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枭雄

    齐江米恍恍惚惚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她睡眼惺松,脑袋晕眩,摸着黑手撑着床支起了身体。

    蓦地,背后阵阵痛感汹涌而来。齐江米抿了抿唇,却觉得没有先前的那般撕裂、难忍了,她眼角有些许红,到底只是攥紧了手憋着痛。

    夜阑人静,月色如雾,屋中漆黑一片,寂静携拥着幽暗徘徊而来,屋中只见得一方小小的纸窗,从那窗纸外隐隐地透进月光的朦胧。

    齐江米抬起只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抚去了困顿和疲倦。随之她环顾一圈,除了听那窗外枝叶沙沙声,什么也没发现。

    “系统,这是哪?”江米疲惫地在脑世界里说道。

    脑中电子音不久便传来:“这里是先前那个客栈附近的医馆……宿、宿主,你没事吧?”电子音难得发出近于人类情感的迟疑。

    伤,是江米自己实实在在地受着的。按理说正常系统应该在宿主受伤前就通过控制宿主脑神经屏蔽痛觉的,但是系统0106还太过低级,主系统没有通过它的权限。

    为了节省能源,还是为了节省能源。想要开痛觉屏蔽,高级部门当然有,但低级部门就要开销自行支付——三百币。

    三百币,是飞船尾部空间里底层人的一个月的花销。

    “抱歉。”电子音依旧冰冷。

    江米听系统难得的道歉,噗嗤一笑,语气悠悠道:“你要是良心不安的话说话就少怼我,我就不介意这事了。”

    她语气自然地补充道:“在这个世界又不是没受过伤,开痛觉屏蔽开销又这么大——是我自己舍不得的。这个世界结束以后我还是考虑找上层申请一下吧……”

    系统没有说话,又沉默了。它知道江米不可能见得到上层——它的概率计算程序就是如此告诉它的。

    江米这次没有不开心,她自顾自说话,像是在安慰系统:“我都说公司不人性化了,你还替它说话——我就说在这打工还不如去荒星捡垃圾!”她语气轻松昂扬,丝毫没有受过伤的苦疼。

    听到江米的话,系统感觉自己的程序卡顿了好一会,最后它还是没有反驳什么。

    系统的程序是在制作出来之后就被立刻设置好的——它不能对公司报任何不满,甚至要下意识地维护公司,从它出生之后这条规则便刻在了它的情感程序中,从未有变。所以即使它被设置得拥有人类的基本情感,但主系统权限限制和它本身程序低级的情况下,它很难表达。

    系统沉默了,它不出声,就是最大的反抗了。

    江米习惯了系统的沉默,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去触碰系统的程序应激底线,于是沉默了一会,只是问了个与任务有关的问题。

    “魏珵在哪?”

    电子音回答的很快,“这间屋子外的树下面。”

    江米奇怪地问:“他大半夜的吹夜风?”

    系统简短道:“送信。”

    江米了然地嗯了声。魏珵前日确实写了封信,想来是与她或者与泉州氏族有关——她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要打仗了。江米叹了囗气。不过泉州氏族若是落败,也说不上不好罢,想魏珵也不可能杀光他们,不过是谈判、杀鸡儆猴以绝后患这样的路子罢了。

    ——泉州氏族大多骄奢,战乱后,粮地几乎都在氏族手里,物价便由此把控,更是水涨船高了。所以魏珵攻打泉州,或许也不能算坏事,只是期间要苦了百姓了。

    齐江米将盖在自己身上温暖厚实的被褥掀开,她从床上起身,站了起来——

    纵使关紧了窗,冬季的寒冷依旧不容小觑,齐江米光着脚站在冰凉的木地板上,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里衣,顿时便感觉冷意透骨。

