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

    她缓了一口气,忽觉失落,心尖空落落的,无处安放的酸涩迅速占据了整个心房。

    “原来,困扰姝姝的竟是门第之见。”在她膝上喃喃低语。肩膀轻不可察的抖动。

    她试图掰开他的手,两只手掌如铁罩一般强悍的贴在她脸上。

    感知到她快忍不住的怒气,杨敏之终于抬起头来,点点笑意侵染眉间唇角。

    他刚才竟然躲着在偷笑!

    张姝再次扬起手臂,被他的大手一把握住,一手牵起一只纤细的手腕,将她的玉手小心翼翼的捧到他的手心,合拢到他炙热的手掌中,最终安放到她膝头上。

    四目相接,他黢黑深邃的眼眸中有细碎的光芒迸裂,愉悦,炽热,脉脉含情。她慌乱的瞥过头去,侧面水润的眼角处亦泛起一抹羞红。

    这是他的女孩儿。是他于朝堂筹谋中裹挟得来的女孩儿。

    若没有他一步步的机关算计推波助澜,她在乡野,他在朝堂,他和她就如天上的参与商,永远不会相识。

    他俯下头,虔诚的将前额贴到手掌中的那双白皙柔软的小手上。她的手和她的身子轻微的抖动,却不再挣脱。

    “你知道么,今日过府,我有无数次冲动想与侯爷提亲。既讨好不了你,讨好侯爷想必还容易些。”既窥到了她的心,语气又变得轻快诙谑。

    张姝把手从他手心抽出来:“找父亲何事?”

    杨敏之依然半跪靠近她膝头,歪头望了一眼栏杆外波光倒影徐徐摇荡的湖面,笑道:“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姝姝想听,晚上我告诉你。”

    其实现在就是晚上。

    他拿起刚才被他拨开丢到一旁的扇子把玩。

    张姝从他手中夺过扇子,瞪他:“又不好生说话。”

    他收起玩笑之色:“明日从宫中出来去宝山阁等我。”

    她拿团扇遮住灿若红霞的面容,垂下眼不答话。不管他还跪坐在旁,自顾站起来走出水榭。身后传来快活的闷声低笑。

    远处灯火通明的戏台上,伶人的表演已近尾声。

    府中管事捧了一盘子铜钱从水榭外穿梭而过,去戏台处打赏伶人,也驱散了看戏的下人们。一时众人散开,收拾戏台的收拾台子,送客人出府的自去恭送客人。

    她叫住一个在园中值守的婢女,教她给喜鹊带话,让她散了后自己回青鸾院去。

    等喜鹊急巴巴的赶回来,张姝已经在小丫鬟的服侍下沐浴换了寝衣,在镜前擦拭头发。

    张姝打发走小丫鬟,喜鹊正要拿帕子给她擦头发,她皱了皱鼻子:“先去梳洗换身衣裳罢。”

    她自小对气味最是敏感,稍微有一点腌臜的气息都能分辨出来。做打扫浣洗等粗活的婢女等闲进不得她屋子,能近身的也就一个喜鹊。

    喜鹊期期艾艾的应了一声。临去水房前偷瞄一眼正拿篦子梳理头发的姑娘,安静柔顺的一如往常,应该没生她气罢。

    她疲惫的叹了口气。这一晚上过得,别人看戏她也看戏。别人看得兴高采烈,她看得提心吊胆。时不时隔着水面朝黑压压的水榭睃来睃去,既怕哪个不长眼的闯进去,又怕侯夫人突然返回。

    还好老天又饶她一回。

    自杨大人过府来和侯爷说了什么,侯爷叫人把夫人请去主院,不知在忙活什么事,夫人后来一直没回水榭。

    她从戏台那边回来时有心去主院打听,这次夫人身边的仆妇也不知是真的不清楚还是口风变紧了,她什么也没探听到。

    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从水房出来。正在廊间屋檐下边走边擦头发,空中划过来几颗小石子,分毫不错的落到她面前的地面上。

    喜鹊狐疑的抬头朝小石子飞来的方向望去。院外高耸的梧桐树上,从梧桐枝叶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姐姐!喜鹊姐姐!”

    杨清趴在几丈高的梧桐树枝桠上,冲她招手低喊,又竖起手指压到嘴边做噤声之状。

    这棵树长在侯府,繁茂的虬枝却一路攀升,跨过院墙延展到隔壁的院落。

    喜鹊心口一窒,刚“啊”的叫出声赶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杨清指指自己的嘴,又指指树下头:“姐姐!劳烦你去叫张娘子,她与我家公子说好的!”

    喜鹊朝他啐了一口,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低声暗骂:“好你个无法无天的小兔崽子!且等着我喊人来拿你!”

    杨清听没听见不晓得,外面的动静惊动了张姝,唤了一声“喜鹊”。

    喜鹊进屋,“砰”的把门关上。

    “姑娘!这次我可没听那小崽子的!”

