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去传太医,你速将王爷送回府。”青衣男子说罢便夺门而出。

    叶箐见他俩此番言语之间,又是王爷又是太医的,深觉此人身份不甚简单,恐被牵涉其中,又见他喘的上气难接下气,实无法眼睁睁地见死不救。

    内心争斗一番后,叶箐还是忍不住地走上前说道:“他眼下呼吸困难,不便动来挪去,我是大夫,若是信我,我可以先急救。”

    侍卫听她如此之说,下意识地看了看白衣男子,见他极忍剧痛地颔首示意,方才说道:“有劳。”

    叶箐屈膝半跪在白衣男子面前,翻出他左右两手把脉诊视,又见他喘息声高气粗,呼吸深长有余,呼出为快,是为喘鸣,因而问他:“除了方才吃过冷酒,你可还进食其他?”

    白衣男子摇头否认,叶箐便大抵将病情了然于胸。

    她让侍卫将人先扶至塌上,除去外衣,自己则取来银针以烛火炙烤消毒,方才说道:“我现在替你扎针,入针时有点疼,你且忍忍。”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叶箐便着手施针,逐一刺入少商、列缺两穴以宣通肺气、尺泽、天突两穴以止哮平喘、中府、云门两穴以调理肺脏,每五分钟捻针一次,十五分钟后收针拔出。

    眼看他的喘症逐渐平复好转,一直垂手侍立于一旁的侍卫适才安心定志,连带着看叶箐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因而问她道:“我家王爷这病可否根治?”

    叶箐杏眸微转,笑着说道:“此病不难治愈,谨记四字即可。”

    “哪四字?”侍卫迫不及待地问。

    叶箐指了指不远处颠三倒四的杯盏说道:“戒酒。”而后又指向另一侧娇躯横陈的众美人说道:“禁欲。”

    “这…戒酒对王爷来说是难了点,但这禁欲吧…”

    “咳!”

    侍卫话说一半,便被白衣男子打断,难得他心慈好善地说道:“天色已晚,穆晨,你送苏姑娘先回去。”

    他一语惊醒梦中人,叶箐这才想起自己出门至今已耽搁了许久,忙站起来重新整理好衣衫绾帽,正欲推门而去,又回身来至床榻边上,伸手问他说道:“诊金。”

    一旁侍卫翻出荷包准备悉数奉上,就听见自家主子笑着说:“欠着罢,来日方长。”遂心领神会,复塞回腰腹之中。

    叶箐见他分明是不想给,收回手说道:“算了,还是别再见的好。”她可不想还有什么来日方长。

    回去一路上,叶箐先是拜托侍卫替她找到游公子传达适才所述之事,以免他烦不胜烦地再去纠缠俨歆月,后又请求他们务必将自己今日去过撷芳阁一事守口如瓶,侍卫皆一一答应,后两人就此别过。

    叶箐裹紧斗笠蓑衣半掩着耳目,舒头探脑地自东街角门缝隙而入,一路悄无声息地回至院中。

    锦夏独自在院里等了大半天,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此时看见姑娘安然无虞地回来,悬而未定的一颗心方才卸下。

    奔波了大半宿,叶箐早已疲惫不堪,简单梳洗过后,头刚着枕便沉沉睡去。

    次日,卯时刚至。

    叶箐又被锦夏从被子里挖起来,一会儿盥洗更衣,一会儿梳头画妆。

    她就像个魂不附体的木偶,任凭小丫头百般伺弄,只一个劲儿地呆坐在镜台前打盹儿。

    “姑娘,快醒醒神罢,咱们还得去给大娘子请安,免得去晚了,她又说姑娘没规矩。”

    叶箐听见这话,觉也醒了大半,她拿起一面铜镜往里瞧着,又接过锦夏手里的螺黛草草描摹了几下,涂上胭脂口红,朱唇粉面,柳眉杏眼,不得不说苏澜音着实生得一副好皮囊。

    右眼角斜下方生有一颗泪痣,因曾被旁人诟病为苦命相,苏澜音便时常以花钿巧饰其上,借以掩去瑕疵。

    叶箐却不以为然,相反她觉得这颗痣美的楚楚动人,遂从不遮不隐。

    锦夏今日帮她梳了流苏髻,缠有鹅黄色的丝带垂扬于肩,再簪上花卉珠钗,配上菱纹梅花百迭裙和对襟红绫袄,看上去不觉奢华,却颇显出几分少女的灵动窈窕。

    收拾完毕后,主仆俩一前一后地往正房堂屋去了。

    此时天边泛起鱼肚白,叶箐来时,屋内尚且无人,仅有三两个小丫鬟在外面候着,锦夏好姐姐长好姐姐短地,温言软语哄求了一番,才有一人愿意进去代为通报。

    叶箐等了许久,也不见李氏从两侧耳房出来,后只来了一位嬷嬷回话道:“大娘子今日身体欠安,姑娘回吧,改日再来请安。”

    叶箐听见这话面上关心地慰问了几句,心中实则乐开了花,领着锦夏一刻也不多待地回了自己院里。

    本想着安心补个懒觉,却又舍不得卸了这费大半功夫的妆面头髻,索性让锦夏端了早饭上来,吃罢,又百无聊赖地发了会儿呆。

    此时外面的爆竹声、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声声不息,响彻耳际。

    临近岁末,上京城的年味愈发地浓了。

    反正闲来也无事,叶箐一时兴起,想溜上街去凑凑热闹,锦夏放心不下她,便也跟着出来。

    两人一路从东街逛到西市,看看杂耍,听听说书,走得乏了渴了,便就近挑了间茶馆,要了两盏茶来解解馋。

    忽闻街上尖叫四起,一阵阵马儿疾蹄声由远及近,前方行人东倒西歪地纷纷避让着,叶箐正疑惑是何许人也,胆敢如此张狂地当街纵马,一副熟悉的面孔即映入眼帘。

    又是他?!