    齐江米连忙将床旁她的布鞋穿上,她走到那扇纸窗前,拉开——月光如水而来,顿时洗去了室内黑浊,使齐江米得以模糊地看清室内环境。

    只是个普通的房间。齐江米找寻着什么,目光扫过各处。此时她冻得浑身微颤,耳尖通红,一双手将身上的里衣掖了又掖,却也挡不住那在开窗后更是势如猛虎的冷寒。

    蓦地,她眼前一亮,拿起桌上那静置的棉衣,她转身就一边穿上一边推开门,往室外走去。

    齐江米走出门外,风拍打着她,使她背后的伤囗冷瑟而疼痛。她咬了咬牙,只是观察了一翻周遭景象。

    她刚才所在的屋子似乎只是间小小的偏房,往她的房间左边看去,还有几间紧凑而狭小的房子。

    她眸光幻散,找着谁——转头看去,要找的人正在——那人远远站在一无名树下,夜月清明,露华凝浓,月光穿缩树影,万里而来印射在那人身上。

    他黑衣肃穆,外着白绒锦袍,一头长发如墨洒下,月光照印下,树影摇曳间,他微微抬头望向漫天星野,那腰间翠玉,依旧挂着,星光漫过,显得更加澄净。

    他人站在那,像深思,像追忆,像展望,便叫人不想打扰。

    但齐江米没有这般自觉,她却一边快步走了上去,一边轻声唤道:“公子——”。

    魏珵恍惚间听见声响,他回头望去,正正对上齐江米急切的目光,他眼中如墨汁浸润,深不见底,此时却是怔愣了一瞬。

    顾不上伤口的疼,齐江米几乎是算小跑,终是走到了那树荫下——那人魏珵面前。

    齐江米身上带伤,她喘着气,伤口仿佛灼疼。

    魏珵垂眼看着眼前的女孩,他漆黑的眼中映入了她稍显杂乱的头发和她身上那慌乱间穿上的外袍。他语气淡淡:

    “怎的出来了?”

    齐江米小囗喘着气,本来白皙的脸蛋被冷风冻得通红。听见魏珵的话,她却只是抿了抿嘴,低着头紧张地摩挲指尖,一语不发。

    或许觉得不理人不太礼貌,齐江米忽而抬头看向魏珵,眼神如昨夜她为他挡剑时那般熠熠。

    魏珵这才发现她眼角微红。

    “……”

    他轻叹了囗气,见齐江米还没有理他的意思,于是只是弯下身来将她那稍显松垮的棉衣拢了拢,轻声道:

    “……昨夜是大夫之妻为你更衣。”

    ……?

    她瞳孔猛地一缩。

    魏珵的语息打在她本就被冻得通红的耳尖上,齐江米有些胆怯地下意识一抖,却最终还是任由魏珵为她整理衣衫。

    她听了魏珵的话,忽的想起上次她那疑似质问魏珵的话,顿时双颊通红,白皙的脸上粉意更显。

    魏珵怎么还记得这回事?!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依旧看着魏珵的眼睛,虽怯懦,眼神却一如往年的坚定。齐江米从魏珵那幽深的黑眸中看见自己的身影,她看着魏珵的脸——他神色淡淡,睫羽之下,目光如深潭幽静。

    魏珵依旧弯着身,静静地为她抚平了衣领着褶皱,倾耳听她说话。

    她抿了抿唇,嗫嚅道:“我以为,你走了。”

    如果魏珵当真无情无义,只当她是一个侍从、一个乞丐,为他伤着便伤着了,无关紧要,随意将她扔在某户人家,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她不了解魏珵,兵家之人,本性凉薄。所以她把所有的可能都想了遍。

    如果魏珵弃了她,那她便去找襄南王。她还有选择,只是如今她已受伤,更为困难。

    能和魏珵绑到同一条船上便再好不过了。

    魏珵看着眼前女孩的胆怯,想着她从空无一人的暗室内醒来的模样,眉头松动几分。

    公主以为他走了。

    ——也就是说,在当时的她看来,她确实觉得自己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公主选择了魏营,再一步,便是使她心甘情愿。

    如今这就够了。这种念头,一旦产生他便会让它不断深刻。

    魏珵为齐江米理好衣衫,他手松开那处衣角,随后便站起身来。他垂眼看着齐江米,又见她眼尾那处晕不开的红。

    不知是伤痛所致,还是她真以为他走了导致。或者二者皆有。

    他看着齐江米,轻声道:

    “天下之事,在恩义,在情礼,如今你救我于生死,前恩义在先,我岂能不报以情礼,又怎会枉负救命之恩弃你而去?”

    齐江米眸中有了几分孩童般天真的光采,却抿了抿嘴,低下头,她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怯怯道:“……当真?”

