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因为沈薇没有指名道姓说谁,但是答案又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呼之欲出。

    白行简表面毫无波澜,内心简直要被气笑。这事不开口不好,开口更不好。

    不开口就是默认,开口就是‘我就是三百两’。

    他早年离开村庄,父母不在。被唯一愿意接纳的亲戚接回家,过了一小段安稳日子。后面亲人病亡,他被赶出家门,一个人就靠着替人抄书卖字过活,这一路走过来他从来没有靠谁,也没有受过他人恩惠,一路跌跌撞撞步履蹒跚,到现在一步稳扎稳打。

    说实在他对任何人都不抱有感情,他是淡漠甚至于是冷血的。

    今天的闹剧对于他来说,除了浪费他练字读书的时间,没有其他的意义。

    而这位无头苍蝇似的女子,竟敢把矛头对准了自己,试图要把自己拉下去,成为她坚守那块田地的又一个筹码。

    他对沈薇的印象可以说是没有,或者说村子里的大多数人,在他脑海里都还没有小时候被自己遗弃的一块砚墨印象深刻。

    但初见时,他看着那双不属于那幅羸弱身子的眼眸,只觉得惊诧。

    那眸中带着稚童般对世事未知的好奇欲,也带着古老沧桑而后的稳重沉淀。

    那种感觉无法形容,但他却觉得熟悉异常。因为同样的感受,他在院试之时于某位来自军机处的学政大人身上感受到了。

    但那位大人已发须飘雪,而这位女子却也至多二十出头。更甚者,这么一位目不识丁的田间妇人,却话中机锋凛厉,思维敏捷,把在场几个大老爷们逼得话都说不出来。

    奇也怪哉,但也够有趣。

    白行简对于她把自己拉下水的举动丝毫不闻,稳坐钓鱼台看她接下来怎么发挥。左不过他今日处理完事情便要回书塾,这里的风吹草动也与他无任何关系。

    其他人眼光已经若有若无地瞥向白行简,见他一声不吭端坐如神祇,简直就是默认!

    哇,可真没想到,这位秀才公口味如此独特!原来他不是好男风,只是独好性烈野蛮的女子。难怪秀才公一进门就直直往人家坐的位置走去,原来刚才不是‘嫌弃’,是避嫌!还是你们读书人会玩。

    村长脸色挂不住,猛抽了几口旱烟,秋意萧萧的大冷天竟是逼出一头热汗。

    “咳咳,这事啊,我们底下再商量,额,再谈一谈哈,现在有外人在不好说。那行我们说下第二件事——”

    “村长。”

    村长一口气还没喘匀,被白行简一句‘村长’给又堵了回去,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其余众人包括埋着头的表叔整齐划一看向秀才公:喔~ ~ ~还有什么瓜?呸,什么话?

    沈薇心虚地侧着头,觉得刚才自己状似玩得太过开心忘乎所以了。

    这下拆台的来了,自己刚才心里笑得多开心,待会屁股就摔得有多难受。

    白行简特意停顿了一会儿,余光见着那女子又像鹌鹑缩起来,心里莫名一动。

    怎么这一会儿又知道怕了?

    等村长缓过一阵劲,他才说道,“我家至今荒废的那块田地,我想着也没人耕耘,不如转卖出去。”

    卖地?这还是破天荒第一遭。比起沈家那事更是惊世骇俗。

    众人齐齐‘哇’地惊讶出声,沈薇见这男子没拆自己的台,倒也讶异看过去。

    村长觉得今天这一个个地尽往自己脆弱的心脏上扎。

    “不是,行简这事儿可不能说着玩儿。你虽是读书人,但老祖宗留下的地儿也没有不养育就卖的道理。这是生你养你的土壤,你的根所在,哪能不要就不要了?”

    村长这一番话已有动怒的迹象,连沈薇都听出了不对劲。按照沈薇的现代人思维来看,白行简卖地也不无道理,白行简清贫且孤苦无依,虽说中了秀才,但日后科举之路需用打点银两的地方还有很多,烧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况且这地在菩堤村也没啥升值空间,因着当地例法,耕地不可挪作民用。也就是说如果白行简不种地,那这块地就荒在这了。还收不到利息,亏得很。

    但是转念一想,这可是面朝黄土地的古代,村长的动怒倒可以理解了。

    卖地是表面的,但卖地背后的理由其实不难猜测。白行简想要断了自己的‘后路’,断了自己的‘根’,从此不再有‘念想’。

    但那可是未来村里最有可能成为状元爷的大腿,是全村的希望啊。还等着他回来光宗耀祖呢,怎么能让他说走就走。

    白行简当然想到这一层,但是无他,他目前确实急需一大笔钱,不然也不会剑走偏锋,惹得大家都不痛快。

    “我的名字还在宗谱上,那我还是菩堤村白家的人,这一点儿变不了。土地卖了也可以再买,以后我回来了再买回来就是。再者,咱们村没有先例,不代表官府不让。根据大梁十四年修订的《土地典律》记载,‘凡土地者,归属于民。耕地不作他用,去留典质,以契佐证’,只要按照市场价格,契约为证,土地可以自由决定去留。”

    还搬出了律法?

    简直是有备而来,一开始先给村长定心丸,后面再辅之以理,如果村长再阻止,他完全可以说,那你是不是想违反律法不让我‘自由典卖’?

