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南山孤儿院（二）

    等顾词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老旧的白色泛黄天花板，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旋即打起精神准备应付床边的人。

    那是一个看上去比顾词还要小几岁的女生，顶着一头打理过却还是显得有些乱糟糟的齐耳短碎发，肤色有种久不见阳光的惨白，依稀能看见脖颈和手背上突出的青色血管——撑在床头柜的手背上还能看见一些分布不均的针孔。她正有一脚没一脚地踢着地面，靠在半人高的柜子上无聊地吹着泡泡糖。

    “噗叽——”泡泡因为过于大而爆开，何宜人也因为顾词转过头的动静发现了她的醒来，“醒了？没想到你看过了你爸爸的尸体还能睡这么好？”

    “你怎么知道我爸爸……”顾词控制不住地直接坐起来，质问道：“是你们？！我妈妈也是你们带走的？！”

    “是啊，我们有好好照顾妈妈哦。”

    顾词忍不住反驳：“那是我妈妈！”

    何宜人眼神一暗：“以前是，以后可不一定。你真是跟你爸爸一样讨厌。”

    顾词意识到这样下去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忽略掉何宜人语气中的不屑，带着颤音道：“我爸爸到底哪里得罪你们了？”

    “他啊，不仅欺负……”何宜人打住话头，“他霸占了妈妈十几年，这是他应得的。不过妈妈现在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你应该——”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顾词，“不会在妈妈面前乱说吧？”

    何宜人漫不经心的态度让顾词感到格外愤怒，掩在被子里的手因为攥紧床单而隐隐作痛，她只能咬紧牙齿一言不发，她害怕一开口就是对着何宜人的满腹怨恨——这个时候就惹怒对方不是一个好选择，而且从她话语里的意思看，他们似乎认为纪慈是他们的母亲，但是顾词很确信妈妈并没有别的孩子，回忆起家里丢失的属于纪慈的电影碟片，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是她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被打断了。

    “不要这么一副为难的样子，”何宜人开始在房间里走动起来，“妈妈肚子里有了小妹妹，受不得惊吓，你不会不知道吧？”

    顾词终于缓慢开口：“我明白了。”

    “想来那会儿你应该看到了？”何宜人靠在门口，抬起手上下抛玩着一个彩色的塑料小球，似有电流在表面隐隐环绕。

    顾词想起晕倒前见到的男生手心里的忽大忽小的火焰，沉默点头。

    何宜人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而双手抱臂，手指轻轻拍打着手肘说着：“其实按我说，你也应该跟那个男人一样死在那个屋子里，但是谁让哥哥觉得我们家应该还有一个姐姐呢？”

    “姐姐？我吗？”顾词垂下眼苦笑着说。

    “是呢是呢，你先在这里考虑考虑怎么当一个好姐姐吧。”说着何宜人便打开门向外走去，朝着左边招手道，“小思，进来看着她。”

    “是，宜人姐姐。”话音未落，一个比何宜人更小的女孩儿小跑着进来，掩上门坐在床尾边的凳子上，一言不发地盯着顾词。

    顾词知道不管是男生手心里的火还是那个女生的塑料球所带的电流，都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也许，她应该搞清楚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词感到有些焦急，也知道不能坐以待毙，率先开口道：“小思？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在得到对面的小女孩点头确认后继续说着，“我想知道这里是哪儿？还有刚刚那个女生是谁？可以吗？”

    “孤儿院，这里是南山孤儿院，刚刚在这里的是宜人姐姐。”

    “那你知道我妈妈……”说到这里顾词停顿下，转口道：“你宜人姐姐说的妈妈在哪儿吗？”

    小思眼也不眨地回道：“我知道她们今天带回来了一个很漂亮的阿姨，但是不知道她住在哪儿。”看见顾词还有继续发问的意思，又开口说：“你不要再问了，尤杰哥哥不让我们跟你多说。”

    尤杰？又是一个新名字，也许是之前袭击她的那些人中的一个。

    眼见着小思闭紧嘴巴，仿佛打算不再多说一个字，顾词也打消了再发问的想法，转而观察起房间和房间里的人来。

    这个卧室不大，堪堪放下一张单人床和床尾右边紧贴着墙角的小型衣柜以及先前何宜人靠着的床头柜和对面小思坐着的凳子。身下的床单并不柔软，让顾词回忆起高一入学时军训住校学校统一购买的宿舍床四件套。眼前能见到的地方，她并没有发现她带出门的手机和钥匙，不知道是留在原地还是被收起来了。床头柜上还放着一套她的衣物，应该也是从家里拿过来的。

