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醒啦?

    江瞳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床头的屏幕上散发着幽幽绿光,黑暗中医疗器械平稳运转,电子仪器低频震动的嗡鸣几不可闻。

    就像房间里的另一个呼吸一样。

    根据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的时间计算,江瞳已经这样躺了一小时十七分钟了。她醒来就发现自己头疼欲裂,并且置身于诡异的境地中。她记得自己是一名大学生,地震发生时在寝室削苹果。听到有人喊地震了,她慌忙地抄起苹果往下跑时,结果不小心左脚绊右脚摔倒。当地面在眼前急速放大,她不无遗憾地忏悔,体育课打卡也许确实不该骑自行车。因而根据常识推断,她的确很可能在病床上醒来,但绝不、绝不该被束缚带绑着——

    她屏住呼吸,悄悄睁开眼观察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病房,余光可以瞟到左侧的床位空着,她的四肢被束缚带绑着,床位的床帘拉了半截,挡住了窗户——

    也挡住了某个黑暗中不具名的存在。

    在对方轻缓的呼吸中,江瞳感到强烈的被注视感。尽管床帘纹丝不动,江瞳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却都在叫嚣着恐惧。她要尽快逃跑,但绝对、绝对不能惊动幕布之后的存在!这种直觉在成长过程中无数次救过她的命。所以尽管冷汗一层层浸湿被褥,处在诡异环境又要维持无知无觉假象的心理压力令她脸色苍白,江瞳还是选择用装在裤子口袋的水果刀一点一点把手腕上的束缚带割断,小心翼翼地。

    耗时一个小时二十分钟,江瞳终于解放出了一只手。

    她悄悄地吐了口气。

    床头的仪器亮起红灯,发出了警报的滴滴声。

    江瞳瞬间像一条风干了三年的咸鱼一样僵硬。

    平静的表象被打破。床帘被一把掀开,一张年轻男人的脸孔浮现在幽绿的微光中。先是挺拔的鼻梁,再是深邃的眼窝,最后他的唇角勾勒出一个堪称刻薄的笑容:“醒了?这次记得我是谁吗?”

    “?”江瞳以一个把水果刀横在胸前的防卫性姿势,回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先喝点水,”男人看到了她干裂的嘴唇,无奈地揉揉额角,倾身取过水杯,顺便按了护士铃:“自我介绍一下,你男朋友,林寻澈。”

    我失忆了?江瞳谨慎地思考了一下。对方好像确实没有恶意,与记忆中不符合的夏季睡衣也为这种说法增添了一些可信度。于是她放下刀,接过水润了润喉咙,小声道:“……抱歉。”

    “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吗?”林寻澈的双手交叠在身前,紧紧地注视着她,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即便他眉眼俊朗,被一个陌生人这样盯着仍然让江瞳浑身不自在。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我只记得到七月的事,2430年的。”

    “好吧,那么看来我要更正一下我的身份了,”林寻澈即使表示失望,动作也是矜贵优雅的。他无奈地耸耸肩:“现在是2432年夏天,根据对单方面喜欢的定义,我是你的追求者,江小姐。”

    在等护士的时间里,林寻澈对江瞳科普了一下大致情况。据他所说,江瞳毕业后从事了一份性质比较特殊的工作,他们是同事。抵挡不住江瞳一见钟情的热烈追求,他同意了在一起。然而江瞳随即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目前唯一确定的诱因只有那条横贯全市的河流的河水。上次失忆后恢复正常生活和工作已是好不容易,结果三天前她从外省出差回来,在明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义无反顾地跳进河里救了一只蠢狗。一游到岸边就陷入了昏迷,最后还是他看到定位久不移动,来河边把这一人一狗送进医院。

    护士已经给江瞳解下了另一只手的束缚带。江瞳一边活动手腕,一边听林寻澈面无表情的、平静的诉说。

    啊,她现在大概明白这股若隐若现的怨气是哪来的了。

    第二天一早,林寻澈火速办好了出院手续。名为出院实为逃难的事件中,江瞳才有机会端详自己度过了一晚上的地方。坐在副驾驶,江瞳擦掉玻璃窗上的水雾,好奇地念门口招牌:“什么第三精神疗养院?和什么?附近好荒凉啊。”

    林寻澈的开车风格比他的脸狂野很多,不等她读出医院的名字,这栋七层的小楼转眼间就被甩在了身后。

    驾驶座的男人没有接话。红绿灯的光芒倒映在他眼底,一瞬间江瞳觉得他是难过的。

    林寻澈先把江瞳送回了家。说实话,让一个陌生男人进家门真是一件让人坐如针毡的事情,尤其是当这个人比你自己还熟悉自己家的时候。林寻澈自己从玄关翻找出拖鞋,一路熟门熟路地介绍,这是厨房、这是客厅、这是厕所、这是放了很多预防这种情况的日记的书房、这是……

    江瞳趿拉着崭新的小兔拖鞋,一脸麻木地说:“卧室就不用了吧?”

