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闻言,沈既白眸光微闪,神情再次变得莫测起来。

    须臾,他挥挥手,吩咐道:“你们先回大理寺复命,沈某亲自陪凌云君去太清观走一趟!”

    衙役将黑布袋解下来递给沈既白,与金吾卫,以及镇守四周的衙役们一同离开了。

    周歆眯缝起双眸。

    这人对她全无信任,为何会派人来太清观请她相助,就不怕她真的袖手旁观毫无作为?

    沈既白转身朝街道前方走出几步,大抵是见她并未跟上,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催促道:“还不走?”

    周歆立刻提步跟上,心道,以此人多疑的性格,恐怕会怀疑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二人中间隔着几步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在街上,这路上有不少人亲眼见证了仓鼠妖被收服的全过程,看过来的眼神有些难以言喻。

    周歆行得正,坐得直,自是不在意他人的眼光,没想到走出几步,路过一间露天茶肆,就听见坐在摊位上的人正小声讨论着她。

    “不会罢?当真亲上了?”

    “千真万确!我亲眼瞧见的!”

    “哎呦喂,这可真是一大奇观,这两位素来不合,如今闹出这么一幕,岂不是做梦都得吐出来,自己都嫌自己恶心?”

    也不知走在前方的沈既白是不是听见了,他身形微微一顿,骤而加快了步伐。

    周歆也是如此,等终于走出这条街,转进天街十二坊宽敞的大路上时,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沈少卿。”

    “嗯。”沈既白低低地应了一声,态度十分冷淡。

    “事先说好,”周歆默默离他远了点,“沈少卿若因此讨不到新妇,朝某可不负责!”

    闻声,沈既白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眼底迸出一抹厌色,双唇微微蠕动,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忽而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那神情与提刀逼她动手时一模一样!

    周歆立刻向后跳了一步,一脸警惕地举起手来,用食指指着他,“哎哎哎!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沈少卿冷静,冷静!”

    沈既白丝毫不为所动,那架势好似真的要当街与她较量一番。

    周歆又向后挪了半步,又怂又贱地道:“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实在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

    太清观。

    灵鹤真人正在迎仙阁内传经授道,二人便去静室坐等。

    片刻后,一名小道童奉上来一壶煮好的茶。

    此人和朝南衣一样是孤儿,刚捡回来时体弱,灵鹤真人担心他活不长久,取名长生,乃辈分最低的小师弟。

    长生盛了两碗茶放在二人面前,起身退到门口,守在外面。

    周歆端起白瓷碗闻了闻,淡淡的茶香中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辛辣之气,闻起来有点怪。

    她不太想喝,“这是什么茶?”

    “紫笋茶,”长生道,“师姐不是最喜欢喝这个吗?”

    原来是紫笋茶,传说中的唐朝贡茶之一,听说颇受圣人的喜爱。

    拗不过心里的好奇,周歆犹豫一瞬,还是端起来喝了一口。

    “呸!”

    她当即偏过头去吐出一粒胡椒,心道,千算万算,没算到这茶居然是咸辣口的!

    将茶碗放回案几上,眉头拧皱成“川”字,周歆咽了咽口水,才感觉那股怪异的味道被压了下去。

    原本坐在身旁的沈既白端着白瓷碗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热茶,见她如此才停下动作,掀起眼帘凝视着她,乌黑明亮的眼眸里闪过一抹精光,目光逐渐变得犀利。

    周歆憨憨一笑,“一不小心喝到胡椒了,呵呵。”

    沈既白没说什么,继续喝起热茶。

    为了保持人设,尽管这茶的味道一言难尽,她还是端在手里时不时地浅浅抿上一口。

    半晌过去,沈既白已经喝了半碗茶,周歆的那碗却丝毫未减,一开始有多少茶水,现在就还剩多少茶水。

    身边的人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丹凤眼微微眯了起来。

    屋外的长生丝毫没注意到屋内涌动的暗流,只痴痴地看向那壶茶水,轻轻地咂摸咂摸嘴。

    周歆便又盛了一碗热茶,“长生,你跑外面站着作甚?进来陪沈少卿饮茶。”

    长生犹豫了一下,心道,师姐性情冷傲孤僻,不喜与人接触,平日里一向让他守在门口听候吩咐,今日这是怎么了?

    “进来呀!”周歆催促。

    长生试探着走进来,撩起衣袍正襟危坐在她对面,端起茶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好喝吗?”周歆问。

    长生用力点点头。

    沈既白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眼里的审视一览无余。

    他与朝南衣相识已久,深知她仙姿玉色的皮囊下长着一颗冷酷无情的心。

    平时孤傲到以鼻孔视人,不屑与修为低下的同门往来,从不在意他人感受,更不关心妖邪作祟根本原因的人,今日为何一再反常?

    “沈少卿来访,可是有何要事?”灵鹤真人手持拂尘,踏步进室。

    长生当即放下茶碗退出去,并贴心地带上了门。

    沈既白:“是凌云君有事。”

    灵鹤真人撩袍坐在居中的首位,淡淡地看了一眼周歆,后者立即将锁妖袋交上去,大致讲了一遍事情经过。

    听罢,他打开黑布袋,关在里面的鼠妖半睁着眼帘,看起来虚弱无比,仿佛仅剩一口气在。

    并拢双指,恍若利剑,灵鹤真人在空中画了几下,一道金光符箓自空中一闪而过。

    尔后,房内传来一个极尖细的声音:

    “我没伤人!”

    “你们为何抓我?”

