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方才云英只顾着和人说话,枝叶浓密,完全掩盖住了风连的身形,她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风连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多少内容。

    大概并没有听到前面的谈话,否则风连的反应不该是对“江离”怒目而视然后拉着“云英”扭头就走。

    想到这里,云英稍微放下心来。

    风连气鼓鼓的样子真可爱,欸嘿嘿。

    云英和江离说的话要避人耳目,因此都不许人跟着。江离被风连拉走了,云英此时连个可以招呼调笑的人都没有,感到一阵无聊,拖着病体慢慢的挪回了自己住的小院子。

    侧腹的伤口说重不重,并未伤及内脏;说轻也不轻,长长的伤口上密密的缝了二十多针,狰狞的如同蜈蚣一般,留疤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不知这个江离究竟是什么来头,他是习武之人,又身手了得,按理说身上的疤痕伤口绝不会少。

    云英是姑娘家,非常注意爱护自己的身体,父母和大小军将也都会极力保护她,就算这样都免不了时常受伤。她都总结出经验来了,伤口深度超过一分就一定会留疤,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也有十来处了。

    但这江离的皮肤,肉眼所见的地方皆平整光滑,毫无伤疤。

    这也就是说,江离的家人极溺爱他,以至于师父在教授他武艺时万分惶恐小心,绝不敢让他受伤。而江离本人,大概也几乎没有实战经验,毕竟刀剑无眼,谁能保证真刀真枪的干起来不会受伤呢?

    还有那副眼高手低、趾高气扬的样子···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真是富可敌国的商贾巨富的娇娇儿不成?

    但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单枪匹马的来到南乐,围观一个穷僻外藩属国的节日呢?

    阳州疆域辽阔,国富民强,纵使近些年连年歉收,灾祸并起,阳州人仍然不大看得起南乐。或者说,压根不关心、也没兴趣了解南乐这种小小的外藩。大约只有在上贡稀罕的贡品时,才能成为阳州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且恶龙袭来时,他也仍然是孤身一人,并没有家人远远跟随保护他。

    小时爱如珍宝,长大了却任他自生自灭?

    难道他家中突遭变故,跌落云端,所以才整日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云英一边胡乱琢磨,一边慢悠悠溜达回自己的住所。

    一进院子,便看见廊下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是母亲身边的几位使女。

    云英心中一阵喜悦,但她随即想起自己现在的角色,立刻装出一副迷惑而不失礼貌的样子,迟疑道:“几位姐姐莅临鄙处,不知有何贵干?”

    云英硬着头皮说完这句文绉绉的话,感到一阵心虚。

    她对阳州的礼仪文化知之甚少,万一露馅了就不好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江离打扮得破破烂烂,谁知道他是个大家公子!又不是每个阳州人都学富五车风度翩翩的,谁会苛责一个附庸风雅的平头百姓呢。

    廊下站着的几人并未发现异样,笑吟吟地同云英见了礼。

    母亲最倚重的侍女甘棠迎上前来,盈盈笑道:“江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快进来吧,云夫人在里面等着您呢!”

    云英心中一喜,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恨不得立刻扑到阿娘怀里。

    她一进屋便看见母亲坐在桌旁,江离则站在一旁奉茶。

    云英立刻顿住脚步,想起来自己现在是“江离”,站在阿娘身边的才是她的女儿!

    云英切换出一副拘谨羞涩的模样:“晚辈江离,见过云夫人。”

    这种感觉十分诡异,明明面前全是自己熟悉的人,她们却全都不认识自己,有一种自己已经变成透明人的孤独感。她下意识地去看江离,那人如今正尽心竭力的扮演“云英”,在母亲面前装乖卖甜,嘴角浮现两个完美的笑窝。

    学得蛮快的嘛,云英在心中赞许。这是最适合自己的微笑弧度,非常可爱!

    云夫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笑意愈深,立刻招呼“江离”坐在她身边。

    “江少侠,多谢你在祁神节上拔刀相助,救了我儿性命;又赶跑了恶龙,护我南乐百姓。”

    “这些小小谢礼,不成敬意,万望江少侠不要推辞。”

    母亲挥挥手,数十名小厮、使女便鱼贯而入,手中捧着绫罗绸缎、各色珍宝、甚至抬上来几箱银锭,转眼间便把客房摆得满满当当。

    云英心中吃了一惊,南乐是豪爽好客,感谢起救命恩人来不会吝啬。但江离在祁神节上的出手相助、赶跑恶兽乃是国事,表彰嘉奖也应该由官府出面。

    母亲这回是私人性质的感谢,抬上来的全都是自己的家私,还如此丰盛,这是何意?

