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从宁夏回宫,珈月每每想到那晚陪康熙用膳时,他说的那番话,心中就郁郁不快。

    她才十三,难道就成为了皇阿玛目光锁定的棋子了?

    天家情谊在利益面前薄如纸,但她这不还未长成吗。

    先不说她年纪尚小,还未到谈婚论嫁之年。

    单说珈月序齿行六,前面还有个五公主瑶安,怎么着也轮不着她。

    康熙这番话,已然是将她作为棋子捏在了手中。

    只是,这枚棋子落在棋盘哪个位置,珈月猜不透。

    以她的心智还不足以揣测帝王之心。

    多年守拙,珈月只想在出嫁前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珈月虽不得宠,但身为皇帝女儿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身上也从未担负同皇子一样的重担。

    她可以自在地窝在宫里看书习画,倘若皇太后嫌宫里闷了,还会带上她们几个公主去园子里住住,生活还是很舒坦的。

    珈月在人前不出挑不拔尖,连天生的容貌也在不多饰钗环下显得不过于出众,便也没人过多注意她。

    因此也少了许多烦忧,日子过得自在自如。

    倘若回了宫,她常去御前行走,就很难像从前一样不被人注意。

    于是五月中旬回到宫里,珈月便以身体抱恙为由,称病不去乾清宫请安。

    她从前就入不了皇阿玛的眼,陪着四姐在外面遇事,被他注意到,也实属意外。

    说不定时间一长,自己若不在他眼前晃,就被放诸脑后也不一定。

    事情似乎也同她所想的一般,自打回宫后,康熙便从未召见过她。

    这桩心事暂且放在一边后,珈月便想着法子找机会,想见上那轻车都尉一面,好印证藏刀的主人就是策凌。

    但她身边没有值得信赖的太监,办事多有不便,自己的随身侍女出面又太过招摇,便迟迟没有行动。

    珈月知晓康熙曾让策凌兄弟入内廷教养,只要找个由头去尚书房,就有机会见到他。

    但她没有同胞兄弟,与额娘素日交好的几位娘娘也没有阿哥。

    哎,看来只能拿四姐作筏子,去尚书房找九阿哥胤禟,顺便瞧上两眼了。

    但凭珺宁的聪慧,能不怀疑她行事的动机?她又要怎么解释?

    称病在床多日的珈月,想到这里,心里更郁闷了,她往床里翻了个滚儿,囫囵睡去了。

    酷暑时节,天气热得蚂蚁都要贴着墙角阴凉处走。

    炎热的阳光落在金色琉璃瓦上,将整个宫苑灼烧得滚烫。

    珈月正值月信时间,通贵人让人搬走了她房内的冰鉴,她只能靠着薄衫,罗扇消暑。

    称病窝在房内四五日,又热又闷,便再也熬不住。

    这日过了正午,她掐着火球躲进云层的时间,带着竹秋撑着阳伞便往翊坤宫去。

    储秀宫与翊坤宫仅一墙之隔,却得绕路走西长街,进崇禧门才能进到翊坤宫去。

    主仆二人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天气热得要命。

    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好似凝固住了,让人呼吸都感到困难。

    好不容易摇着团扇,汗水涔涔地来到翊坤门前。

    那门房小太监,见是她们二人,喜得一笑:“啊呀,是六公主,奴才请六公主安。”

    说完转身朝门里高喊:“六公主来啦。”

    里面一递一声地重复着往里通传。

    珈月便听得里面有欢快声音传来:“呀,六妹妹来了。”

    听到珺宁的声音,她欣然一笑,酷热立时驱散了几分。

    紧接着,一个俏丽身影,便转过影壁,一阵风似吹来,牵起她的手上下打量:“妹妹病了几日,总算好啦?”

    珈月粉面微红,知其打趣自己月信已过,却又不好分辩,只捏起锦帕,作拭泪状:“妹妹我身体抱恙,却无人问津,奈何奈何!”