    顾词想起刚刚何宜人打开门出去时她撇见的景象——一个带有洗手池和晾衣杆的小阳台。顾词猜测她现在被安排在了孤儿院的职工宿舍里。

    知道自己短时间内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后，顾词将目光放到了小思身上。

    她先看向了小思的手，此时小女孩正双手托着下巴望着顾词发呆。果然，她的手背上也有针孔，顾词若有所思，盘算着能再多见些人。比如——吃饭的时候？他们应该不会打算饿死她，而且既然希望她能当一个好姐姐，应该也不会让她独自在房间里用餐。

    于是顾词又试探着开口：“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你一下，请问现在几点了，我没有吃晚饭感觉好饿，什么时候能吃饭啊？”

    小思看着对方略带乞求的眼神，叹口气道：“已经晚上九点啦，今天食堂里已经没有晚饭了。林奇哥哥说我们都在长身体，正是能吃的时候呢。”

    顾词默默将又一个新名字记下，继续可怜巴巴地问道：“那我要到明天早上才能吃东西了吗？”

    小思点头说着：“是这样的。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带你去洗漱一下就休息吧。”边说边走上前来准备扶着顾词下床。

    看着自己身上沾满血迹的衣物，顾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舒服起来，血液干掉以后的布料有些发硬，这些痕迹无一不在提醒着她父亲的离世。“谢谢你，我自己来就可以。”顾词之前是被打晕的，这会儿除了头还有点疼以外没有别的不适，便自己撑着床下地，跟在小思后面出门。

    走出卧室右边紧挨着就是洗手间的门，洗手间和小阳台相连，顾词之前碍于视角有限没有发现。

    在洗手间简单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顺手将脏衣服泡着，她不想这几天都穿同一套衣服。

    做完这些顾词头又有点晕了，最后还是扶着小思的手上了床，没忍住摸了摸小思毛茸茸的头，再次道谢。

    小思抬眼看了看顾词，最后磨磨蹭蹭在口袋里拿出了一小袋饼干递给顾词：“如果饿得受不了的话，就吃这个吧。”说完就从顾词手底下溜走，继续坐在凳子上发呆了。

    顾词沉默半晌，将小饼干放在枕头下，躺下准备养足精神应对明天的危机。但是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根本没有办法放空大脑、平复心绪，脑海里一直在循环播放父亲的死亡现场和她与何宜人的对话，只能闭目养神，试图发现很多细节。迷迷糊糊间，顾词听见何宜人的声音，好像在说什么不用守着了，快回去歇着吧，她跑不了之类的。

    顾词在心里自嘲：确实如此，杀人凶手在这里，妈妈也在这里，她能跑到哪儿去呢？

    第二天顾词是被小思叫醒的，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从对面房间里出来的何宜人。

    何宜人正对着她们俩关上门，随着门合上的咔嚓声想起来的还有她的声音：“再提醒你一遍，给我安分点，妈妈可不能受刺激。”

    “我知道的，宜人。”顾词直直地望着何宜人，笑着用小思昨天的发音回答道。

    何宜人闻言撇了下嘴，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说：“叫我何宜人！”

    何宜人的前进让出了背后的门，顾词看到门牌上写着202，回头瞥了眼自己的房间，是201。

    在小思的催促下，顾词跟上何宜人的脚步，左手边经过203、205到达了楼梯口，能看到隔了一段走廊的一边还有另外一个楼梯，那边楼梯的斜对面是208。

    顾词在心里大致描了一遍二楼的布局，便不再故意放慢脚步，紧跟上何宜人去。但是在一楼，顾词又慢了下来。前台背后的墙上，贴着整栋楼的位置示意图，她赶紧瞄了好几眼，大致记了下来。

    食堂在宿舍所在的这栋楼的后面，是一个矮矮的小平房。右侧窗户里不断有油烟味飘来，想来应该是厨房。

    顾词的心跳逐渐加快，她想她应该马上就能见到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