    如果她是村长,此刻在心里一定骂死了这个秀才公。

    果然村长沉默了许久,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此事还需要斟酌,行简,你在村里多待几天,我再找你商量商量这个事。”

    村长是想把公事变私事,显然明面不占理儿,私下想要晓之以情。

    沈薇在心里啧啧吃瓜吃得爽快,果然只要不是自己的瓜,吃谁的都无比带劲。

    白行简站了起来,面上依旧清清冷冷,“既然这样,我就多留两日。因着书塾先生布下不少课业任务,某就先行告辞了。”

    众人闻言一哄而起,围着秀才公送到了门口。来时淋雨,去时手中握了把伞。

    细雨绵绵,沈薇觉得自己也该寻个借口回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沈薇左耳进右耳出,什么现下时节药材卖不出去、得寻个售货渠道啊;还有谁谁家药田被邻村侵占地皮,又该怎么解决啊......

    沈薇无聊地把脸贴在门框上,一会想着自己的制香事业如何起步,一会儿又开始发散思维。

    看着细雨丝挂在檐角,跟细粉丝条似的。以前沈薇就喜欢把细滑软嫩的粉丝往锅里一甩,加上炒得发黄的碎肉末,加点酸醋、料酒和秘制中草香料,透明的锅盖一合,在沸火里咕咚咕咚喷薄出热气交织的汤香。雨中阴湿,一锅细粉丝足以暖人心。

    ‘咕噜’。

    “哎呦,沈丫头这是没吃饭呢?”

    待沈薇反应过来,屋子里的人已走得稀稀散散,跟自己搭话的是个二十五左右的年轻青年,原主不认识,看着甚是陌生。

    沈薇点了下头,没有多言。

    青年‘唉’了一下,“这简哥儿也是。”

    简哥儿?白行简?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喔!差点忘了,今天她和白行简刚成私定终生的小情侣!

    沈薇假装害羞了下,偏着头看外边的雨。

    “这雨挺大,我看你也没带伞,拉你回去?你家离这儿还挺远,路也不好走吧?我与你家挨得近,我是赶牛车过来的,要不顺路载你回去?”

    还有这等好事?沈薇黏腻的布鞋已经沾满了雨水和泥土,踩在地上跟踩了只墨鱼一样,那触感早已把她恶心坏了。

    但看着路上弯弯绕绕,有别于她来时的风景,她警惕问了一句,“诶,这路好像不是我回去的路?”

    青年大大咧咧,“咳,前阵子修了条新路,这边快点。对了,你以后可得对简哥儿好点儿啊,他可真不容易。”

    沈薇:?

    难道有瓜?联想起这位白先森的风评,沈薇开始发散思维。

    青年开始自说自话,“你可不知道,当年那家子接他去镇上,干的都是什么恶心人的事,要不是那一年我和同族的另一个族兄去探望,也不知他会被卖什么地方。唉晦气!镇上的人个个眼高于顶,尽会糟践人。要不是简哥儿聪明,这辈子——”

    青年偏头,见沈薇听得一脸认真。牛车只有一块长方木板,上面对着草垛子,上面支棱着一块陈旧的麻布。上边的雨水挡了一些,四下随风飘进来的雨水刮了一脸,女子倒是扶着摇摇晃晃的牛车,丝毫没点抱怨。

    他不再多言,换了另一个话题,“简哥儿这人木讷,人倒是好得很。就是跟人都不亲近,族里属我跟他关系好点,但说实话,自从那一年去镇上见过他一面后,今天还是我这么多年第二次见他。”

    沈薇点了点头,典型的冰山男。可以暖化但是没必要,毕竟太硌牙。软乎乎的暖男不香吗?

    但是——

    刚才在祠堂的灵机一动,沈薇实则是有想到退路的。假戏真做可不成,但假戏可以假演。刚才白行简卖地的举动就让她坚定了心中的这个决定,那人肯定因为某种缘由执着卖地,既然不是一开始猜测地‘断念想’,那最多可能就是缺钱。

    刚中秀才,但是后面还有乡试、会试.....路费学费等等,哪一处都是销金窟,更别说有人寒窗苦读十几年,一考再考,直直考到四五十岁的,简直比当代人考编制考公还惨烈。

    而且找这位族兄所说,这位白先森自小经历一波三折,故而养成了这般冷漠无情的性子。那么他也不会低三下四找人借钱,多半是半工半读。

    “诶,到了!”

    沈薇肚子里打好草稿,决定寻个适当的时间找这位秀才公商量一番。

    听到青年吆喝一声,沈薇取下头上的蓑衣。抬眼一瞧,是座有阁楼的砖房。

    砖房屋顶上的茅草瓦片已零零散散,东一块西一块,看上去年久失修。但是屋子占地面积差不多有自己那个小屋子三倍大小,墨色石砖雨中滋养着墙缝的青苔和野草,拴着一把铜锁的木板门只遮住了半边门框,那锁看上去一扯就断。

    这屋子简直把狂放潦草主义展示得淋漓尽致。

    沈薇落地瞧了一圈,往回看青年已经重新上牛车,一边招手一边说道:“记得让简哥儿给你窝几个鸡蛋吃,养媳妇就得这么养才对!”

    沈薇:.....

    简哥儿会不会窝鸡蛋不知道,但是用眼神冻人,那可是一冻一个准。何况对方还是个‘厌女’怪。

    罢了,还是问问路,重新再回去。

    她还没重新迈入雨帘,隔壁屋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沈薇转头,今天第三次与这位秀才公眼神相望。

    沈薇:“你——”

    白行简身长腿长,在矮小的门框里只能斜着身子倚在门框上,眼神依旧没有多少波澜。屋子里没点灯,隐在暗处的半张脸轮廓不显,在另一边脸描出俊挺的五官线条。

    简直吊打一众流水偶像小鲜肉。

    “你来这干什么?”话中的厌恶已经十分明显。

    沈薇脑子一抽,脑袋里转悠的话脱口而出,“你族兄让你窝几个鸡蛋给我吃,说这才是养媳妇。”

    话一出口沈薇简直无地自容。老天爷证明,她真的没有要调戏对方的意思!

    白行简气极反笑,“那你是吗?你有那个资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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