    珺宁嗔了她一眼,也不回应她酸溜溜的话语,牵起珈月的手就往里走。

    两人相携进门,过影壁,入游廊。

    先是去给宜妃请了安,再去到珺宁的闺房。

    入室便是一阵清凉,束腰紫檀圆桌上放着冰镇的香瓜鲜果。

    还有几样冰饮点心,都是珺宁做给珈月吃过的。

    珈月双手叉腰,佯装愠怒,小脸气嘟嘟埋怨:“我在漪澜馆里都快闷发芽了,姐姐都不曾来瞧一瞧我,原来是在这自在处,雪糕刨冰凉茶,冰镇小酒西瓜呀。”

    珺宁笑着拉她坐下,朝鸣蜩扬了扬眉,鸣蜩便去梢间里搬出一大傩本子册子。

    珈月疑惑地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又看了看旁的册子。

    小山似的册子,俱是朝冠服饰、金银器具、绸缎布匹、骡马车辆等各式帐房清单。

    珈月边看,边笑着打趣:“皇阿玛给四姐准备的妆奁颇丰啊。”

    珺宁冷哼:“当人阿玛哪有那么容易?旁的物件我倒是不在意,就是圈给我那块胭脂地不太满意。”

    珈月抿了抿唇,若论起她们几个公主谁的出身高,谁得圣宠。

    出降前的荣宪公主算一个,然后就是养在太后身边的五公主瑶安了。

    先论出身,瑶安的生母是德妃,珈月和珺宁的生母是贵人位份。

    再论圣宠,旁的先不说,单说基本的猪肉份例。

    珈月和珺宁只得四斤猪肉,而瑶安得五斤不说,还要多出一只鸡和半只鹅。

    论出身,论恩宠,珺宁和珈月都大差不差,皆不如人。

    偏生珺宁就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她若不在意的还好,若是存心想要的,也不隐匿自己的内心,就敢自己去争取。

    珈月时常被她这份敢争敢为的勇气鼓舞,曾几何时也跃跃欲试,想要效仿一二。

    待冷静下来,又觉那些东西可有可无,于是便也懒得去争,懒得去表达了。

    旁人都是上位者给什么,就接受什么,毕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四公主珺宁居然连妆奁里的胭脂地都嫌小嫌坏。

    珈月不可置信地看她:“四姐,你不会要去找皇阿玛再讨封地吧?”

    珺宁秀眉微挑,也不表现得过于自信,只道:“试试嘛,咱阿玛可是千古一帝,女儿的小小心愿总不会不满足的。”

    珈月凛眉,总觉得她话里话外,透着些许阴阳怪气的味道,又不太确定。

    想到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珈月拿捏着措辞,轻言轻语道:“四姐姐是不是很久没有见过九阿哥了,天气这般炎热,他念书也忒辛苦了。”

    珺宁神情古怪地看她,却也不打断她的话,由着她继续编。

    “姐姐这西瓜刨冰就很不错,一口下去又清凉又解渴,不如咱们给九阿哥送一壶去?”

    珺宁唇角弯了弯,拿银勺挖了一口西瓜冰放进嘴里:“我今儿晨起才见过他,况且下午宜娘娘已差人送了凉茶去书房了,他不热不渴的,不劳咱们费心。”

    珈月扯了扯唇角,想给自己脑袋来那么一下。

    九阿哥胤禟小珺宁四岁,幼时胤禟养在生母宜妃身边,两人八字不合似的,从小到大没少和珺宁干架。

    时年正是性格乖戾的时候,若不是已经迁去阿哥所,同住屋檐下两个性格刚强的人,不得日日跟斗鸡似的。

    四姐怎么可能会照她的提议,给胤禟送什么劳什子的西瓜刨冰!

    珈月见迂回的不行,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还是说实话吧,在宁夏那日,救我的人,可能也在尚书房念书,毕竟是救命恩人,我想确认一下。”

    珺宁愣了愣,还疑惑救珈月的人为何在尚书房念书,转念一想,便也联系起来。

    于是掩唇而笑,打趣说:“你那救命恩人怕不是什么俊俏少年郎,妹妹这才念念不忘吧。”

    珈月白皙如羊脂的面上立时笼上一抹烟霞,她羞恼得不行,又在四姐面前作不出甩脸子的态度,只双手紧攥着袖缘,小脸红得滴血。

    珺宁自知玩笑过了,六妹妹不过十三岁年纪,怎好同她开这般玩笑。

    于是忙要请罪。

    珈月却道:“姐姐今日惹恼了我,就更得要带我去那尚书房了!”

    珺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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