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瞳试了试门锁，打不开。林寻澈走时从外面反锁了门。

    十七楼的高层，楼上楼下都没有住人。不过将普通人卷入他们的纷争本来也不合适，要是让凌云观知道她要有大麻烦。

    目前已知的情报有，林寻澈可以通过声音和文字控制她的思维，无法对抗，目的未知，其他手段未知，弱点未知。难以从物理层面反制，并且她可能只有一次机会——林寻澈对她的操控显出一种游刃有余。别说使出全力，他甚至未必认真起来。

    不过她也并非毫无机会。她在暗，她的样貌应该很合林寻澈的口味，而且，她还有老头子给她留的铃铛。

    她有一个计划，有点冒险，有点疯狂。

    但她喜欢。

    江瞳笑起来。

    傍晚七点，钥匙转动的声音准时响起，紧接着是彬彬有礼的敲门声。

    当直觉掀开平和的帷幕，门外存在的压迫感又清晰起来。江瞳快速回顾了一遍计划，走去开门。为了抵御声音对心智的侵袭，她对自己的听觉做了屏蔽处理——这意味着她必须引导话题，才能在谈话种骗过林寻澈。

    “怎么了？”

    少女抱着睡衣睡裤站在玄关，并不让路。江瞳往前走一步说：“淋浴器坏了，可是我想洗澡。”

    委屈的、信赖的语气，半湿的发梢上蒸腾着水汽，距离太近了。林寻澈的眼睛危险地眯起。

    “怎么会坏了？”

    “就是突然坏了，我想洗澡嘛。”江瞳固执地重复，抬眼看他，圆润的、无辜的、撒娇地。

    她像是温顺的、活泼泼的羚羊，把自己脆弱的咽喉暴露在掠食者面前。

    男人往前走了一步，现在他们几乎贴在一起了。江瞳感到他炙热的呼吸拂过她脸颊，也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明灭的欲望。即便到了此刻，他倾身靠过来的动作仍然透着慢条斯理的优雅。但无可指摘的仪态之下，他呼吸灼热。

    哈，就知道没人可以抵挡我的魅力。江瞳在内心偷偷比耶。

    但他看上去仍有疑虑。即使正在与江瞳对话，即使面对的不过是听话的木偶，他依然在思考这样的突发事件下江瞳摆脱控制的可能性。她需要一个把铃铛送到他耳边的机会，最好还要让他心神大震，对林寻澈这样的人，她一定全力以赴。江瞳决定加把火。

    “林寻澈，我们一起养只猫好不好？”她说。

    “好。”看口型他这样回答。江瞳猜他一定花了些力气调动天赋。

    她踮起脚在他脸颊一啄，抿唇羞赧地笑起来。

    终于连他也被蛊惑。林寻澈捧起她的脸，慢慢低下头来。

    不，手中的触感不对。水怎么会是粘稠的？。一抹惊疑从林寻澈眼眸深处一闪而过。

    就是现在！

    “叮铃——”

    铃声在林寻澈耳边遥远地响起。

    室内狂风大作！

    先是熟悉的撕裂疼痛，而后是灵魂的腾飞。自由如潮水般涌来，江瞳振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立于云端，呼吸间吐纳着丰沛的力量。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权柄。江瞳好奇地试着握了握拳。

    同样是灵体状态的林寻澈显然不适应这种状态，略显痛苦地扶住额头。他的魂魄似与常人不同，不仅仅体现在凝实度上。

    不过江瞳没太在意。她元神出窍时的视力不太好，就算在意了也看不清。

    “快回去！”

    “不劳你费心，”江瞳狡黠地笑，双眸顾盼生辉，流光溢彩:“这么关心我？阿澈，不要当真哦。”

    她赌对了。无论他的天赋如何无孔不入，至少也需要媒介才能发动，而灵体之间的交流直接以意念为依托——这就是江瞳的意志没有在对话中受到影响的原因。

    林寻澈低笑一声，没有作答。他原地盘膝坐下，庄严肃穆的金色线条在他指尖流淌、成型。

    他竟能以灵体状态画符！

    在此不得不提一句这种行为的难度。灵气于373年前复苏，但法术运行规律覆变，大部分人都只能使用在“游戏”中觉醒的“天赋”进行战斗。新总结出的法术、符文和阵法极少且不稳定，寻常“玩家”在实验室条件下能作出一张符来已是不易，而他竟能不须任何助力，凌空画符！

    江瞳无法从气息上分辨这个符文的作用。迟则生变，她旋身归入躯壳。同样如她所料，除了已经习惯的自己，即使是林寻澈也不能在心神动摇且近距离被铃铛攻击后，即刻收回自己的魂魄。她摇摇欲坠地站起来，抽出藏在睡衣睡裤下的水果刀。

    江瞳无辜又邪恶地在仍昏迷不醒的林寻澈身上比划了几下，似乎在要不要造成一些严重后果的命题上犯了难。任你手段怎么了得，元神出窍时□□还不是任人鱼肉？如果剃掉林寻澈的头发，就能让他的同事刮目相看；如果划向他的脖颈，动脉血会不会像她在一些电影里看到的那样喷涌而出？

    “当然啦，我只是个普通学生，又不是什么杀人犯！”江瞳嘟囔着对自己说。

    最终她决定只是给林寻澈的大腿两刀，以防止被追上。做完这一切，江瞳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林寻澈在她身后苏醒，掷出的什么东西砸得她一趔趄，但已无法阻止她的逃亡。被自己损坏的耳膜仍然流着鲜血，头也疼痛欲裂。但一种欢欣的情绪涌上来，使江瞳的心脏剧烈地鼓动，使她几乎旋转着跳起舞来。

