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方圆几十里内都只能听到虫鸣,没有人声。

    荒原茫茫,黑夜深深,夜风如刀,随着一阵刺目的火光倏忽而过,霎时间万物屏息,整个辽阔的山野间安静得几乎可闻松针坠地的声音。

    篝火前,修士瞪大了眼睛,看着一个嫁衣飘飘的小女孩拦在自己面前。没有人看清她是怎么突然出现的,她就如同鬼魅一般,忽然闪至眼前,两指夹住了即将落下的刀刃。

    震惊之后,修士又恼又怒,愤恨地拧动刀柄,可那削铁如泥的佩剑竟似被焊住了一般纹丝不动。

    酝欢背着火光,她一双眼睛里燃着金红色,像渗血的太阳。

    面前少女幼鹿般的眼眸,灿若神佛低眉,寒如妖鬼俯首。

    一袭嫁衣像是莽荒的末日里最后一抹斜阳,

    “你……”举剑的修士怔怔地看着她。

    另一个修士也愣住了,手里举着啃了一半的鸡腿悬在唇边,只张着嘴任由从鸡腿上滴落的油花坠在自己衣襟上。

    酝欢稚嫩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世道凶险,下次出门,配把好剑。”说完她两指轻轻一旋,片刻前还将杀人夺命的宝剑,顿时化作了纷然碎片。

    “酝欢,你……”趴在地上的柳臻快被吓傻了,他只知道聂酝欢最多力气并寻常女孩子大点,可以扛着一大捆柴赶路,可没想到她竟如此凶悍彪勇。

    情急之下,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赶忙喊道:“酝欢,别杀他们!他们好像知道什么!”

    啃鸡腿的修士被这一喊喊得回了魂,怒道:“臭小娘,不把老子放眼里是吧!”说完他扔下鸡腿用油津津的手捏了个诀,一道雷光立刻从天而降,朝着酝欢命门袭来!

    与此同时,另一个修士扔下断剑,掏出一张符纸就朝着酝欢头顶摁去!

    二人此举,皆是对酝欢下了死手。

    对一个没有金丹的半大孩子来说,这双重夹击根本无法抵挡,等待着她的只会是灰飞烟灭。

    在这关乎性命的危急时刻,酝欢只是皱了皱眉头——柳臻的话让她有些为难,她实在不喜欢要在留着对方性命的前提下击败对方。

    叱咤天魔战场几万年,一杆挽天枪上不知道串起过多少妖魔首级。每每她渡过天河回到九重天的时候,坐骑四蹄上残留的血迹都能把河汉染红。

    在那漫长的岁月里,她的敌人从未试图投降。

    因为无论神魔妖鬼皆知,炎襄帝君从不留活口。

    雷光逼近,将四周的一切照得一片惨白,连人的轮廓也要融化在这片灼眼的光辉里。

    而酝欢脸上却突然浮现一丝轻蔑的笑意。

    “酝欢!!!”柳臻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

    就在万钧雷霆要将她劈得灰飞烟灭之际,她突然抬手,对着掏符纸的修士就是轻轻一拂。

    然而只是这么轻飘飘的动作,修士的鼻梁却被她猛然拧断!

    同时,另一边的修士发出一声惊声惨叫。只见他捏诀的左手上,食指指尖已然鲜血淋漓地被一枚石子洞穿!

    雷光骤然消失,柳臻瞪大了双眼,只觉得自己有一霎的失明,空气里只有绵密的血腥味,还有两个修士令人不忍卒闻的惨叫声。

    接着他又听到几声闷响,随着一阵骨骼断裂的声音,惨叫声突然被掐断。原野的寂静霎时间汹涌而来将他淹没,可视的是一片黑暗,可闻的是自己的呼吸。

    “啪”的一声,黑暗里燃起了一簇火光,是酝欢蹲在地上点燃了火折子。她身上毫发无损,一张小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两个修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即使昏迷了,面容也因为痛苦而扭曲到了极致。

    柳臻被吓得不敢说话,在这片深浓的夜幕里,火光微弱地跃动着,酝欢宛如玉琢的脸笼罩在血色的光辉之中,散发出一股杀神般摄人的冷酷。

    而酝欢只是沉默不语地把火折子抛进熄灭的篝火,很快火焰就攀上了木柴,将周围照得明亮了些。她盘膝而坐,一边转动手腕一边凝视着自己的属于少女的手臂。

    ——人类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面前这两个人分明没几两骨头,自己居然没一击之下把他们肋骨全部震断。

    柳臻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看着她的神情,突然感到不寒而栗。

    面前依旧是那个寡言冷漠的少女,可刚才发生的一切,实在让人难以解释。

    突然,酝欢眼珠子一转,瞄向了呆若木鸡的柳臻:“地上那么脏,你倒是还趴得享受起来了?”

