，是高级星系之一，他本人更是小贵族出身，此刻眼里都是鄙夷，催促着测试完的孩子们下去。

    星球外围的下等人，要不是联邦法律规定七岁儿童必须测试精神力，他才不会来这种地方。

    看他们的测试结果，果然不出所料，这种在严重辐射地方长大的孩子，不是痴呆儿就不错了，e级是他们终身难以跨越的天堑，更别说想测出高等级精神力，简直痴人说梦。

    垃圾星的那位测试员剧烈敲着随手拿来的铁棍子，打在铁制的桌子上，哐哐的声音震天响。

    商齐喑抬头看着两个测试员丑恶的嘴脸，心里作呕，握紧了拳头。

    “b级，是b级！”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欢呼，所有人都凑前去看，商齐喑也看到了，是艾莉亚。

    测试仪上红色的指针提到了b级，艾莉亚脸色涨红，同样不可思议地看着屏幕。

    b级，这意味着只要成功觉醒第二精神体，精神力至少能够升到a级，在他们这样的垃圾星，a级完全足以进入政府部门。

    在星际，精神力等级就是实力，就是荣誉，就是希望！

    老罗情绪崩塌，抱着艾莉亚大哭。

    艾莉亚浑身颤抖红着眼眶，扭头看向了商齐喑，眼里带着担心。

    艾莉亚的b级让更多人看到了希望，接下来的测试中那位垃圾星测试员的态度明显好了不少，但是那位莫须岸却无聊地直接走开了。

    不过大家都专注于测试结果，没人关注他。

    接下来的十多个人中，也只出现了一个e级。

    到商齐喑了。

    商齐喑手全部被汗浸湿。

    是的，她很紧张，她很害怕。

    整整两年，她活在贫穷但相对安全的氛围内，但她始终记得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时死去的人们。

    她害怕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又悲凉地觉得自己一定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初到留置区时，她每天浑浑噩噩，甚至多次自杀想回到原本的世界中。被救下后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是艾莉亚把她从床上揪了起来，拖着她的脚把她扔到荒野上。

    艾莉亚和她同岁，但论实际存活过的年龄，比她整整小了十八岁。

    苦难的环境让人迅速成长，艾莉亚的成熟让商齐喑望尘莫及。

    艾莉亚把她的头死死地摁在荒野上，让她亲吻这片焦土，逼着商齐喑一字一字和她一起说荒野上的誓言：

    尊敬的风暴之神，请您怜悯人类，荒野在上，焦土为祭，鲜血做烛，万千生命尽归您麾下，人类于黎明塔尖等待您的降临。

    Y492星位于联邦边缘，靠近虫族老巢，风暴口多，风暴灾害也多，借助风暴阻止过多次虫族异种袭击，人们为此信仰风暴之神。

    商齐喑记得那天黄沙肆虐，沙尘堵了她满嘴，凛冽的风如刀割，在她的皮肉上重重拍打着。

    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颤音。

    那天过后，商齐喑走出了屋子，接受了自己的新人生。

    商齐喑站在测试仪旁。测试仪足有三米高，从e到a依次排列。特殊的合金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让人望而生畏。显示屏侧面印着造型奇异的塔，塔尖站着一只白鸽。

    商齐喑带上头盔，死盯着屏幕上的指针。

    小小的红色指针，指引着她的命运何去何从。

    指针慢慢上移，很快到了d，商齐喑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

    d代表可以离开留置区去上学。

    商齐喑不敢大意，即使头疼得炸裂也不敢眨眼，指针却仍然慢悠悠地上升。

    D，C，B，

    商齐喑咬住唇，看着指针在CB间摇摇晃晃，她绷住注意力，心里默念：上去，上去啊。

    商齐喑只知道自己努力控制指针，周围的人却都被她吓了一跳。

    在他们看来，商齐喑眼球渗着血色，脸庞青紫，血管暴起，看起来整个人都要炸开一般。

    商齐喑感觉有温热的东西从鼻子里流出来，她随手摸了摸，是血。

    失血让本来就孱弱的她感到一阵晕眩。

    她无力支撑，身子一晃，就要朝下倒去。

    老罗一直注视着这边，快步冲上前扶住了她的肩膀。

    商齐喑强撑着抬头看着指针，甚至能听到头脑里的骨骼嘎吱作响。

    指针，测试仪上唯一的亮色，超过那个硕大的B一点点。

    足够了。

    她艰难地扯动了嘴角，仿佛是要笑，然而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商齐喑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密闭舱中。密闭舱很长，商齐喑只占了其中小小的一部分，侧方有一道粗大的管子，里面装着许多商齐喑叫不出来的液体，正在顺着管子流进舱中。

    头部饱胀的痛感已经消失，身上也有难得饱腹的感觉。

    商齐喑伸手摸了摸舱体内部，这大概就是他们所说的医疗舱吧，据说用一次几乎要天价，在Y49星，这样的医疗舱绝对不超过五个。

    商齐喑精神渐好，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医疗舱滴滴作响，

    “病人已清醒，身体状态良好，精神状态良好，精神力稳定，可离开医疗舱。”

    语毕，医疗舱的舱门慢慢打开，老罗在外面等着她。

    商齐喑从医疗舱中爬出来，站在老罗面前。

    一个低调又看起来很奢华的房间，整个屋子涂着银灰色的精致涂层，空气中又一点淡淡的清香，让商齐喑头脑清醒了不少。

    留置区可没有这么好的建筑。

    老罗看起来又老了一点，他温和地笑着：“这是星主专门派过来迎接你和艾莉亚的星舰，医疗舱也是星主特批的，你舒服些了吗？”

    “嗯，好多了。”

    商齐喑抬头看了看老罗，有些犹豫。

    老罗看出她的不自在，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路上问：“怎么了，想说什么？”

    “老罗，我到B级了是吗？我看到我的只超过一点点，艾莉亚的指针在一半多，这样会有什么不好吗？我当时好像出了很多血，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做？”

    “当然不会。”老罗果断反驳了她：“既然能到达B级，就说明你一定有成为B级天赋者的实力，之所以一开始到达B级很艰难，只是因为你在荒野受辐射太久和基因病的影响。”

    老罗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叹了一口气：“还有，就是可能你们这些孩子常年营养不良，导致精神力等级跟不上。”

    说到后面，老罗的声音中带了一点哽咽：“是我的错，我没照顾好你们。”

    老罗的眉毛耷拉下来，鬓边又多了些白色，军人的天性让他想挺直脊背，生活的重担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老罗很高，商齐喑伸手也就只能拍拍他的腰。她来到星际后一直信奉武力，惹了她，能打过的直接揍，打不过的暗着整，谁有心情去讲道理，那曾经在和平年代培养出的共情力几乎已经消失殆尽。

    但对于老罗，她还是尽力安慰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罗爸爸，如果是别人，留置区的孩子老人们早就死了。”

    罗爸爸一般是孩子们惹了祸讨好老罗时叫的，但这个时候，商齐喑叫的是真心的。

    人在走出荒野后，再回来反哺荒野，是一件很伟大的事，老罗一直都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