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达尔纳小镇温馨宁静，在屋顶覆盖的青苔与野花下，暖黄的灯火陆续亮起，孩童的玩闹声在微凉的秋风中漾开。
夕晖铺洒下的大街上，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女正奔跑着。
“安凛，回来啦？”在路边和朋友闲谈的老奶奶看见她，笑眯眯地问。
“嗯。”
安凛轻缓地停到老人面前，朝她点头致意。兜帽从她柔顺的黑发上滑下，露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少女大概十四五岁的模样，她的气质纯粹干净，但缺乏温度，像一个精雕细琢的漂亮木偶。
“您要的缠枝草和地精菇。”她拿出一个仔细裹好的包裹。
看着包裹里眼前新鲜完整的药材，老人笑弯了眼，但手里的银币还未递出去，就被少女推了回来。
“顺手的事，我还要谢谢您之前帮助塞琳娜，罗雯奶奶。”
她的声音缺少起伏，但却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她感受到周围窥视的目光，沉默地戴上兜帽，把黑发小心地收拢到斗篷里。
安凛微微颔首：“那我先走了，罗雯奶奶。”
罗雯看着她又跑远了的背影，笑着收好了草药。
“安凛真是个好孩子啊。”一边的老友感叹，“可惜了。”
罗雯叹出一口气：“六年前，如果塞琳娜没有救下火刑架上的安凛，她活不到现在。”
她似是回忆到什么，轻轻地摇了摇头。
*
——这是安凛身穿到这个剑与魔法世界的第六年。
这个世界的人类普遍信仰光明神。在大多数人眼里，与光明对立的黑暗代表着不详与死亡。也正因如此，刚刚死过一次的安凛一穿越到这里，就被恐惧的镇民们架到了火刑架上，是塞琳娜救了即将被烧死的她。
安凛跑到了一座坐落于小镇海边的木屋前，她从悬崖三两下攀上小屋，轻巧地翻进自己房间的窗户，没发出一点声音。
落地后，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然后面无表情地握拳庆贺。
耶，非常好，塞琳娜没发现。
安凛解开斗篷，脚步轻快地推开房门，但门才刚打开一半，她就对上了一双冰冷的蓝色眼睛。
堵在她面前的银发女人面沉如水，双手抱胸，声音寒气逼人：
“我好像昨天才提醒过你，不要翻窗进屋？”
少女的身形一僵。
“啊……我似乎还和你说过，忘带钥匙先敲门，如果我不在，就好好在门口等着。”塞琳娜嗓音冷得能凝成冰，“难道是我记错了吗？”
她一字一顿：“是不是非得等到从悬崖上掉进海里死掉，你才能听得进去我说的话，安凛？”
“不会掉下去的，我——”
安凛下意识想辩解，但感受到塞琳娜越来越冰冷的视线，她连忙调转话风：
“——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星空铃兰。”
少女唰地一下从背后变出一捧娇嫩欲滴的鲜花，抱到她面前。
被精心包装好的花束，在柔柔晚风中闪着星星点点的暖光，蓝紫色的花瓣沉静又瑰丽。
“这次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才没有敲门，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对不起，让塞琳娜你担心了。”
安凛红宝石一样的眼瞳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看起来听话又乖巧。
塞琳娜沉默地盯着她，终于败下阵来。
她轻啧一声，冷着脸接过花束，另一只手狠狠地捏了捏养女的脸蛋，转过身去：“装乖的时候也不带点表情。”
“……你不生气了吗，塞琳娜？”安凛跟在她后面，探过头问。
塞琳娜瞥了一眼少女，恍惚想起刚捡到安凛的那段日子。