    柳臻闻言,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衣冠正襟危坐。

    正慌乱无措间,半只烤鸡递到了他面前。

    “吃。”酝欢冷声命令道。这鸡是那两个修士留在篝火上的,她并不喜欢此类油腻荤腥。

    柳臻讷讷地接过烤鸡,经历过生死巨变,身边又坐着个他不知底细的人,再好的肉尝起来也食之无味。

    酝欢拍了拍手站起来,弯身拎住那两个修士的后领,将他们一并拖着朝帐篷走去。

    柳臻瞪圆了眼睛看着她,想要询问的话语在喉咙里滚了滚又咽了回去。

    酝欢走进帐篷,把两个修士捆在了帐篷中央作为支撑的圆柱上。她在两人身上搜了搜,只搜出一些符纸和灵石,并没有什么具备威力的法器,看来那柄被她折断的剑就是这两人身上最宝贵的东西。

    她不免有些遗憾,一时间又觉得自己过于冲动。毕竟哪怕是上古天界也奉行艰苦朴素之作风,征战之时能收缴的神兵利器通常不会轻易毁坏,主打的就是一个能薅就薅。

    现在利器没了,青眸送给她的那柄匕首不知所踪,她掌握的那拷问敌人的十八般酷刑也没法用。

    虽然她对这世界兴趣寥寥,不过刚才那两人在帐篷外的对话还是让她感到不同寻常。

    反正天界十有八九也毁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转世成凡人。活着也是活着,总不能干坐着跟寿数来熬。她总得找点事做。

    若是说前世的酝欢对世界还有期待,对周围的人还有索求,那这辈子的酝欢对这个世界兴趣寥寥,还有一丝作为曾经的羽烬族组长所强撑的责任。

    原本她对楚栀寒会不会遭到报应,并不怎么感兴趣,毕竟神都难逃一死,那些凡人对她而言,更是几息后就会归于尘土的过眼云烟。

    但是楚栀寒既然有胆子设下针对羽烬族的杀阵,那便犯了她的忌讳,他必须死。

    万年前的诸天之战,天界与天外黄道开战。黄道祖神们属于游离于六界之外的大宇宙界,与现世存在的神、魔、人、鬼、妖并非同一位面的生物,力量更是绝对的碾压。那场战斗中天界天兵天将伤亡殆尽,天界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她与诸天之战中陨落,并不知晓这万年间天界都发生了什么。

    只是目前来看,羽烬族早已在人间繁衍生息,让他们尽数跟随她回归天界并不可能。而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转世成凡人的,并不清楚自己该如何回归天界。毕竟以前用的那副神明的躯壳,说不定早已灰飞烟灭。

    所以人间是羽烬族唯一的容身之所。她不可能把这里悉数毁灭,把这里的人全部杀干净。因为若是此间修士被屠戮一空,那么这个世界也会立刻成为妖鬼的地盘,让寻常生命无法生存。

    唯一可行的方法,只有找到一条出路,让世间人接纳羽烬族。

    自从羽烬族流落到人间后,就因为体质殊异而一直遭到修真界各方势力的追杀。

    酝欢前世曾经眼睁睁看着同族人被当众处刑,被活生生推进冶炼炉,惨叫着化作在烈火里融化成血糜。

    因为这个缘故,从前羽烬族在自己的孩子出世以后,会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孩子给弄成残疾,要么狠心砍下孩子的胳膊和腿,要么刺瞎孩子的双眼,或者把孩子毒哑。因为身体残缺之后,羽烬族就无法炼制出完美的神兵,极有可能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之后打造出一把残次品,这样也很大程度上减少了他人的觊觎。

    因为这一血脉背后背负的耻辱与痛苦,她无法容忍楚栀寒利用这一点来对付她。

    她一定会了结了他,但同时,她也要弄清真相。

    她细细用感官搜索了一下周遭,确认数里内并没有野兽出没之后放下了心,这样柳臻只要自己不乱跑,大抵是没性命危险的。

    接着,她盘膝而坐,闭目凝神,感受自己体内的神力奔涌。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不过是个寻常十六岁少女的身体,还未曾修习,所以没有金丹,也没有引气入体结成灵脉。而刚才那一战中她所使用的力量,不过是复苏的些微神力。

    她感到胸口处涌起一阵血腥,立刻抬手凝住一丝力量,封住了自己的膻中穴。几息之后,那股窒闷烦恶之感才渐渐平息下去。

    ——凡人的肉身太脆弱,若是压抑着使用灵力,身体则极有可能被撕裂。

    但如果不压抑灵力,那么可能导致的后果就是,方圆几十里被瞬间摧毁。

    神明很少降临凡间,除非是关乎六界存亡的大事。无他,仅仅是因为神的威压会给世间带去巨大的灾祸。人类和他们生活的世界是如出一辙的脆弱,无论是神明的惩罚还是恩赐,他们都根本承受不起。