    齐江米要的是承诺,君子的承诺。

    即使出言可真可假,但如果魏珵是个真君子,她便信着,她现在除了一枚不能暴露的玉玺外算是一无所有,她只能信着。

    都是没办法的办法。齐江米本以为,为魏珵挡剑后自己理应受恩,可方才醒来之时,室内俱寂,一无所有,她才慌了神——她现在在魏珵看来只是个有些胆谋的小乞丐,会不会将她留下,还说不定。

    魏珵看着齐江米这副模样,竟轻笑两声。

    笑声压抑,齐江米迷茫地抬起头,看着他。

    魏珵垂头,手抚平着齐江米额上稍显杂乱的发丝,道:“当真。”

    说出这话后,他的笑意便随冷风而去了,他眼中一如之前的淡漠,似沉沉静水。

    “滴水之恩尚且以涌泉相报,何况你以命相付。”

    魏珵退后,收回了手,他在冬夜里显得温热异常的手被掩进了长袍里。

    齐江米只觉得额上的温暖忽然而去了。

    “尔付我以命,此般我定全力相报,不辱恩情。”魏珵静静地看着她,但她却没有从中看出任何的感激。

    ——或许说,她也没看出任何其他的情绪。

    她愣了愣。

    “随我去陵水,子欢,你可愿意?”

    子欢?

    对了,她是李子欢。

    齐江米看着魏珵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一时清醒。

    魏珵从前说的是——带她出泉州。如今又说要携她去陵水。

    他从未承诺过让她跟着他——于是这种跟随便要被动的随他准允。

    齐江米时而紧握又时而摩挲的手松开,她认真地看着魏珵道:

    “可是,我想跟在公子身边。”

    她这样赤诚,就像真心依赖他那样。

    魏珵没有说话,他依旧眸光淡淡地看着齐江米,平静地听她说下去。

    他知齐江米不会甘心,她不会甘心只在陵水一城求得一世平安,她是承得天宠的帝姬,是名振长安的公主,她如若贪图财物,是该被他推出去的,而不是主动为他献命。

    她贪图的是权势。

    她需要机会,以施才干的机会。

    他便给她。

    魏珵不觉得他合该控制住这一无所有但价值非常的公主。公主才华横溢,如蒙尘埃太过可惜,只须拿捏掌中、任其光芒四溢而不脱手便可。

    沙场茫茫,有才之人才更为熠熠生辉,如何不能试试?

    硬要掩金石之风光,才是拙陋了。

    魏珵想着,却也是他家臣思想作祟。魏家上下,世代忠良,谁为皇命而不从?所奉行的便是:居上克明,为下克忠。他自小受父兄熏陶,若非十几年前父兄叔父皆连战死沙场,他这些理念应更为深刻些才对。

    可他十几年前父兄叔父死后,便离别母亲、继家族衣钵前往战场,时至今日天下异变,黄沙莽莽还是洗去了些固念。

    魏珵乐意给一个或许有真才干的人提供一个机会,但他不会为她保驾护航。

    如果公主真是只剩浑身血脉,那还是牢捏于掌心才好。

    只听身前女孩稚声道:“我想随公去兵场……”

    齐江米抿了抿嘴,语气却无比坚定地又道:

    “……是公将我从巷子里捡走,我本就理当还公之恩,怎消还能背负公之恩情?我确不敢奢望,只愿留在公身边,领略人世。”

    她眸光赤赤,叫谁也不好拒绝,可她面前的魏珵却依旧神色淡淡。她看见了,像是急得红了眼,眼角的那抹红意竟在无霜的冷冬中更为显眼。

    她抽泣般呼出口气,那气息融化在寒意中变化作一缕白烟。

    她忽地嗫嚅起来:“我、我不会拖累公的,纵使辛苦皆来,子欢也定勤恳以待……”

    “从今往后,不求付诸疏才尽君恩,但愿事事竭力到恩死,此后遥望公英姿……不求近君侧。”

    她说着,声音却越来越低。

    恳求一般,她那样赤诚,像是一心只为还捡取之恩,她抿了抿唇,眼睫低下,手却可怜兮兮地拉住了魏珵的一点外袍,像只求生的困兽。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才不是什么困兽。

    她只想得到机会罢了——别人当她一心为民、为志,她却贪心,还想要疆山归于正主,还想要共天下之和平。

    ——不管此时魏珵是报何目的,但她亦是有利可图的一方,他利用掌控,他谋权图利,她何尝不是?今后她有安身之所,又有一腔报恩之言在前,再有才干济身,纵使不能收揽疆土,也能得他所用,也算为民效力。

    更何况,只要机遇成熟,她未尝打不了一场胜仗。

    到时,懦弱会是护甲,野心当是腾飞之高志,当是杀敌之血刃,她还能叫豺狼虎豹咬下她的任何一点血肉?