    不论是何用意,云英的心都在滴血,她立刻回绝:“云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但那种危难关头,人人都不会袖手旁观,我能助令媛脱困也只是侥幸···”

    她越说越心虚,不管怎么复盘,江离当时确确实实救了她的性命啊!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江离一眼。只见这人眼中含着促狭的笑意:“江少侠既然是阳州人,大概是嫌这些玩意儿寒酸,眼里看不上吧!”

    母亲竟然真的思考了起来:“赠这些金银细软的确是俗了,我再去寻些上好药材、名贵刀剑来,江少侠是行走江湖的侠客,这些东西是用得上的···”

    云英连忙打住她的话头:“云、云夫人!我真不是嫌弃的意思,这些东西确实贵重,我若拿了,实在是心中不安啊!”

    云英心中刚产生的一丝愧疚也立刻烟消云散了,这家伙坑起她来明明毫不手软,母亲也太单纯了,三言两语便被哄得要倾尽家财!

    云夫人把“云英”的手握在手心里,眼中满是慈爱:

    “你就不要再推让了。祁神节上的事情我都听风连说了,要不是你,妹英不知还有没有命回来!”

    她声音带上了哽咽:“你救了我儿云英,别说是这些礼物,便是散尽家财都是值得的!”

    云英心中酸胀,自己在祁神节上冲动逞强,差点送了性命,不知母亲在神佛前祈愿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自己从小到大都爱打打杀杀,不知多少回让母亲这样悬心受惊。

    她心中涌动着万般柔情,鼻头酸涩,恨不得立刻扑到母亲怀里撒娇打滚。

    只听母亲继续道:

    “江少侠,你心地这样好,人也是一表人才,又正派、又谦逊,我心中很喜欢你。你年纪和妹英差不多大,按照我们南乐的习俗,我便叫你哥离可好?”

    “我们南乐国小民弱,地方偏僻。但我们云家也算是一方大族,家底颇为深厚。”

    “哥离啊,我想收你做义子,不知你心中可愿意?”

    云英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什、什么?!

    她下意识地看向江离。对方大约也是刚得知这件事,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

    云英如今目力绝佳,且她对自己的脸无比熟悉,立刻捕捉到了那种神情——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表情糅杂着惊讶、失落、厌恶,甚至还有···浓烈的悲伤。或许是因为云英如今寄宿于原属于江离的身体,感受到这强烈的负面情绪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紧缩了。

    那副表情转瞬即逝,江离迅速弥补好自己的外壳,装成一种迟疑的样子:“阿娘,这···”

    云夫人对“江离”含笑道:“我知道这不是小事,唐突说出来你可能没有准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可以先考虑几日,我们云家定然会将你视如己出。”

    “好了,今天说这么多话,你也累了,本来身体就有伤,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了。”

    “吃穿用度上,你有什么缺的都找甘棠要就行了,妹英心眼大,不理事,平素不操这些心。你千万不要拘着,就把这里当自己家,至少要待到养好伤为止!”

    云夫人又嘱咐了些家常话,便握着“云英”的手,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离开了。

    留下几名小厮使女照顾“江离”。这几人忙忙碌碌的将云夫人送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收到箱子里放好,又拿了清单来给云英过目。

    云英懒得理会这些,随手抓了些小玩意儿赏人。几人都笑逐颜开,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云英一头倒在榻上,只觉得脑中一团乱麻。

    母亲身体很差,从不务俗世,如今却要认“江离”做义子,究竟是何用意,真的只是看江离一表人才、又救了她的命吗?

    父亲虽不在南乐境内,但一直有书信往来,父亲大抵已经知道祁神节的事情,收江离做义子也是父亲的决定吗?

    还有那一瞬间江离流露出的那种表情,至今回想起来都让云英感到莫名的心惊。

    不知二人何时才能换回身体,江离会不会同意做母亲的养子。

    云英隔着衣服和层层纱布轻轻抚摸着腰际的伤口,觉得自己现在有千言万语要和江离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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