    昨日的白衣男子。

    只见他领着几个侍卫策马而来,又转眼消失在长街尽头。

    隔壁一桌子,一位白面书生与一位须发皆白的年长者就此议论了起来。

    只见那书生愤愤不平道:“此人如此疯狂,简直目无王法!”

    “此乃忠王殿下,当今圣上亲侄儿,又授封慑远大将军,年少时已战功赫赫,你莫要多嘴多舌。”另一长者摇着折扇,捻须答道。

    “竟是他,坊间传闻此人荒糜暴殄,颇为圣上不喜,老师可知晓一二?”书生当下不仅听不进劝,反而更是来劲地追问不舍。

    话音刚落,只见他口中的荒糜之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茶馆门前,翻身下马,气势而来。

    年长者见状刻意压低了声音,呵斥他道:“休得胡言,小心祸从口出。”

    书生已是噤若寒蝉,频频地点头,好在虚惊一场,那人只是越过他们,落座在了左邻一桌。

    叶箐全程道听途说了一场,又见他猝不及防地走来,忙低下头避之唯恐不及。

    “姑娘…”锦夏嚅嚅嗫嗫地唤她。

    叶箐双手捂脸小声回道:“别管我,吃你的茶去。”

    “好巧,又见面了。”

    一道低沉浑厚的磁性男声在她面前响起。

    叶箐僵住身子缓缓抬头,心中直念叨着冤家路窄,脸上却早已堆起假笑说道:“是啊,好巧。”

    店内小厮很有眼力见地忙奉上茶来,他举起茶杯轻呷一口,方才说道:“欠你的钱…”

    叶箐闻言忙摆小手,连连说着不必。

    他却一本正经地说道:“日后定来还你,我叫梁修,你且先记住了。”说罢起身就走。

    茶馆里掌柜的忙恭送出去,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他便纵身跃马,扬长而去。

    叶箐当下也没了品茶赏曲的心思,准备打道回府。

    来至柜台前,锦夏取了二十文钱递与那掌柜的,他却摇头说道:“不对,是二百二十文钱才对。”

    “多少?”锦夏闻言瞠目结舌,后又愤愤不解道:“你那牌上明明写着十文钱一盏茶,我们两人喝了两盏,有何不对。”

    “你们明明喝了三盏茶,你自己瞧,桌上是不是三个碗盏?”掌柜的说罢,便指了指她们方才坐的那一桌。

    “就算三盏,也不至于要两百多文钱啊,你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掌柜的见小姑娘气得面红脖子粗,复又解释道:“你们喝的是十文钱一盏的清茶,可那公子喝的可是上好的信阳毛尖,咱们这里卖两百文钱一盏。”

    “你…”锦夏还想理论一番,就被叶箐上前制止。

    “那后来的公子,可有与你说什么?”她一针见血地问道,心中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掌柜的卖着笑脸说道:“临走时说了,务必让您将他的茶钱一并付了。”

    话已至此,叶箐只好让锦夏付了钱,两人方才垂头丧气地走出了茶馆。

    锦夏捂着空荡荡的钱袋子惨兮兮问道:“姑娘,你平日看钱看得要紧,怎么今儿这么大方,那两百文钱可是够咱们买好几件新衣裳的了。”

    叶箐何尝不是痛心疾首,她好不容易攒来的白花花的钱,就这么没了,心下早已将那梁修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她无奈地扬了扬手,长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权当花钱消灾。”

    这梁修可是皇亲国戚,她们惹不起,躲开总行了吧。

    -

    皇宫,宣和殿内。

    胤朝当今天子崇仁帝,携几位肱股之臣,正面有难色地商议政事。

    忽而殿外太监来报:“忠王梁修,求见陛下。”

    “让他进来。”崇仁帝挥袖说道。

    梁修奉召入内,屈膝跪地,拱手躬腰叩拜道:“臣,梁修,拜见陛下。”

    皇帝免过礼后,梁修方才起身问道:“陛下召臣速来,是何要事?”

    今日本是休沐,宫中一道急召传来,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又见在场之人皆是攒眉蹙额,心中大约也知晓绝非良事。

    崇仁帝正襟危坐于在龙椅之上,丰神俊朗,满目刚毅之色,肃然说道:“边关急报,胡莽汹汹来犯,崮城关告急,今朕派你领精兵十万,速去支援,将这帮贼人彻底剿灭。”

    梁修闻言复跪叩拜,凛然扬言道:“臣遵旨!定当驱敌荡寇,安定边关。”

    而后,众臣子共商许久,方才一一退去,大殿之上霎时只剩梁修一人。

    崇仁帝此刻王者威严尽褪,转而一副慈眉善目的长者姿态,他嘱咐着梁修说道:“此去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务必多加小心,等凯旋归来,朕重重有赏。”

    “臣应尽之本分,不应求赏,唯有一事,望陛下成全。”梁修思虑再三,抱拳说道。

    崇仁帝听出他的话中有话,因问道:“是何事?你只管说来。”

    “若臣能平安归来,求陛下赐婚于臣,求娶户部员外郎苏廷翰之女,苏澜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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