    齐江米不说话了,她只等魏珵的诀判,她的心脏在猛烈地跳动,振得她心神不宁。

    只要能进魏营,一切都还有可能。

    尊严于她早不算什么,从她做人奴那时起便是。如今这般放低姿态是因想换取的东西太大——普通人怎能进兵营呢?仅仅是进兵营的目的便引人怀疑了,更何况她来路不明。

    所以如今软言软语,其实也算得上是挟恩图报。

    魏珵看着齐江米的发旋,沉默半响。

    他语声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以何身份?”

    齐江米愣了愣。她忙抬头看向魏珵——那人月光树影交错之下,风姿冰冷,神光淡淡,他一席黑衣庄穆,衣冠端正,面容俊逸,只叫人觉得肃肃如松下风,清清如天上月,既有武人之杰气,又附文客之风度。

    但他此刻平淡如水,冷声道:

    “你若要进兵营,又要以何身份?做得一小兵,你便心满意足了?”

    说罢,魏珵依旧垂眼看她,静静地等她回复。

    听此齐江米惶恐地微微张了张嘴——魏珵的说法就代表着,他已同意带她进兵营,只待她提个身份即可。

    冷风吹过,齐江米的耳朵冻得粉红一片,她急声道:“我不敢挟恩图报,万事但凭公做主,只要能报恩情,便是只能遥遥看公一眼,我也确实心满意足。”

    她不敢奢求,怕魏珵生疑。她来到这世间只十二年,有的是机会让魏珵注意到她。

    魏珵没说话,一时只直直地看着她。

    良久,他伸出手,将自己外袍脱下。

    齐江米瞪了瞪眼,茫然地看着魏珵,她摩挲摩挲指尖,不知魏珵何意。

    只见魏珵将自己外穿着的白绒锦袍褪下,只剩一单黑衣在身,他如玉般手指执着袍子,慢步走到齐江米的身后。

    她突然明白魏珵要干什么了。

    齐江米立刻惶恐地转身退了一步,离魏珵远了些,她瞪大了眼——“会、会弄脏的。”

    魏珵不甚在意,他摇了摇头,淡淡道:“过来罢。”

    他手上还轻举着那温暖的锦袍,像是她不过去,他便不会放下。

    齐江米迟疑地看着他。如果此时拒绝了魏珵,那方才她的请求怎么办……?

    她只好轻轻迈出一步,转过身来,又乖乖地站好在了魏珵身前。

    魏珵看着眼前女孩的背影,将锦袍披在了她的肩上。宽大的锦袍包裹住了女孩瘦小的身驱,显得笨重,而温暖。

    齐江米的脖颈被白绒贴着,生出几丝痒意,她难耐地动了动手指,又想到了身后的魏珵,终是没有再做什么动作。

    她低着头,垂眼看见长袍的尾端拖到了地上,没有说话。

    长袍裹挟,厚重的温暖湮灭了她的冷寒,她轻轻地呼出囗气,热气在冰风中融为了茫茫的雾气,她紧绷的身体也松懈了下来。

    魏珵为她披上了长袍后,便停了手。他温热的手指从她冰凉的后颈处离开,她睫毛颤了颤。

    “……军营中没有女子。”

    魏珵走到了她的身前,他抬起手,细长的手指拾起了长袍的绳结,为她在脖前系了起来。

    他声音缓缓而来,齐江米恍惚地抬起头,只觉得那声音如潺潺流水,让她从梦中舒醒过来。

    她目光熠熠,坚定道:“我可以扮作男装的。”

    魏珵低头静静地听她说,手指绕过绳结,细细地绑着结。

    他道:“你会武吗?”

