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他们口中不留情面的沈昭南。
一套燕麦色的定制西装被他穿得随意。布料上隐约可见凹凸交织的纹理，在灯光下透着若隐若现的光泽，衬得他矜贵淡然。双排扣的西装外套敞开着，露出质感上乘的暖白色内搭。几缕碎发随意的散落在额前，发端略略扫过他修长的眼尾。
“世侄，迟到了啊！”
“不迟到怎么知道，各位叔伯对我这么感兴趣。”沈昭南双手背在身后，上身微微前倾。他姿势谦和有礼，可神情却是一贯的冷漠疏离。
酒店的经理很快跟了过来，恭敬靠近，颔首问道：“沈先生，需要为您准备点什么？”
“照旧，谢谢。”
“好的，您稍等。”说完便快步退出了贵宾室。
“昭南，来来来，霍董刚刚在给我们介绍BIOSTAR呢。”李董摆出了一副长辈的慈爱样子，招手示意他在身侧落座。
沈昭南却恍若未闻。
他走进贵宾室，脚步停在了双人沙发前，伸出右手：“霍董，幸会。”
“你们第一次见？”一旁的吴太川率先开口。
“交手就多，真人第一次见。最近抢了霍氏不少项目啊。”霍云安伸手回握，并没有起身。
“是我不懂事，有不小心得罪的地方，霍董多包含。”
一旁的伊明闻言暗暗讶异，什么时候，记忆里清高骄傲的少年，也成了这副长袖善舞的圆滑模样。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不然整日我们几个老对手玩，没什么新意。”霍云安漫不经心地说。
“哈哈哈，是啊是啊，新人新气象嘛。”李董出声应和。
“哦对了，霍董正跟我们介绍着呢，最近风头无两的BIOSTAR的创始人，天才化学博士，大美女，当年奥......”，陈董眉飞色舞地介绍着，却被骤然打断。
“好久不见。”沈昭南开口，嗓音低沉又温柔。
伊明仰头，那张熟悉的面孔近在咫尺，居高临下的角度，莫名地带着些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她一时不察，竟看得有些出神。分明才三年不见，男人熟悉的眉眼间已洗去了率性轻慢，多了些沉稳和世故。
“好久不见。”伊明终是微笑回应，妆上了一脸明艳与撩拨，一如她今晚周旋于政商名流间的样子，带着些侵略性和不可操控的魅惑。
沈昭南的视线没在伊明脸上过多停留，只淡淡扫了眼沙发上，她和霍云安交叠的双手，然后转身在对面坐下。旁人看来，两人仿佛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点头之交。
“你们认识？”
“害！是我忘了，当年世侄主持的联合收购，那会儿伊总还是奥瑞的高级研发主管，怎么会不熟。”
“那明坤是一早就对BIOSTAR有意了？”李董讶异地稍显做作。
......
沈昭南静静听着，握着威士忌酒杯的手指有节奏地轻点，半晌，仰头一饮而尽。伊明心里清楚，他这是受够了一屋子老狐狸的旁敲侧击。尽管面色如常，时不时还礼貌陪着笑。
“BIOSTAR我关注很久了，就是不知道伊明小姐能不能看得上明坤了。”沈昭南语带挑衅。
“沈先生愿意赐教，是我的荣幸。”伊明客套回应。
四目相对。
眼神在明亮的灯光下逐渐失焦。
声音飘散如尘埃，在空气中上上下下地漂浮着，慌乱又骚动。
......
没过多久晚宴就开始了。大人物们依次上台，新式概念层出不穷。人们变着花样地牵线搭桥，将本就盘根错节的名利场编织成了一张黏腻又脆弱的蜘蛛网。
伊明情愿在实验室里熬上几个大夜，感觉也比这样虚情假意的一晚来得轻松自在。
但是她别无选择。
医药创业相比其他行业，有着更不可预计的风险和更高昂的成本投入。从她选择创业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肩负起这些在象牙塔内、学术高墙里不曾接触过的一切。
讲故事，卖人设，夸大研究成果......在形形色色的人面前，表演她的自信。一个严谨的科学家不该具备的，空洞又虚无的自信。
“呼——”，又结束了一场夸夸其谈，伊明揉了揉发酸的笑肌，侧身转入后廊。她刚想偷得片刻喘息，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拉住了手腕。
“聊聊？”
沈昭南站得很近，漫不经心地垂眼看着她，手上的力道却重得不容拒绝。
伊明面露抗拒，不耐烦地想甩手挣开，却被男人一个巧劲按在了墙上。
他嗓音低哑冷冽：“怎么，不是要融资么，不多聊聊怎么行？”男人的身躯半箍着她，目光凌厉，强迫她回应。
伊明的胸口似有火在蔓延，灼烧着她的心脏。她深吸了一口气，勉为其难地开口：“这么久不见，你还是一样恶劣。”
沈昭南闻言，手上的力道稍稍放松，神色轻慢，得意地轻笑出声：“呵，还记得我啊。还以为风光无限的天才科学家，会忘了我这个旧情人呢。”
“哪有你风光。夺权上位，逼得大伯走投无路，沈董提早退休。想不留意都难。”
沈昭南没有否认，眼神肆意地略过女人的脖颈、锁骨......慢慢下移，最后停留在了被自己握紧的手腕上。他盯着女人微微泛红的皮肤，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姿态懒散，声音暧昧地开口道：“那你呢，一个能在资本大佬圈混的风生水起的女科学家......”