    林寻澈似笑非笑地转过脸:“不就是攒袜子吗其实我还知道你……”

    有一千只尖叫鸡在脑海中放声歌唱,或者十万架蚊子直升机进行战略轰炸。江瞳跳起来,满脸通红地把他推出门外,真诚地大声告别:“可以了感谢你的介绍,我今天打算看看日记估计会要很久——所以再见!”

    林寻澈作出投降的手势。他站在楼道里,眼中笑意俨然:“好吧,记得吃药,有问题直接找我。”

    一边应着行行行不对那也太麻烦了,一边关上门,江瞳脸上的的神色迅速沉寂下来。

    冰箱里没有剩菜,房间里的被褥整整齐齐,桌上水果只有耐放的橘子,垃圾桶里没有历史遗留问题。她晃了晃林寻澈给她的药瓶,原装的氟哌啶醇癸酸酯,好像是一种普适性药物。

    一切似乎都如林寻澈所述,不知根源的疾病,出差,紧接着是一次意外。

    江瞳给自己倒了杯水,在懒人沙发里舒舒服服地窝下来。也许确该读一读日记,她想。

    江瞳用了三天的时间读完日记,又用了半天的时间沉思。她仍抱有疑虑。从半年前开始她一共病发过四次,其中三次可以明确记忆丢失前半小时接触过河水。日记上事无巨细地记载了她从第一次发病之后的日常生活,甚至具体到饮食起居。

    江瞳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最后一本日记的封皮。毫无疑问这些日记是她亲手写就,但她冷眼相看日记中的“自己”与林寻澈的相处日常时,只觉得那是另一个人。如果她对此的陌生可以用大量失忆来解释,对工作内容的只字不提可以特殊性作答,那么副本呢?他们去了那么多地方,一次也没有遇到吗?不可能的。

    不对,有什么地方一定不对。江瞳的牙齿咬着下唇,直觉疯狂叫嚣。

    可是能有什么不对的呢?能被忘记的也不会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吧?她的心情从没像这几天一般轻盈过。江瞳哼着歌,转而快快乐乐地想,一种甜蜜的情绪注入心头。林寻澈怎么会骗她?他们是如此的深爱彼此。他们一起驱车去山顶看过日出,他在半山腰给她买了串糖葫芦;他们养过一只猫,但后来,后来……

    敲门声响起。她混混沌沌地走过去开门。林寻澈提着保温饭盒站在门口。

    “我就不进去了,工作上有点急事要去处理一下。”

    “嗯。”她乖顺的仰起脸,接过饭盒。

    “记得吃药,”林寻澈温柔地抚摸她的面颊,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外面很危险,不要出门。”

    “嗯。”

    合上门。江瞳机械地回到卧室,盘腿坐下。她垂下眼帘,木然的眼睛中没有一丝神采。房间里弥漫着她均匀的呼吸声。这里只有江瞳,小猫玩偶没有生命,是死的,水晶顶灯没有眼睛,是死的,饭盒上幼稚的笑脸不会哭泣,是死的。

    林寻澈不在这儿,他不在。

    江瞳手中把玩着水果刀,无意识地旋转,旋转。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溺水的人浮出水面。

    哪里都不对!

    她撩开披散的长发,饭盒被她带倒在地,发出一连串乒乓声,但江瞳已无暇顾及。她动作颤抖地取出耳塞,紧紧地盯着它们。

    醒来时床帘后无法忽视的存在,被束缚带紧紧捆绑的四肢,莫名其妙迟钝的思绪,口袋里削过苹果没来得及清洗的水果刀,刻意营造出的生活环境和全新的兔子拖鞋。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到发梢。从清醒的那一刻她就被锁定了。他是狡猾的猎手,将手段藏于迷雾之后。

    不要吃药是假的,药没有问题。三天来她没吃一片药,却依然无法摆脱思维的泥沼。

    不要聆听才是真的!

    江瞳挑了挑眉。他无疑是高明谨慎的,但——仍小看了她。无论如何定义江瞳,她绝不是容易迷失自我的人。林寻澈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些问题江瞳都可以暂且搁置。但凡有一丝可能,她都会不计代价地获取自由。听林寻澈的意思,他的工作时间相对自由,但是这几天下午都有事务要处理,现在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她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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