    张姝心中微动,推开刚才发出响动的屋子后面那扇窗户。

    那一处挨着排水的沟渠,大如伞盖的梧桐枝叶遮蔽了大半夜空。

    杨清已不见踪影。喜鹊刚松口气,跟随姑娘的目光看过去,倚靠在高处树干上坐着的白衣郎君,不是杨敏之是谁?

    顺着杨敏之的目光所向,喜鹊不可置信的看回自家姑娘。

    张姝并不惊讶,秀眉轻颦,迎着高树上惬意含笑的那人仰望过去。

    怪不得他说晚上。

    隔着遥远的距离,夜色旖旎起来,夜风中有梧桐叶清爽的气息,有她院中花卉怒放的甜香。

    她到底没有他脸皮厚,和他默默对望了一会儿,只觉脸上又热意腾腾的,伸手关窗户。

    挨着即将关闭的窗户,飞进来一道白色的影子,“啪”的掉落到窗前的高脚几案上。

    是一朵洁白的栀子。

    回到寝床前,喜鹊坐在脚榻上,手里拨弄个花布袋子,叮当作响。

    “你这是做什么?”

    “回姑娘的话,我在数我攒了几两月钱,若是被侯爷和夫人发卖了,够不够把自己赎回来的!”喜鹊瓮声瓮气。

    张姝的唇角翘起来:“别胡想了,赶紧安歇吧,明日一早我们还得进宫去。”

    喜鹊手脚麻利的又检查了一遍门窗,熄了灯火,躺回脚榻。

    “放心吧,没有人发卖你。”温软的声音从纱帐中传来。栀子的一缕清香在帐中萦绕。

    一会儿就没了声音。

    从窗纱和门窗缝隙,婆娑的月色偷偷的溜进来,清辉如水,是一个极美的夜晚。

    ......

    次日一早,何氏带仆妇过来亲自照看她梳洗换衣。

    何氏眉间有些许郁色,可能对她独自去宫里觐见太后不大放心,叮嘱喜鹊到宫中务必谨慎小心。

    张姝安慰母亲,左右还有陆蓁在,让母亲不要担心。

    按照她与陆蓁的约定,两家在金水桥外碰面。

    这一日没有朝会,但是金水桥附近的内阁值房和六部衙门依然早早就开始处理政务。

    自从杨首辅入内阁,对京中官员的考评日趋严格,无论有没有大小朝会,六部官员们每日都得披星戴月的赶来上值。最近一次休沐还得等到月底的尾端午,懈怠已久的官员们很不适应,却不敢抱怨。

    今日六部衙门还更热闹一些,陆蓁说许是到了发俸禄的日子,各个衙门口都派了人到户部来领欠条。

    张姝来京还不过几个月,但是也晓得朝廷每月都拨给侯府米粮银钱,就是她父亲的俸禄。何来领欠条当俸禄一说?

    “有什么法子?农税不能加,商税又收不上来。”陆蓁家中父亲兄弟都在朝中当差,晓得朝廷的艰难。当然禄米还能照常发,俸银就不好说了,拖欠是常有之事。

    喜鹊暗想,还是在侯府当差好,至少每个月发给她的月钱都是货真价实的银子。

    尽管最近让她烦乱的事越来越多,原本乖顺的娘子被杨大人惑得入了魔障一般,也不晓得他们俩到底是谁迷惑了谁,反正两个都魔怔了,害得她提心吊胆夜不安寝。

    但是,所有这些烦恼跟月钱比起来都不算什么,她都忍得!

    等待宫人查验之际,几人正悄声说着话,红墙绿瓦的值房高台上,在众人簇拥下,一个身着红袍的青年不急不缓的走过。

    头戴乌纱,绯袍朝服,胸前袍服上绣的是云雁补纹。

    挺拔俊秀的身姿在一众大腹便便的红袍和青袍中,皎洁如朗月,骄矜似寒星。

    陆蓁眯眼眺望:“是杨大人。怎得不见杨小郎?”

    说完自己就笑了,这是朝堂值房所在,杨源不过是杨敏之的长随,怎么会入得这里来?

    回头朝张姝叹道:“听祖父说,杨大人被万岁擢升仕讲学士兼经讲官,刚入仕便官至四品,前途不可限量啊。”

    除了杨敏之,被授予同等官职的还有榜眼柳思荀,昔日殿前三甲中只有郑璧依然是七品编修。

    喜鹊凑趣道:“沈大人是三品,也了不得。”

    她们在陆家马场出事那夜,她便看出来了,那个冷峻肃杀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对陆五娘有多上心。而且听说,陆家正在与沈誉议亲。陆五娘是有福之人。

    陆蓁勉强笑了笑,兴味索然,不再张望。

    空旷的高台上,晨风猎猎,吹起大人们的衣袍如风帆张扬。

    众星捧月的杨敏之没有看到她们。步履沉稳,走在他该走的道上。

    曾在梧桐树上满载温柔月光的那双眼,此时不喜不怒,睥睨高台之下。

    张姝收回目光。转身随宫人朝巍峨的宫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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