“你什么意思？”
“杂志上写的，又不是我说的。”他又熟练地扮起了无辜。
“看不起我？”伊明准备好了满肚的恶毒，刚想对呛，却意外对上了一汪满是柔情的眼睛，一时怔愣，不知如何开口。
心疼，同情，怜悯？他越是温柔，越是让她满心的卑劣与伪装无所遁形。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凭什么看不起我，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向来这样，无耻，贪婪，报复心重。是你说的。”沈昭南俯身，温热的气息扑撒在女人的颈窝，顿了顿，肆意吮吸着女人香甜的气息，声线微颤，“是你说，要把我的真面目......藏在你这里的。”
当年两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信誓旦旦地说要护着对方的梦想直上云霄。现在却各自陷在了泥淖中，自我厌弃。面对此情此景，伊明的心底竟长出了丝丝拉拉的酸涩。
她呼吸一滞，像是吞了一口碎玻璃：“你还挺骄傲？”
“你刚刚撩过的男人，哪一个不这样？怎么？现在我们清高的科学家又能接受了？”
“我接不接受，关你什么事？”
沈昭南的双唇凑近女人的耳朵，沿着耳廓轻轻抚过，最后拨弄了下她甜软的耳垂，用带着笑意的气声说：“霍云安都快四十岁了，跟你不配。你既然换了口味，不如再考虑一下我？老熟人，还省了一轮试探。”
“沈昭南！”伊明反手一推，怒意直冲颅顶，手上丝毫没留力。她一把将男人推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Elise？”安静的走廊上响起了一道熟悉的男声。
伊明下意识退开一步，朝着声音的源头张望。
霍云安迈着沉稳的步子正向她靠近，双眉微蹙，隐隐有些担忧：“没事吧？”
“没事，叙旧而已。”伊明小跑上前，主动挽上了霍云安的臂弯，故意凑近他的耳朵，轻声说，“走吧。”
然后拉着他掉头往亮光处离开了。
......
宴会还在继续，华灯下的男男女女大多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还在不死心的寻找着欲望的突破口。
刚刚贵宾室里的人，早已陆续找到机会，提早撤了出去。
一辆劳斯莱斯的后座里，霍云安轻轻握住了女人白皙的手腕：“刚才还没喝够？”
伊明转动小臂，挣开了男人的束缚，仰头干了手里的香槟，俏皮一笑：“最后一杯。”
“不高兴了？”
“没有。又不是第一天出来见世面。”
“嘴硬。要我哄哄你么？”男人倾身，冷峻的眉眼靠近，温热的气息化开在伊明的右耳附近，“好像……对今晚那些主动凑过来的女明星一样。”
伊明微微蹙眉，侧身躲开：“Andrew，别开这种玩笑。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同她们没什么区别。”
“不准你这么说自己。”
“不是么？或许我还不如她们。她们有美貌，有演技，有歌喉。我有什么？一个没什么成果的研究项目？”伊明一侧嘴角微提，自嘲地背过身去。
“别这么想。不投你，也会是其他人。其他项目一样是哄哄骗骗，画个大饼拉资金进来。”
“所以你也觉得我是在哄骗你？”
“Elise！放下你科学家的严谨，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
“嗯。”
“Elise，望住我！”霍云安双手握住女人的肩膀，微微用力，强势地逼她与自己对视，“你清楚，如果你愿意让我帮你，我有能力让你呆在实验室里，远离这里的一切。但是……我知道你不想，right？”
伊明见男人一语道破自己的局促，一时无言。
“BIOSTAR的成绩，是你这三年一步一步跑出来的。今日这些人，也不会因为我的一句话就放心投钱。”
霍云安话语微顿，手在伊明的肩膀上按了两下，复又开口：“你……不像是不懂这个道理的。”
伊明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和沈昭南的关系。她在脑海里快速组织着说辞，想着怎么说好自己的故事，才能将曾经的天真尽量抹去。
可是，霍云安只是盯着她的眼睛，好像能看透她的心。
他没有再问下去，温热的手掌轻拍了拍伊明不知何时微微握紧的双手，然后靠回椅背，阖上了眼。
伊明偏头望向窗外，京城的夜晚灯光璀璨，高架上飞驰的尾灯划出了一道道绚丽的彩色流星。
金钱永不眠。人们心里的梦想也像甜蜜的葡萄一样，不停地在生长、成熟……
只是不知道，无数个这样的夜晚过后，会变成美酒还是腐败的厨余。
“Andrew，多谢你。”伊明幽幽开口，没有回头。
男人睁眼，温柔的目光抚过女人精致的侧脸，修长的脖颈和白皙的香肩，薄唇微启：“不用跟我客气。”
“我认真的，你真的教会我很多。”
“别多想，回酒店好好睡一觉。”
“嗯。”
***
第二天早上，酒店大堂的等候区，经理正将最新的杂志期刊摆放成精致的扇形。
“伊明还真是最近的财经顶流。”
“是啊，全是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女科学家喔…没人去查查她的学历么？”
经理用手掌轻轻规整了下书页，拉着领班快步走到了大堂一角，低声警告道：“别忘了，她和霍先生还住在我们酒店，一大早就敢在这里说闲话......”
茶几上的杂志时不时被来往的客人拿起翻阅，有财经访谈，小道八卦，时事报道，科技期刊，女主角的照片拍的都不赖，各色醒目的标题抓人眼球：
《奥瑞逆子今日回京》
《昔日化学天才的堕落》
《BIOSTAR背后金主或将现身京城？》
《风光无限的BIOSTAR，究竟谁在保驾护航？》
《恶女回归，出卖天赋缔造商业神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