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人靠得太近，她甚至能感觉道他的呼吸心跳……
她的脸红的发烫，拿面具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池鱼顿了一下连忙往后跪挪几步，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他捕捉到池鱼小动作，站直身子揶揄道“顾长赢倒是见微知著！”
他瞥了一眼池鱼，见其眼神飘忽“顾长赢很失望？”
池鱼眼神坚定“不敢！主子现在心情可好？可还能解属下三问？”
“人心反复，最是难测！”
男子冷哼一声背过身喃喃道。
池鱼疑惑——人心反复？他是在说我？
“看来主子不会为属下解惑了？”
男子一怔，讽刺一笑“主子？如今倒是恭敬，看来无回谷将顾长赢性子磨得差不多了！”
“……………”
“即日起，顾长赢和他们一样，跟着我，做你们应做之事。别跪着了，下去吧。”
“属下遵命”
伴随着池鱼开门发出的‘嘎吱’声而来的还有男子的低语。
“宫百里！我的名字，你应该知道！”
池鱼诧异转头——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还是……大家都知道了？
他似是看了出来“顾长赢和他们不一样，我只告诉了顾长赢”
池鱼晃神，十一年了，这个人与记忆中的大哥哥相去甚远，更加让人捉摸不透了。
池鱼一走，窗户黑影闪过，宫百里侧目而视，不紧不慢戴上面具。
“进来。”
孟如好抱拳行了半礼“主子。”
“处理好了？”
“是。顾长赢离开后，属下便让人盯着将军府，卫知意并无异常，卫捷父子神色慌乱，也不似作假，顾一心倒是连夜请了大夫进府，说是感染风寒。”
宫百里面色毫无波澜“继续盯着，一个都别漏了！”
“是，那顾长赢？”
“她？不必跟了。她有几分小聪明。”
宫百里嘴角讽刺——她什么都知道，却又不肯说出口。
终究是变了！
“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是。”
宫百里眉头拧在一起，眼神游离，不知在思考什么……
“顾池鱼，是你吗？”
————
宫百里，他是宫百里？
是先帝宫启天第十三子，现如今的安王！
传闻他是冷宫废妃所出，其母本受宫启天宠爱，不知做了何事惹怒了宫启天而遭废黜，后又不知为何九年后于冷宫诞下皇子。
宫中流言不断，甚至有人猜测其母百里氏秽乱后宫，而宫百里亦非宫启天血脉。可宫启天却听之任之、放任自流。
直至宫启天龙驭宾天也未曾接他出冷宫，自那以后，宫百里更是人人轻贱，其兄长宫则继位更是将他封了个无实权的王爷，早早打发他出宫开府。
无回谷效忠之人竟然是皇室？
他操控这么大的势力仅仅是为了自保还是……所图乃大……
我不一样？他不知道这句话有歧义吗？
池鱼摸了摸滚烫的脸颊，深吸一口气，用力平复心绪。
我也没这么激动啊？这该死的心怎么还一直跳个不停？
池鱼难受蜷缩着身体，这痛感怎么这么熟悉？
对了!第一次遇到宫百里时就是这种感觉！
怎么回事？
她并不知此时的宫百里与她一般无二，痛倒在地！
半刻后!
好不容易舒服了一些，池鱼终于可以坐下好好想想了。
说实话，他的身份确实让她有些惊讶，刚在他面前不好发作，憋得着实辛苦，算真是做到了心有雷霆、面若静湖。
所有人都是一起去领的任务，除了发放任务条，池鱼并未接触到旁人，便只能在任务条上做手脚了。
无回谷人人习毒，她却毫无察觉，显然不是寻常毒药。他在任务条上撒了药粉是为了让自己运功失去内力被擒?或者说，他早就与卫府暗通消息，卫捷父子就是在等着瓮中捉鳖？
他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脸 ，才会在自己快要逃脱之时用石子击中她。池鱼看得清清楚楚，卫家人怪异的表情可不像是见到普通刺客会有的。
那个男子也是宫百里派来救她的吗？迎风起是无回谷专用，所以他也是谷中人吗？
宫百里为何要取下面具，他将身份告诉她就不怕她泄露出去？
“伤我又救我，试探我却又相信我，他到底什么意思？”
池鱼如鲠在喉，这么多疑团就算面对宫百里也是有口难言。
池鱼回神仔细观察镜子中的自己“这张脸有何奇怪之处，他们为何会是那般神情？”
从何时开始的，猜忌、多疑、麻木、不语，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神色微动，自嘲地笑了笑心中不免有些唏嘘“我还是我吗？我真的愿意做顾长赢吗？”
————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池鱼到了天守城已有三日，宫百里那日与她谈话后便立即返回天守，孟如好项开也不知去向，只留下工澜与众人说了些出谷事宜便也离去。
