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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烟

    “哎,造孽啊——”男人说着,将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呼出一口寒气。

    “你醉了!”对面的女人笑语盈盈,媚眼如酥,又替他斟满了酒杯。

    “醉了有什么不好?喝酒不喝醉,那还有什么意思?”男人说着,仰头又是一口,但这一次,他把空酒杯牢牢按在了掌心,没有再给对方添酒的机会。

    女人见状,抿嘴一笑,没说什么,只将酒壶对准自己,咕咕灌了下去。

    窗外明月高悬,下方的澜沧江滚滚流淌,倒映着月影,微微摇晃。

    女人擦了擦已有些细纹的嘴角,对男人说道:“我想听听你跟那姑娘的事。”

    男人“啊”了一声,挠挠头,望向窗外,月光斜射,照在他已有些花白的胡茬上。他自言自语道:“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年轻,年轻——”

    但女人似乎饶有兴致:“喝酒的好处呢,就是能帮你想起从前的事。许多平日里想不起来的、不愿意想的,甚至不敢去想的事,还有人,喝过酒之后呢,便都想起来了。况且,你今晚已经说了那么多,何妨再多说一些?我知道,你想找人倾诉,我刚好可以借你一双耳朵!”

    男人见心思被人拆穿,不禁苦笑一声,打开了话匣子:“那时候,我刚开始修道——”

    他说,那个时候,他十一岁,刚开始修道不久。由于启蒙很晚,又兼资质平平,因此始终不见开悟。平时,除了与师兄弟们一道读书打坐之外,他便只能做些挑水劈柴、洒扫尘除的功课。好在,山中的日子还算清静,日升月落,花开花谢,与世无争,只是周围的熟人一个个学成下山,闯荡去了,换回的却是一张张陌生稚嫩的面孔,因此难免感到些许孤寂。

    就这样,一晃过了四年。

    那一日,山里来了一位姑娘,豆蔻年纪,生得花容月貌,楚楚可人,只是她衣衫破败,风尘仆仆,似乎受了极大的苦难。

    姑娘说,她是当朝大臣的女儿,不久前,皇都里一场大乱,害得她家破人亡。她被老管家藏在粪桶里逃了出来,可是半路上,老管家也死了。如今,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也不知何日便要去地下与父母团聚了。

    少年听她一番叙述,顿时动了恻隐之心。可本派规矩,不可将陌生女子带入山门。况且,少年深知,此女身份非同小可,若是将其藏在门中,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势必波及师长手足。于是,少年把心一横,伐木垒石,在后山山涧无人处建造了一间草屋。他将姑娘安置在草屋里,每日趁着挑水的机会来看姑娘,顺便给她带些吃喝用度之物。

    转眼过了数月,山中依旧太平无事,似乎皇都之乱已然平息。然而,忽一日,门派里接到附近州府送来的公函。大意是,皇都之乱致使数州百姓死伤无数,其后更是瘟疫横行,妖邪肆虐,民不聊生。如今,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然每每想起死难之人,均感心中绞痛,夜不能寐。故,特延请青苍、九台、玉华等几座道场,尽派高手前往都城,一则超度亡灵,二则斩妖除祟,三则赈济灾民。

    修道之人,本就有悬壶济世之心,而今大难当前,救民于水火更是责无旁贷。于是,门派里只留下几人看家护院,其余稍有一技之长的,便都跟随师父下山去了。

    少年是留下的几人之中资历最老的。师父不在,无人管束,他往姑娘的草屋跑得便更加勤快了,有时一待便是大半日,直到日落时分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不过,少年始终谨记师父教诲,没有荒废了修行,虽然至今尚未开悟,但在草屋时,他还是不忘按时打坐,诵读经书。

    说来也怪,那姑娘看上去单纯懵懂、文文静静,不料竟对少年经书中的内容大有见解。少年每每遇到困顿之处,她便从旁指点,令少年茅塞顿开。就这样一来二去,少年竟然冲破关隘,道法修为突飞猛进。

    与此同时,二人的关系也迅速升温,相处日久,终于渐渐生出了情愫。于是,那一天夜里,月朗星稀,花香四溢,就在那间草屋之中,一对少年情侣面对着山川神灵,订下了终身不渝的誓约。

    二人坐在窗前,相互依偎。

    女子问:“你将来会负我么?”