    看来它知道大理寺妖邪部定下的规矩,伤人的要就地诛杀,未伤人的妖关入锁妖塔。

    “你可记得幻化之前的事?”周歆问。

    它喃喃道:“……记得一点。”

    原来,这仓鼠妖一直在洛阳地下修炼,至今已有两百多年。

    仓鼠妖贪吃,百年来打出无数暗道挨家挨户地偷粮食,比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还了解洛阳城。

    比如谁家汤饼最好吃,果酒最好喝,菜籽油最新鲜,它是再熟悉不过了!

    但它吃遍洛阳城,却独独没吃过汇聚五十八道世间极品佳肴的烧尾宴,因此生了执念。

    凭借着这份执念,它修炼了百年,只想有朝一日能入宫品尝烧尾宴上的人间美味。

    可它过于贪吃,修炼到如今才幻化出人形,听闻长风酒肆的樱桃酿天下一绝,曾是烧尾宴上的佳品,便第一时间跑去喝。

    一阵清风吹来,有片落叶吹到了脸上。

    它取下来才发现那不是落叶,而是一个剪纸人!

    纸人躯干上画着朱砂符,好似有生命,被它抓在手里的时候还拼命地想挣扎出去。

    它想撕碎纸人,没想到纸人双手比划了一下它便失去了意识,等清醒过来时已经在锁妖袋中。

    “你并无当时记忆,怎知你未伤人?这些都是你一面之词而已!”沈既白问道。

    鼠妖伸出仅剩的一只前爪,探向沈既白,执拗道:“……一看便知。”

    后者看向灵鹤真人,眸中尽是不解。

    “它想传灵与你。”灵鹤真人解释。

    “传灵?”

    沈既白与周歆异口同声,说完,二人同时看向对方,又立刻移开了视线。

    灵鹤真人念出几句咒语,“你以指与它爪心相触,阖闭双眸,心中默念这几句话,自会看见它所经历的事情。”

    沈既白照做。

    周歆跃跃欲试,也想体验一下,伸出手指去触摸鼠妖的前掌,闭上双眼等了片刻,却什么也没看见。

    不论是触摸鼠首,鼠尾,鼠身,眼前都没有任何画面。

    她便将主意打到了沈既白身上,指尖覆在他的手指上,可依旧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他不甚乐意地皱了皱眉。

    周歆又去触摸他的手背,手心,随后干脆握住了他与鼠妖前掌相触的那根手指。

    几乎是同一时间,沈既白猛然站了起来,起身幅度太大,撞翻了身旁的案几。

    他拧着眉心,尽力压低声音,却压不住呼之欲出的愤怒,“你干什么!”

    周歆仰头看着他,一脸懵然:“……传灵啊!”

    “传灵需要心甘情愿,沈少卿不信鼠妖所言,它便想让他眼见为实,自然只能他看得见。”灵鹤真人双目似剑,一眨不眨地看着周歆。

    “……真人不早说。”周歆泄气般地坐了回去。

    沈既白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睁眼时,眼底的情绪已尽数消失,他将打翻的案几拾起,规整回原样,朝灵鹤真人拱手行礼,毕恭毕敬地道:“晚辈失礼,还望真人勿怪。”

    “是小徒顽劣,还望沈少卿多多包涵。”灵鹤真人如此说着,视线依旧未从周歆身上移开。

    被盯上的人却浑然不觉,站起身来朝沈既白行了一礼,郑重其事地道歉:“是朝某失礼,沈少卿海量,莫与朝某一般见识。”

    闻声,沈既白的眸光中透着几分诧异,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只将蒲团移得离周歆远了许多,坐下身来,言语中满是警告:“再一再二不再三,沈某的意思,凌云君可懂?”

    周歆颔首,道了一声“多谢”,也坐下身来。

    这个变故导致传灵提前结束,但鼠妖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只是直直地看着沈既白,声音突然变得有气无力。

    它问道:“……现在可信我?”

    沈既白静默一瞬,才道:“可你还是差点伤了人。”

    “这并非它本意。”

    周歆拿出一张符纸,放在三人中间的草席上,“此乃破煞符,可化煞气,对妖邪无用。起初,徒儿并不理解真人给与此符的含义,直到徒儿探查到被仓鼠妖袭击之人的身上,有丝不易察觉的煞气。”

    “若徒儿没猜错的话,应当是纸人对它施了咒,将煞气引入它体内,致使它失控暴走。真人感应到附近有一现即逝的煞气,恰逢大理寺派人过来,便猜测出大致情况。”周歆道。

    “正是如此。”灵鹤真人颔首。

    “敢问真人,纸人所用是何符咒?”沈既白问。

    他稍稍顿了一下,神情变得有些微妙:“渡祟邪灵咒,乃玄门禁术之一。”

    “那驱使纸人的符咒呢?”周歆问。

    他拿起桌案上的剪刀,剪出一个纸人,用朱砂笔在躯干上画出符箓,问:“是此符吗?”

    鼠妖缓缓道:“……是。”

    “此乃替身符。”

    灵鹤真人解释道:“此符需以自身气血为引,修为做载,方可驱使自如。一旦纸人身陨,施术人必遭反噬,失去渡给纸人的修为不说,还会伤及灵台,甚少有人使用。”

    周歆立刻抓住了重点:“所以是有人不惜损伤自身修为,也要施咒引祟气侵噬鼠妖?这么缺德?”

    察觉到二人同时透过来的视线,她又改口道:“徒儿的意思是,此人为何大费周章地做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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