被她从火刑架上救回来之后，瘦得脱相的黑发女孩每天都在门口等着她回来，努力地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晚上只有抓着她的衣角才能够入睡。
女孩总是起得比她早，每日轻手轻脚地做好早餐，只为了在她出门时能够讷讷地问上一句：“你会回来吗，塞琳娜？”
哎，算了。
惯着就惯着吧。
女人没了脾气，但嘴上还是冷冰冰的：“不气了，气不动了。”
“嗯嗯。”少女从背后一把抱住她，声音软和，“我今天也好爱你，塞琳娜。”
“知道了。”女人耳后一片绯红。
塞琳娜把星空铃兰插进走廊的花瓶里，低头问她：“你又去落星湖那边了？”
“现在的星空铃兰开得最漂亮嘛，而且罗雯奶奶要的药草也在那里。”安凛松开抱着她的手，“我去厨房把饭菜端出来。”
塞琳娜停下手中的动作：“等一下，我有事要和你说。”
她转头，少女已不在原地。
下一秒，利剑出鞘的破空之声从餐厅传来。
塞琳娜眼神一凛。
*
餐厅里，少女神色冰冷地盯着出现在餐厅的金发青年，数百把冰剑瞬息之间出现在空中，齐齐指向青年，她周身的杀气将要凝成实质。
长剑出鞘，将空气割出一道银色弧光，剑尖寒芒直指他的咽喉。她的声音冷淡如霜，眼里没有一丝情绪：
“你是谁？”
她的嘴唇绷紧。
“——他是你哥。”
塞琳娜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啊？”
听见塞琳娜的声音后，少女身上的凛冽杀气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数百把冰剑在空中崩散成点点雪屑。她维持着持剑的姿势，转头望向塞琳娜。
“……先把剑收起来，安凛。”
塞琳娜快步走到安凛面前，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抚道：“抱歉，刚刚忘了和你说了。”
“这是雷欧·斯特里特，我兄长的儿子。”她站在两人中间，介绍道，“这是安凛，我的养女。”
“看来只是一场误会。”金发青年松了口气，朝少女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初次见面，安凛，我叫雷欧，很高兴见到你。”
“斯特里特公爵于上周离世，我此次前来是为护送塞琳娜女士回皇都继承公爵之位。”他向少女言简意赅地表明了来意，从怀里拿出一个徽章，伸到她面前。徽章静静躺在雷欧的白色手套上，在餐厅的烛光下反射出内敛的光。
“这是我们斯特里特家族的家徽。”雷欧朝她弯了弯眼，“你可能早就见过了。”
少女仔细端详着家徽，眉眼沉静，好似在仔细辨认徽章的真伪。
半晌，她的嘴里蹦出一句话：
“塞琳娜，你原来是贵族吗？”
空气突然凝固。
“塞琳娜……？发生什么事了吗？”
许久未听到回应，少女有些疑惑地抬头。
“不，什么事都没发生。”
塞琳娜轻轻笑了一声，嗓音变得异常轻柔。
“只是我在想，原来我以前说话的时候，你是真的没有在听呀，安凛。”
少女浑身一震。
*
“……为了避开兄长的刺杀，我离开了公爵府，装作平民在这里生活。雷欧的母亲一直在暗地里给我邮寄钱财，但最后她也死在了我兄长的折磨下。”
塞琳娜喝了口茶，长而密的雪色眼睫在冰蓝色的眼瞳上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现在公爵死了，我作为他唯一还活着的嫡女，要回皇都继承斯特里特家族的爵位。”
“我已经给家族的骑士团传递了信息，很快他们就会抵达小镇。”雷欧补充道，嗓音温和，“在那之后，我和骑士团会护送你们回皇都。”
他看了看毫无反应的安凛，有些担心地问道：“安凛，你还好吗？”
“应该是信息量太大，脑子转不过来了。”塞琳娜习以为常，“等一会就好。”
她沉默了一会，看着沙发上彻底放松警惕，身体松弛的养女，冷硬的面容变得柔和：“这孩子八岁就开始和我相依为命，刚刚误会你时有些反应过激，还请你别生她的气。”
“您不用担心，我没有生她的气，”雷欧摇了摇头，语气诚恳，“她这样很好。”