    “不会的!”少年答道。

    “如果负了呢?”女子追问。

    少年挠挠头,正欲起誓:“我若负你,便叫我——”

    女子却一把捂住他的嘴:“不必如此,我信你便是!”

    少年笑着,将女子拥入怀中。自此以后,二人便愈加形影不离,难舍难分了。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少年的修为日益精进,他渐渐感到一股妖气隐约笼罩在草屋周围。原来,少年所在的门派专以降妖除怪见长,道法修炼越是精深,对于妖物的感知便越是敏锐。

    “此间周围似有妖气萦绕,咱们不如换个住处,找个清净的地方?”少年试着问道。

    不料,姑娘对此却不以为然:“万物有灵,皆可成精,山中的精怪更是数不胜数,有何稀奇?精怪先于人而生,却并未加害于人,修道者还应心存善念,秉承上天好生之德,切勿是非不分,对异类赶尽杀绝。”

    少年觉得她言之有理,便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眼看距离师父下山已过去半年。这一日傍晚,少年回到门中,猛然遇到几位许久不见的师兄弟。他知道,师父回来了。

    少年立即前去拜见,顺便将自己修炼有成的消息告诉师父,然而甫一进门,师父见到他第一眼,脸色便是一沉,眉心深锁得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少年隐藏来路不明的女子,并与其私定终身,心中自是有愧,于是连忙跪下,不敢作声。然而,师父锁眉的原因并不止于此。他趁少年下跪之机,暗自掐指推算,早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洞察明了。

    “你啊——唉!”他重重叹了一声。

    不过,最令师父担忧的,还是那少女的“身份”。

    “师父,徒儿知道,她是前朝顾命大臣的女儿,也是此次叛——哦不,是当今圣人要捉拿的对象,但是师父——”少年见隐瞒不过,便打算将事情和盘托出。

    不料,师父却摇头道:“为师所说的身份,并不是指她是谁的女儿。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为师的意思是,她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妖!”

    “妖——她是妖?”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在他心里,其实也早已有所察觉,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她怎么可能是妖,不可能啊,会不会搞错了,我和她——我们还——”

    然而,师父却是一幅严厉、冷酷的表情,看样子决非戏言:“不管你们做了什么,妖就是妖,只是化作人形,有了人的体貌构造!她骗了你,她并不什么大臣之女!如今,你浑身上下都被妖气笼罩,这一点是骗不了为师的。”

    “但她并没有害我!”少年做着最后的辩解,可这样一来,等于间接承认了少女是妖非人的事实。此话出口,少年自己也慌了,汗水顿时渗出了额头。

    师父见状,语气稍有缓和:“她到这里来,不知怀有什么目的!她或许暂时没有害你,但她常在你左右,与你为伴,本身就是在害你!你可要想清楚,真的要跟一只妖怪厮守在一起,同床共枕?她不是人,是妖——张牙舞爪的妖!”