大家听从吩咐，出谷后改头换面悄悄潜入天守，潜藏于各世家中，监察百官。
照这样看来，宫百里确实所图甚大。
池鱼撩开衣袖，看着左手手腕处的黑线出神。
工澜师兄说这叫——月上相思。是慢性毒药！
半月需服一次解药延缓毒性蔓延。若无解药，半月之期一到便会发作。一开始只是食欲不振、精神萎靡、辗转反侧，渐渐会心如刀绞、幻觉频频、耳聋眼瞎。继而自残，百般折磨自己直至死亡。
短短三日，如同害了相思病一样从初始的朝思暮想、茶饭不思到最后痛不欲生、至死方休，故而得名月上相思。
众人半月之期一到，需去指定地点取药。有任何消息也有专人交接，宫百里，不！应该是无回谷主子极少露面。
池鱼气急反笑，这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的性子在她意料之中。他若是轻信于人，那二十六年在那个波谲云诡的深宫怕是不知被人生吞活剥多少回了……
“他不信我，我自是也不会信他！”
池鱼心中不屑，不过是救命之恩，以命相报罢了！
她坐于茶肆二楼，手指无聊敲击桌面，俯瞰着街道五花八门的摊位，行人如织、热闹非凡……
正欲出神，忽听到隔壁传来讥讽声，两男子聊起卫南风，池鱼顺便听了一耳朵。
原来是那小子逛窑子又被抓了，被他爹又狠狠揍了一顿。看样子这卫南风名声不太好啊，卫捷一世英名怕不是要败在这浪荡子手中了。
池鱼轻笑了笑，余光瞥到两人大快人心的模样，也不知道这卫南风是怎么得罪了人家。
说起卫南风，池鱼便想到那夜之事，或许应该去卫府瞧瞧。
既然宫百里让他们去监视官员，那她选择卫府也是可以的吧，如今的卫府正好无人盯守，应该是特意留给她的，正好顺势而为！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阴沉，怕是要下雨了，不能再逗留了。
池鱼起身下楼，不禁想起半夏，她也入选了。可她选择监视的竟是安王宫百里，她要是知道宫百里就是主子，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一定很有趣。
池鱼忍住笑意，走到茶楼门前。
雨竟来得这么快？
顷刻之间、暮色苍茫、风雨交加。白亮亮的雨点放肆砸在地面，滴答作响，行人脚步匆匆。
池鱼未作多想，快步穿入大雨，雨滴大颗大颗打在身上，竟让人分外平静。
这般恶劣的天气，恰如十一年之前，湿透衣衫、模糊视线，可她却什么都不用想。
十七岁的她与六岁的她没什么区别，她们只需要走出这场大雨。唯一不同的是那天有人带她走出去，今天她一个人也可以……
忽而雨珠不再落下，池鱼疑惑抬眸。
只见一把油纸伞于头顶为她遮去了大半风雨，视线下移，一男子撑伞立于面前，伞身倾向池鱼，似是怕失了礼数，自己竟还往后退了两步。
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看起来有几分凌乱。一身云水蓝锦缎长衫，袖口、裙摆、腰带都挂上了些真的银色小铃铛，与挽发的铃铛冠交相呼应，清风一过，悠扬起伏、叮当作响，没有丝毫浮夸之感，神秘又安宁！
男子五官精致，眉目如画，一双桃花眼望着池鱼，眼神温和如春日未曾融化的冬雪，柔和而又疏离，莞尔而笑。
雨珠星星点点散落于他裙边，宛若一朵雨中绽放、惹人怜爱的蓝色曼陀罗，他就这么伫立其中，不似凡世之人，尽显媚态妖冶……
男子轻咳一声打破这略显尴尬的气氛。
“这把伞给姑娘，莫要着了风寒。”
池鱼闻了闻男子身上的药草香，客气说道。
“不必，公子自己留着吧，公子应是更需要才对。”
男子略显窘态“在下确是身体欠佳，正因如此，才不忍姑娘遭罪。”
池鱼挤出一丝笑容“多谢公子！风威侵病骨，雨气咽愁肠……小女子很是喜欢。”
男子有些诧异“姑娘倒是难得，不知去往何处？天色已晚，在下可送姑娘一程。”
看池鱼并未搭理他，随即收了雨伞。
“姑娘若是不方便告诉在下便罢了，在下要去前面转角的客栈，姑娘若是顺路不妨一起，如此也算是风雨同过一段路。停云霭霭、时雨濛濛，不至于一人苦闷……”
池鱼有些晃神！——他竟能看穿我的心！他知我此刻所求并非那把伞！
他竟知我孤寂、赠我温暖！
“姑娘不说话，在下当你应了。”
男子歪头瞄了一眼便转身向前。
确实是顺路呢！
池鱼看了一眼前面放慢脚步等着自己的男子，快步跟上。
“敢问公子名讳？”
男子淡淡道“萍水相逢，不必在意……有缘再见，再说也不迟；若是无缘，留下名字也不过是徒添烦恼。”
池鱼不再言语——他知我什么都不想说，便什么都不问我，倒挺会替人考虑的。
两人静静往前走着，雨中只飘荡着一串串银铃声。
一步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