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君集认出来人，见他冷眸扫来，忙改口道：“公子博学多才，在下佩服佩服。”

    赵舒开朗一笑，奇声道：“向来士子只握圣贤书，没想到还有人能猜出这算盘，不错。”

    叶清禾早在看清来人便若无其事隔开视线。听自家爹爹开口，又伸手扯了扯赵舒，见他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担心他会扯着沈淮之聊个没完，忙说道：“爹，别说了，娘还在外头等你呢。”

    沈淮之眸底闪过一丝亮光，眉目不似先前般清冷疏远，开口道：“晚辈只是凑巧，这盏灯，就送给足下吧。”

    赵舒拍掉自家女儿小手，点头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公子与我一齐猜中的，要不咱们猜拳决定吧？”

    叶清禾见自己爹爹说个没完，白了他一眼便走向赵家姐妹道：“姐姐我们走吧。”又使眼色给赵君集，谁赢了应该都是归她，她才不想陪着幼稚爹爹玩。

    赵家姐妹正惊艳于沈淮之深峻脸庞，被她这么一打断也不好意思，顺着她也一齐出了闲云馆。门口不远处的小摊上，正坐着等人的叶云儿。护城河游船的尽头就在小摊前半里路程，叶清禾猜想着阿娘肯定刚坐完，便说道：“娘，姐姐们同我还没坐游船呢，你是不是和爹爹坐过了？”

    叶云儿笑道：“你们明日就会坐船去那万春岛玩耍的，不急在今日。”赵映安点头附和道：“对啊，禾妹妹莫急，明日咱们就去坐船赏梅。”

    四人谈笑片刻，说话间赵舒便同赵君集出了闲云馆。叶清禾一眼就看到了赵舒手里的琉璃灯，眉开眼笑道：“娘，爹爹给你送灯来了。”

    果然，赵舒一脸柔情蜜意献上灯盏：“几个娃娃们早就猜了不少灯谜，余下这一盏适合娘子你。”

    赵家兄妹同叶清禾一同起哄：“哇哦，好羡慕呀！”

    叶云儿没好气地蹬了赵舒一眼，骂道：“孩子面前也乱说话，不害臊。”众人又是哈哈大笑，一路欢声笑语上了马车，满载而归。

    闲云馆三楼右角雅阁中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从上往下看去，街边景象一览无遗。

    “爷，据御史大夫府上管事透露，与赵学士定亲的应该是永宁侯府嫡长女江舒棠，他家御史夫人正是主媒人。明日万春岛左御史夫人还设宴邀了赵家三位小姐前去赏梅，二家人就安排坐在同一个桌。”

    “清禾什么时候成了赵家小姐？”沈淮之闻言少见纳闷道，早在苍梧山书房里醒来他就知叶清禾不是一般的山野村妇，寻常山民不会有闲情雅致在深山放置琴具，无事便焚香练字。满墙的书籍做不得假，叶清禾虽说自己读得书不多，可观其言谈举止却已胜寻常小门小户家娘子。

    “爷，属下无能，目前只知叶姑娘确实是以赵侍郎家小姐身份参宴，其余的还请爷多给属下些时日，定能查明。”

    “知道了，回府吧。”见佳人已远去，沈淮之也打道回府，窗户无声地关上门外界喧嚣。

    翌日卯正时分，赵家父子已备好马车准备入宫，赵府除了西苑厢房的赵舒还在呼呼大睡，其余主子都已起床。叶清禾哈欠连连地任丫鬟丁香巧手在发间飞动，由着叶云儿给她搭配衣衫。很快呈现在叶云儿眼前便是灵蛇髻上别着珍珠青石蝙蝠点翠步摇，一身桂子绿齐胸瑞锦棉袄，苏绣月华锦披风的叶清禾。

    一场赏梅宴而已，竟要起这么早打扮，坐在马车里被困意差点磕到头皮地叶清禾又是一顿内心抱怨。

    王氏一袭弹花暗纹棉服，抛家髻上的八宝翡翠菊钗尽显端庄。赵映安着云雁细锦袄，象牙白软毛披风，发间是球形珍珠步摇，配上珍珠耳坠，更显温婉。赵映乐着镂金百蝶穿花云棉袄，粉霞锦绶藕丝披风，镂空兰花珠钗，一派娇巧可爱。

    王氏怜爱地看向马车内的三位小娘子，道：“今日你们三人到了先安心赏梅，娘要同侯府商量商量亲事。饭后映安便跟着我身后，映乐，做姐姐的要多关照到妹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地道理你们想必都懂，切不可像在家这般恣意。”

    赵家姐妹自是低声应下，叶清禾也跟着小鸡啄米式点头，王氏这才放下心来。

    辰正过半时分，四人乘船沿着护城河到了上京城赏梅的最佳场所万春岛。万春岛在护城河的中间地段，历来归官家管束，派有护卫守护。昭明帝开明，默认平日无事便将此处放开，渐渐沦为世家贵族玩乐，赏四季不时之景的好去处。