    齐江米顿住了——她的武功在多年前就被废了。

    她欲摇头,但忽地想到魏珵正为她系着绳结,便停住了。她道:“不会。”

    魏珵又问:“行医呢?”

    齐江米道:“只会止血。”

    齐江米有些怯怯地缩了缩身体,低着头,一时不敢看向魏珵。

    ——她就算扮作男装加入兵队当中,也是毫无用处,至少在魏珵看来或许是这样。

    怎料她却听到耳边一声沉闷的低笑。

    “别动。”

    他的手指绕过,将那结系上了。

    魏珵离她站远了些,他看着她,神色恢复如常,像发出那声笑的人不是他一样。

    齐江米闷闷不乐地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抬手掖了掖袍子挡风。

    午夜寒风瑟瑟,四周静逸,那锦袍让她暖和很多。他二人一时不语,不料魏珵却打破寂静,一语便让齐江米怔住了——

    魏珵目光沉沉看着她,声音似此刻寒风:

    “你若愿意,便做我的义女罢。”

    ……

    齐江米瞪着眼:“?”

    魏珵脸上无甚波动,他不看齐江米惊疑的神色,只抬头望着那远方群星。他道:

    “你于我有恩,若进军营作兵,恐怕也并不周到……”

    他话语顿了顿,又道:

    “你年纪尚小,若真想去兵营里成功立业,我便培养你,就也还报你的恩情。”

    齐江米愣了愣,她看着魏珵。

    ——能做他的义女,自然是好的,只是,她没想到这恩如此之重。

    她抬头,却见对方也看向了她。树荫摇曳之下,她看不清稍远处的他的神情。

    “救命之恩,便以此报。”

    魏珵看着齐江米,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言道。

    ——他当初选择以这种方式作计,便是知道,血肉之间的苦痛,让人最难忘记。

    这也便有了理由。

    他注视眼前女孩,她身着白衣,披着锦袍,一幅愣神之色,她温润的眼仁茫然地看着他,似迟疑,欲说还休。

    皎皎月光下,齐江米瘦小的身驱掩藏在厚重的衣袍,如垂柳欲倒止倾,她乌黑长发随意地垂在腰际,双眸如墨晕染。

    她的眼睛似会说话,眼波流转,似墨水荡漾。一阵迟疑过后,她目中便露出坚定。

    “我愿作公之义女。”

    她目光熠熠、声音振振,胸中心火将寒冬中的冷意尽数掩去。

    魏珵注视着她,他擒着沉默,稠密的目光便叫人不敢造次。

    良久,他蓦地说:“……你可愿,冠上魏姓?”

    他目光淡淡,却也使齐江米颤了颤。

    冠上魏姓,她便真的是魏珵的人了,血骨之亲,表面也只是显示于姓氏上,她若姓魏,谁人还能不知她齐江米是独据一方要地的枭雄之女呢?

    但是……

    齐江米轻轻摇了摇头,她看着魏珵,月色之下,目光澄澈。

    “子欢不愿——骨血之恩,父母之氏,子欢不能轻易言弃。”

    “恕公原谅我。”

    李是她母妃的姓氏。

    她已国破家亡,失去了父亲的姓氏——父姓,是她的国家与出身,而母姓,本也是她的亲源。

    她不能让母亲留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东西——她,失去本初。哪怕她拒绝了魏珵,或许代表着她与魏珵将有隔阂。

    但如果当真是因为一己之利潦草地舍弃了母亲的姓氏,她便是枉费生恩了,寂寞梦回时,她怎不会怕。

    她已经没有了父皇的姓氏,因为她失去了疆土,那是迫于无耐,不得不行。但她不能再没有母妃的姓氏了,她没有失去母妃的一切。

    她害怕,怕改了姓便忘了本,怕几经多年后会忘了曾经爱着的母亲。

    如果就连她自己也忘了母亲,那么谁还能记得这个在深宫中忧愁家国的女人?谁还能记得承乾殿内她的满面哀容?谁还能记得她教予她的诗与书、道与经、仁与义?谁还能在乱世欲来前夜夜敢工为她绣一离别念想?

    没有人可以做到如此,只有宫中的李疏华可以。

    齐江米诚恳地看着魏珵,却无悔改之意。

    魏珵见她如此,也并没有说什么。他眸光淡淡如水,月色下,英姿如玉,只道——

    “好——李子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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