    江瞳咧嘴大笑。林寻澈很强，她为这一击付出良多，但那又怎样？

    这一局终是她胜。

    ……

    一周后。

    从林寻澈手底下逃走并且发现自己正处于陌生城市后，江瞳并没有立即回到海市。并非为了潜伏或是报复，单纯是因为某个朴实无华的理由——没有身份证。

    所以当某个自我介绍叫做赵景之的青年带着洞明师叔的信物，在桥洞找到正在铺硬纸板的江瞳，委托她解决自家闹鬼的事情时，江瞳简直要热泪盈眶地握住他的双手喊一声同志。

    天知道她受够发传单和地铁站的豪华套间了！

    江瞳的听力还没有恢复，她咬着赵景之从旁边小学门口文具店买来的写字笔笔头，皱着眉在纸上写下。

    “你是说，洞明师叔已经赶往尧山了？”

    “对，真人让我这样转告你。江大师，您这个样子真的没有问题吗？”

    江瞳吹开垂在挂在眼前的白色布料——她总是绑不好绷带，并且疑心这次的造型可能十足像粽子——摆摆手，写:“没事儿，小伤，上回除魔跟一只千年猪妖交手了百十余招。师叔看过你那边没有？”

    “啊？哦，他看过，说是依附于器物的鬼婴，‘副本怪物级’。”

    “我看着也是。”江瞳若有所思。

    “？！”

    赵景之颤颤巍巍地写：“江大师，请务必除去鬼婴，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酬劳上也绝不会亏待您的！”

    江瞳的眼睛一亮。她想住带投影的酒店，想把脑袋上乱糟糟的绷带换掉，想要不会被意图囚禁她的变态追查到的身份证明，想……

    啊对了，还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她啪地一下合上笔记本，两手合十，（因为听觉障碍而）格外洪亮、坚定、简洁、清脆且虔诚地说道：“麦门！”

    ……

    第二天。江瞳来到赵景之家的独栋别墅。

    跨步迈入房屋的同时，一股明显的阴气袭来。江瞳皱了皱眉头，太阳穴的神经又在突突直跳。可能是上次不遗余力摇铃的缘故，她的魂魄现在还会时不时感到撕裂的疼痛，像是有带锯齿的刀刃反复劈开头部，或者是岩浆循环煮沸脑浆。敌我不分的法器就是这点不好，不过她对这点副作用倒也还算习惯。

    轻轻吐出一口气，江瞳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巡视了一圈别墅，她大概确定了阴气来源，也明白了赵景之不愿求助官方的理由——他的一些藏品似乎来路不会太正当，去了可能会喜提豪华单间什么的。

    “赵先生，经过我的勘察，收藏室的阴气最重，这意味着鬼婴大概率就附身在您的众多收藏品之一身上。它现在躲起来了，到了晚上我会找出它的附身物并进行驱邪，更多的就不方便再向普通人透露了，可以吗？”

    青年挠挠头，笑容阳光灿烂：“难怪老觉得收藏室最近霉味很重。没问题，交给专业人士我放心！”

    ……

    从冰箱里拿了杯可乐，打开电视机随手播放一部喜剧片，江瞳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坐下，把手腕上红绳子系着的铃铛摘下来放在茶几上。

    其实她有一点没完全说真话。373年前法力回路大变，从此以后，先人总结出的精巧法术结构、和谐共振咒语都黯然退场，重新被开发的只有少量辅助性咒符。换而言之，现在回到了以天赋施法的术法蛮荒时代。比起修道者，不如称呼这些人为异能者更为恰当。不过在以凌云观为首的半官方组织的严格监督下，知情者对此都默契地绝口不提。

    ——毕竟在新规则的框架中，知识本身，就有可能成为污染。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信号不好一般，电视机的屏幕开始闪烁，大片的雪花扭曲并覆盖了希斯莱杰的部分面庞，看起来既似悲戚，又如狂喜。

    在恐怖画面制作的造诣上已经超越部分专业人士，她在心里中肯地评价。江·暂时性失聪看了半天默剧·瞳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那么她也该有所动作了？思考了几秒，江瞳摆烂地决定：可算要脱离烂片苦海了，不如去续一杯可乐吧！

    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伺，怨毒地、满怀恶意地。这视线来自朦胧的顶灯，来自电视机里听不见嘶吼的女鬼，来自茶几玻璃的下方。江瞳若无其事地拿起杯子和铃铛，悄悄地摸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厨房的灯亮着，她走的时候忘了关。但是从客厅到厨房要穿过没有开灯的饭厅。站在光与影的分界处，面对面前浓郁化不开的黑暗，和暗色中影影绰绰的轮廓，江瞳咬了咬牙，直接走进饭厅。

    一个圆形轮廓的东西滚到脚下。江瞳弯腰查看，是在饭厅窗台摆设的盆栽。她伸出手触摸泥土，潮湿冰冰冷微腥。捻起一撮土放在鼻下轻轻嗅闻，这个气味很熟悉，难道勘察有误，鬼婴已经害过人了？江瞳皱了皱眉，伸手想再去挖些泥土，手指却被突然钩住——盆栽里那还是什么多肉植物，是苍白畸形分叉的断指！与此同时，身后的光线一并寂灭下来。

    只剩下厨房的灯还亮着，黑夜中如同舞台顶灯，直直地打在冰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