    通常情况下,他们要去往人间都会使用化身。

    酝欢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到人间的,只隐约记得自己身为神明的最后一战,便是对抗意欲灭世的黄道诸神,最后神力消散,魂飞魄散。

    按理来说,她作为神明,死后魂魄应该进入虞渊,随着那无数战死的同袍一同散作世间灵气才是,不知为何竟转世成了一介凡人。

    她感到万分困惑,却无从寻求解答,只得集中凝神,给自己的神力设下了一道暂时的封印。

    她要做的是弄清真相,而不是大开杀戒,贸然释放神力只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帐篷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酝欢睁眼,看见柳臻蹑手蹑脚地掀开帘子,一脸局促地站在门口。

    酝欢在他脸上看到了自己非常熟悉的表情。

    “这附近没野兽,你别害怕。”她淡淡地说道,然后又闭上眼睛。

    “我怕的不是野兽……”柳臻低声嗫嚅着。

    “也是,那是怕死的人才会怕的东西。”酝欢回道:“你刚才就那样冲出去,显然不怕死。所以,你怕我把这两个人宰了?”

    柳臻哽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心思被猜得透透的,不由得嘀咕道:“你刚才发疯……发威的样子跟个女魔头似的,我怕你冲动……”

    酝欢闻言抬起眼帘,乜斜了他一眼:“我不明白,这两人前一刻还要杀你,你居然给他们求情。”

    “因为他们好像知道什么……”

    “我不会杀他们。”酝欢有些不耐烦地蹙起了没:“别老来烦我,不然我把你和他俩捆在一起。”

    “……”她的威胁成功地让柳臻闭了嘴。

    酝欢抱住双臂,感受到大地深处有一股涌动的热意,她眯了眯眼,开口道:“看来明天会是个大热天。”

    柳臻听着她的话,感到不明所以。但今天一惊一乍地耗费了他所有精力,过了一会他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柳臻是被热醒的。他满头大汗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却看见帐篷里早已空无一人,顿时心下一阵发慌,连忙拉开帘子跑了出去。

    然而看到帐篷外的景象他愣住了,只见篝火边的空地上不知何时竖起了一根树干,昨天那两个修士被绑在上面,炽烈的阳光把两人炙烤得大汗淋漓。两个人已经被暴晒了一段时辰,早已醒了,却没有丝毫力气挣扎,只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骂着粗话。

    酝欢站在一边,脚边的土地上插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棍,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寻来的。同样是头顶烈日,可她神态自若,像是感觉不到着蒸腾的热意一般。

    柳臻看着两个哀嚎的修士,想到自己还吃了他俩的鸡,顿时动了恻隐之心,试探着问道:“那个,酝欢,能不能给他俩点水喝……”

    酝欢闻言看向了他,语气冷然地回答:“晒晒太阳而已,又不是要死了。”

    “臭小娘!”一个修士卯足了劲,破了音地喊道:“要杀便杀,这般折磨人作甚,小小年纪竟是一副蛇蝎心肠!”

    酝欢冷笑一声:“孽障,你要庆幸自己的剑断了,不然你会领教到什么叫真正的蛇蝎心肠。”

    说完她像是觉得时间到了,抬手从腰间解下了水囊。两个修士看了立刻喜形于色,以为这小姑娘被他们骂得愧疚了。

    结果他们很快就失望了,因为酝欢只是转头就把水浇到了插在地里的铁棍上。水落在被烤得发烫的铁棍表面,立刻冒出滋滋的白烟。

    酝欢点了点头,接着反手就把铁棍从地里拔了出来,狠狠地朝着其中一个修士身上抽去!

    柳臻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把头扭到了一边,耳边只听到了修士嗷嗷的惨叫。

    “快说,长生村的瘟疫,跟你们到底什么关系?!还有你们说的绑架三个羽烬族,又是怎么回事?”酝欢冷着脸,拎着滚烫的铁棍在手中一拍一拍,奇怪的是那铁棍竟未烫伤她分毫。

    挨打的修士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冒着缕缕热烟,而他却狠狠地瞪着酝欢,发狠道:“这点小手段就想让老子招,想得美!”

    “羽烬族的下贱娘们学了点过家家的本事,就想来撬开老子的嘴,门都没有!”

    酝欢闻言举起铁棒,冷冷地盯着两人。尽管此时炙热难耐,可她的眼神却令人仿佛置身寒冬:

    ——“那今天太阳下山之前,你们就看着自己被烤成肉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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