    “呦，正说着赵侍郎才接手《礼学大典》的编撰，这赵夫人就来了。快快，里面请。”御史大夫左夫人在渡口见着王氏下船便开始打招呼，她一向喜欢穿针引线，办这场赏梅宴亦是为了方便世家千金们相看。瞧着陆续下马的三位小娘子，她眼前一亮，王氏连忙朝三人招手，以赵映安为首的三位小娘子便开始盈盈弯腰见礼：“见过夫人，夫人安好。”

    左夫人仔细端详一番，不住叹道：“还是赵夫人会养人，瞧这三姐妹，端庄大气，灵动俏皮，冰肌莹彻，这好处怎么净让妹妹占了呢？”

    王氏不紧不慢地谦让道：“哪比得上左夫人蕙质兰心，这么大一出梅花宴，姐姐费心了。”

    两人一番寒暄，王氏便带着姐妹三人及赵府府仆进了万春岛上的亭子，里头早已到了不少女宾。盛装明艳，楚腰卫鬓，环肥燕瘦，看得叶清禾是目不暇接，心里直呼精彩，毕竟这是她第一次集中看到如此多的美人儿。

    不断有熟人来上前问候，王氏一一寒暄，一时间场面宾客尽欢。叶清禾垂眸，见识了王氏不急不慢地谦虚来往，心里不禁咋舌，幸好娘亲没来，这哪是她能招架地？

    王氏初入京，自要开拓自己的交际圈。赵映安也领着二个可人妹妹寻了一处梅林入口，三人开始赏玩，随行丫环远远地跟着。

    新岁芳梅树，繁花四面同。万春岛东面有大片梅林，据说宫里端妃娘娘爱梅，每年腊月昭明帝都要来这里陪她赏梅。现下虽已过了正月十五，犹余雪霜态，未肯十分红。一串串花骨朵绣在苍劲有力的枝干上，红色的惊艳、绿色的活泼、白色的纯洁，一树一树地花开，沁香抚来，确有一番清雅风味。

    走了一个时辰，赵映安提议三人开始以“梅”为题接诗，叶清禾连忙摇头：“姐姐，让我好好赏花，放过我吧。”

    赵映安得母亲授意，早知这午间膳食之时定有赋诗抚琴画画之争。她倒不在乎名次，只怕这禾妹妹万一被抽中了，想提前与她开个小灶。“禾妹妹，待会儿席间若有作诗之邀，你怎么办才好？快随姐姐动动脑。”

    叶清禾小嘴一瘪，有气无力地点头应下。赵家姐妹才思泉涌，时而赵映安一句“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赵映乐便接上“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叶清禾勉强接上“树底树头都是雪，晚花齐放早花残”。赵映安一句“亭亭孤艳带寒日，漠漠远香随野风”，赵映乐接“秾华围里万株梅，含蕊经霜待雪催”，叶清禾美目流转，道：“莫讶玉颜无粉态，百花中最我先开”，直接接的下一句引得赵映乐差点笑出声。

    几番轮回下来，倒也勉强对付，赵映安眉头轻舒，浅笑道：“禾妹妹到底还是谦虚了。”

    叶清禾连忙摆手道：“姐姐，我渴了。咱们歇会儿吧。”这美人姐姐比爹爹还难缠，得罪不起！她心想道。

    得守园侍婢指引，几人复前行数十步，顷刻眼前就出现一处落脚点，是一间临时供贵人们歇脚方便的小阁楼，看上去倒是古雅朴实。叶清禾不欲进门，转身率先坐上阁楼前门的小亭廊凳，看着赵映安嘱咐侍婢倒茶来，便卖笑道：“姐姐最好了，快来坐会儿。”

    赵映安正要提醒她走路不可过快，便听得园中传来女子大叫声，似是在发怒大喊道：“你个没长眼的，本姑娘刚刚换的衣服，你存心的是不是？”紧接着一名青衣小婢便急匆匆往前跑去。

    三人对视一眼，决定遣了赵映安贴身丫环沉香前去看看情况。

    沉香很快便回来了，手上还端着托盘，一壶热茶并三盏茶杯。三人贴身丫环分别给各自主子端上热茶，沉香方低声道：“似是园内侍婢不小心冲撞了哪家千金，那小姐气急之下就将人罚跪在阁楼门前。”

    赵映安“嗯”了一声，继续喝茶，并不打算多管闲事。叶清禾见上头二人都无动于衷，不免自嘲，过了几天富贵日子，差点忘了丫环也是可怜之人。

    先前离去的青衣小婢手中拿着包袱又疾步往阁楼走去，想是已将更衣所需衣物取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