    少年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他更加怕了,顿时双腿一软,蹲在了地上。

    师父的语气又缓了一些,他开导少年:“你不必逞强,更不要觉得辜负了谁,人妖本就殊途,早做了断,对彼此都是解脱。只不过,若换作平时,为师或许还可宽限几日,容你与她慢慢了断。可此番情况不同。新帝登基,为保国泰民安,将前朝的几位公主封为了圣女,送往各大门派道场,为生民祈福。如今,派给我天元门的圣女不日便要抵达。与她一道前来的,还有皇都的御用法师。那些法师的道行极为高深,数里之外便能觉察妖物的存在。若是被他们发现了你与那女子的秘事,我天元道场满门恐怕都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他顿了顿,复又续道,“所以,今晚你便要与那女子做个了断。为师不逼你杀她,但须将她赶下山去,今后再不来往。”

    事到如今,少年不敢反驳。他强撑着从地上站起,对师父行了一礼,答应道:“徒儿明白了,徒儿这就去办,请师父放心!”随即转身,离开了师父的房间。

    少年走得恍恍惚惚、跌跌撞撞,不知不觉已来到了女子的住处。少年尚自犹豫,该如何向对方解释此事,不料女子似也能掐会算,早对少年的来意了如指掌。

    女子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我——这个妖物?”

    少年不敢直视对方,只是低头答道:“可、可以先离开此地,待过了风头,再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女子哼了一声,“你现在连看着我说话都不敢,还谈什么从长计议——你我二人之间,还有长久可言么?”

    “谁说不敢!”少年鼓足勇气,看了女子一眼,但二人四目甫一相对,少年便将视线移开了。

    女子笑了笑:“你只在乎敢不敢,却不回答有没有!”随后也不逼他,只是问道,“你相信前世么?”

    “什么,前世?”少年被问得一头雾水,“相、相信啊——修道之人,自是相信轮回的。”

    “既然你相信轮回,为何不能接受我曾经是妖?”女子反问道,“得道之前,我的确是妖;但得道以后,我就是人了——妖,便是我的前世!你在今生以前,也可能是妖,是畜生,甚至是饿鬼,不是么?”

    少年被问得哑口无言,但他不得不承认,女子所言的确在理。少年缓缓抬头,重新看向了女子。

    “你只需暂避,暂避而已——”他重复道。

    “好吧。”女子答道。

    这令少年十分吃惊:“你同意了?”

    “对!”女子点点头,“但须得你与我一道。你我二人,一同离了这钟秀山天元门,从此浪迹天涯,做一对随风迁徙的鸿雁,你可愿意?”

    少年再度哑然。他没有想过,对方会提出这一要求。此时的他刚刚开悟,正欲勉励修为,将来下山一展拳脚,就像他那些师兄弟一样;这个时候,要他归隐,少年的心里着实不愿。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重复了刚才的话:“你只是暂避几日,将来还可以回来的——”

    但对方并不想听他解释,只冷哼了一声,继续问道:“我只要你一个回答,愿不愿跟我一起走?”

    “愿、愿意,当然愿意,”少年支支吾吾地说道,“可——其实,也没有这个必要啊,不是么?”

    此时,女子的脸色已十分难看:“你说过,不会负我,可如今只遇到这么一点小小的挫折,你便要退缩。你有大好前程,我不拖累你便是!”说罢,一把推开少年冲出屋外,消失在林间的茫茫雾气之中——

    少年迟疑片刻,追了出来,却哪里还有人影?他呆立在原地,怅然若失,却如释重负。

    两天以后,朝廷册封的圣女抵达山门。一番迎接过后,圣女在后山住下。由于天元门中几乎都是男子,为防男女授受,出现差池,师父规定,所有男弟子一律不准进入后山,以免打扰圣女修行祈福,而这样的安排,也正好满足了朝廷的要求。

    然而,自从那女子走后,少年的思念一日甚过一日。直到有一天,他终于积思成疾,独自一人恍恍惚惚走向了后山的草屋——

    来到屋前,往日情景顿时浮现,欢声笑语犹在耳边,令少年不禁潸然泪下。

    不料,当他推开房门,一股香气扑面而来,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倩影也同时映入了眼帘。

    “你是谁?”少年毫无准备,当即心头一惊,但当那少女转过身来时,少年的惊讶顿时更甚了,“小七,是你?”