“那很好。”塞琳娜浅淡地笑了笑。
她端起茶杯，姿态隐隐带着以前公爵小姐从容优雅的味道。
茶叶微苦的气味在沉默里缓缓荡开。
“哦，我明白了。”
突然回过神来的安凛转头看向女人，眼睛里充满了智慧：
“你以后要当公爵了耶，塞琳娜。”
塞琳娜冷淡端庄的表情陡然崩裂。她放下茶杯，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我以为你至少会努力理解一下我在说什么呢，安凛？”
“对不起，塞琳娜……但是出场人物太多了，我记不住。”安凛木着脸，但声音小了些许，“太复杂了，你们贵族。”
“自己的问题少赖在别人身上。”塞琳娜说，“什么‘你们贵族’，你以后也是公爵千金，摆正你的心态。”
“……啊？”安凛的嗓音有些发懵，“塞琳娜，你真的打算带我一起走吗？”
“那不然呢。”塞琳娜没好气地说，“我都说了雷欧是你哥哥，还没反应过来。”
“……谢谢你，塞琳娜。”少女小声道谢，周围的空气都高兴了起来。
一边的青年看着眼睛发亮的少女，笑容柔和。他拿出一个憨态可掬的黑猫玩偶，轻轻放在了少女面前。
“找到塞琳娜女士后我出去转了一圈，但只在附近买到了这个。”他湛蓝色的眼睛看着她，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以后你还会收到更好的礼物。”
“这个就很好，谢谢，我很喜欢。”
她小心地接过了玩偶，眼神有些拘谨。
“刚刚用剑指着你，对不起，”她有些愧疚不安地说，“我异父异母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
“……她没有同龄朋友，不太会说话。还请见谅。”塞琳娜揉着太阳穴，长出一口气。
“咳，没关系。”雷欧侧过头，装作咳嗽偷偷笑了一声。
他对上少女有些茫然的眼睛，弯了弯眼道：“你做得很好，不用向我道歉。”
“这样吗。”安凛乖乖坐在那，任由养母把自己的脸搓扁揉圆。
“不过塞琳娜，你回去没关系吗？那里不是有很多讨厌又糟糕的人？”
“噢，这倒没事，”雷欧笑容明朗，“那些垃圾死绝了。”
“？”
安凛抬眼看向雷欧，瞳孔里带着些许震撼。
“怎么了吗，安凛？”青年的微笑是一贯的温润和煦。
“没什么，我一开始以为你是那种没脾气的老好人来着……唔，塞琳娜你捏着我的手突然变得好用力。”
“你的话里好像没有那种，”安凛努力地斟酌了一下用语，“对这些死人的尊重。”
雷欧笑容不变：“毕竟人渣死了也还是人渣嘛。”
“……人渣。”安凛重复。
“是的，圣骑士是不能说谎的。”雷欧压下笑意，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
“哦，那就是说，死得好。”安凛学着他的动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圣骑士偏过头，又笑了一声。
安凛捏了捏怀里黑猫玩偶的爪子，突然像是下定决心了一样，对上青年的眼睛。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最好的亲哥哥了，”安凛抱着玩偶站起来，眼神慎重地向雷欧伸出了右手，语气铿锵，“雷利·姓氏忘了。”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最好的亲妹妹了，”雷欧学着安凛的样子，表情郑重地握住她伸出的右手，面色庄严，“安凛。”
二人站在客厅中央，像是什么重大会晤一样肃穆而庄重地晃了几下交握的手。
“……是雷欧·斯特里特。”
塞琳娜声音里透着一股心累。
“抱歉，雷欧·斯特里特哥哥。”
少女木着一张脸，语调认真又板正：“我记性不太好，请你让让我。”
塞琳娜抬手就是一个爆栗。
雷欧彻底绷不住脸上正经的表情，弯下腰畅快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