    原来,屋内白衣少女的容貌、体态,竟与先前离去的小七一模一样。

    对方也是一惊,当即吓得倒退几步,正欲夺门而逃,却早被少年一把揽入怀中,死死抱住。

    “小七,我好想你,是我错了,我该死,小七——”

    少女拼命挣扎,试图推开少年,但不知何故,她始终没有大声喊叫,只是用力压低了声音说道:“放开我,我不是什么小七,快放开我——”

    然而,少年却毫不理会,他就像一头饥饿许久的猛兽,正在撕扯、享用它的猎物。

    “不、不要,不,唔——”

    少女抵抗着,但这抵抗只持续了片刻,便在少年充盈的力量面前土崩瓦解。她松开手臂,彻底放弃了,任凭对方为所欲为——

    不知过了多久,火红的夕阳照进屋内,照在少年大汗淋漓的脸上。此刻,冷静下来的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因为,任凭他如何聚精会神,也在对面这名少女身上感觉不到一丝妖气。

    “对不起,你还好么?”少年轻声问道,只是双眼不敢看向对方。

    此刻,少女依旧平躺在那里。她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豆大的泪珠便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

    “你觉得呢?”她红着眼反问道。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一走了之。

    “我、我会负责的——”少年说道。

    “负责,谁要你负责,你能负什么责?”少女擦干眼泪,一脸不屑地说道,“实话告诉你,我是新皇帝册封的圣女,到此地专为九州万民祈福。你刚刚玷污了一位圣女,便是亵渎了神明,更是欺君之罪,你和你的同门都要遭殃了!”少女说着,指了指少年身上的道袍,她显然知道少年是天元门的人。

    少年闻言,吓得顿时瘫坐在地上,将头埋进双膝之间,显得既羞愧又胆怯。

    对方见状,冷哼一声:“真是个孬种!刚才那股子狠劲呢,都跑到哪里去了,还说什么负责!”

    然而,过了一会儿,她又发出一声长叹,随即双眼望着屋顶,自言自语道:“算了,都无所谓了。什么圣女、神明、容貌、身躯,统统都是虚无之物!那座皇城,本就污秽无比;而皇城里的我们,又何需别人来玷污?”

    少女说完,心情稍显平复,她将头转向窗外,看向夕阳:“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像落日一样,该有多好!落下去,一天就结束了,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一切又都可以重新开始!”她转过头来,看向少年,“你走吧,我不会告发你。我是偷跑出来的,所以刚才没有呼救——”

    少年得到离开的许可,顿时如释重负。他慌忙起身,奔向门外。

    临到门口时,少女叫住了他:“喂,我问你,那个小七是谁?”

    少年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答道:“她,是我妻子!”

    “唔。”少女点点头,“她在哪儿?”

    “她走了,离开了——”少年回答。

    “为什么离开?”少女继续问道。

    “她生气了,都怪我——”少年支吾道。

    “唔。”少女又点点头,“她跟我长得很像?”

    “是。”少年答道,“但我明白,这不是刚刚、刚刚的借口——”

    “当然了。”少女道,“不过,如此说来,你亵渎的可就不只是神明了!”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你还爱着她?”少女问。

    少年沉默片刻,郑重地“嗯”了一声。

    少女闻言,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欢喜,她语调一转:“你去找她吧!”

    “什么?”少年终于回过头来,鼓足勇气看向少女。

    “你去找她!”少女重复道,“无论在哪儿,都要找到她,然后好好照顾她!”

    “你为何跟我说这些?”少年问道。

    “因为——”少女重又望向窗外,此时的夕阳只剩下一丝余晖,却将西天映照得分外灿烂,胜过一天当中的任何时刻,“你不是说,她跟我长得很像么?既然我注定要在这里孤独一辈子,那就让她代替我,跟所爱的人团聚吧!”

    “哦,知道了!”少年答道,随即发足奔了出去,没有再回头。两天以后,他收拾了行囊,偷偷离开了天元门,从此再未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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