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半开的窗牗外,雷声隆隆,雨瓢泼而下。

    “你一人孤苦无依,家里现在也没个顶梁柱,这日子凭你一个弱女子,怎么熬得下去。”

    “虽说崔爷年纪大了点,可大点懂得疼人。你若跟了他,也算有个着落。”

    “沈娘子,这般去处,都算是你高攀了,何苦自寻短见?”

    沈薇把目光从窗台扫过暗沉朽桌,桌上放着一篮子用红纸包裹的土鸡蛋,再把视线收回至端坐在床边,抓着‘她’骨节分明的冰冷手腕,苦口婆心的瘦弱老妇人身上。

    见沈薇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老妇人端来一碗温热茶汤递给沈薇:“村里药田高产,只能贱卖出去,每家每户都吃不饱饭,大多都开始另谋出路。我也是见你可怜得很,你一娇弱女子,没个男人傍身,村里的那群‘疯狗’可看得紧,还不如趁早给自己另谋个出路。”

    茶汤的暖意顺着咽喉直达肺腑,那股子濒临死亡的冷意才足足被她压下。

    她又活了过来。

    说是‘活’其实不准确,记忆中最后一抹余光,沈薇记得一辆满载冻鲜的运输货车在滂沱大雨中刮起一道雨帘,往坐在副驾上的她劈头盖脸袭来。耳旁刺耳的刹车及重物轰隆炸裂的声音交织在雷声滚滚声中,剧痛直冲神经中枢时,她脑中只剩下一片白光。

    再醒来,她就成了‘沈娘子’。一个因为苦恋心上人不得,却又遭恶霸强娶,无依无靠只能自寻短见的农家女。

    经过一整天昏昏沉沉在梦里打架,沈薇才勉强接受自己可能是穿越了的这个事实。

    好死不如赖活着。况且沈薇这人不信命,只信自己。上一辈子她也是从无到有,她没上过大学,却凭借自己的努力拜师学艺,在三十之际便成了一代‘制香大师’,作品登临亚运舞台。

    再来一次,沈薇庆幸自己已经蜕变得成熟稳重,也不是任何风吹草动,就会战战兢兢的人了。

    “李婶你说的在理,只是家父新丧未过,作为家中独女理应尽一尽这最后的孝道,不然平白受人诟病。”

    村间娱乐活动少,哪家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够让人乐呵一年。但人也皮薄,面子看得比天重。

    沈薇深知其道,想要把这糟心的事情缓一缓。

    崔爷又叫崔大,年纪已经五十出头,是镇上有名的恶霸,其欺男霸女的恶行臭名昭著,娶了好几门妾室。但此人对自己的女人在用度上又是出了名的慷慨,所以这位李婶邻居才‘好心’介绍了这门亲事,想着自己嫁过去就吃穿不愁。

    李婶点了点头,以为她是被自己劝住了,于是道:“你想好就好,这守孝可短可长,也不要误了自己终身大事。女人嘛,还没嫁出去,父是天,嫁出去了,丈夫就是天了。我们没本事,也读不了书,成不了大事,这命啊,就只能埋在这黄土根里头,定死在这了。”

    沈薇心里叹了口气,也不怪这李婶,就算是在她所处的时代,农村妇女一穷二白也没个傍身之计,想要捅破天翻身做主,是一件极难之事。更何况是在古代,思想压迫,唯一的寒门仕途之路也只为男子开辟。女子这一生,可不就是扎根苦守黄土,一辈子就只能‘承受他人的恩惠’,哪能来去凭己?

    李婶见她身子没有太大不适,用土鸡蛋熬了一小锅蛋羹,宝贝似地放在桌子上。

    “这土鸡蛋还是崔爷找人送来的,你身子弱也该该补一补了,我刚才摸着都只剩一把骨头了。多好看的人都脱相了。你家没有碗,这个陶罐是我家不用的,你先将就用着。去到崔家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沈薇扶着床沿坐起来,看着豁了一小口外沿黑乎乎的陶罐,对原主家的贫穷程度有了更感同身受的认知。

    李婶临走前又唠叨了几句。

    “沈娘子啊,我听说白大,咳,现在应该是白秀才,听说几个月前在院试考了第一,这几天消息才传回我们村呢,昨个儿你出事的时候,他才从镇上的私塾回来。这可不得了,以前看着可跟个饿死鬼——”

    李婶顿了一下,心觉这话不合适,便转过话头,“沈娘子当我没说啊,现在人家可是秀才公了,我们可高攀不起,说不得了。你先休息,有事再去隔壁唤我。”

    沈薇点了下头,李婶便匆匆忙忙关门而出。

    也不怪李婶这般忌讳。

    这白大,又唤作白行简,传闻祖上三辈只出了这么个读书人。其父母早亡,便由镇上一表亲抚养,白行简也争气得很,初启蒙就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十六岁入镇书塾,又听闻常得先生美誉,只不过县试、府试过得颇为容易,后来在院试前夕因着身子发病错过考试,便再没考中过。

    李婶说他是‘饿死鬼’也没说错,原主印象中的白行简身薄体弱,比不得常年在田间农作、以日光为浴的野.汉子们。且又生得白,风姿绰约,面若冠玉,倒成为了村里一些待嫁姑娘心目中的‘白月光’。

    沈薇在铜盆里净手,开裂的铜镜里映出一张惨白脱相的娇小面容。

    这白行简也是原主爱而不得的心上人。

    只是可惜白行简有个未被证实的传闻——性别取向独特。

    虽说白行简家贫体弱,但生得一副潘安之容,且在院试之前才气俱佳,便引来无数女子上门。连大街上都有大胆女子投果掷帕,简直堪比现代人追星。

    可怜这白家独苗苗一夜间得了种‘见不得女子’的怪毛病,村里读过书的老夫子说,这人怕不是‘见不得女子’,而是只爱男子。

    一时间传闻四起,白行简的形象简直变得‘可怖’起来。

    沈薇叹息一声,现下还是自保为重。好在原主所在的村庄是十里八乡比较著名的药乡,这里土壤质量好,种出来的中草药品质也优于邻村。只是可惜近年来邻村也渐渐经营起药田来,改稻为药,市场供给变多,‘谷贱伤农’了。

    但自己的手艺还能有用武之地,算是穿越过来的第一个好消息。

    沈薇拿着木勺的手还有点无力,哆哆嗦嗦一勺子洒出大半,稀得透明的蛋羹入口,一股朽臭的锈味生出。

    沈薇看了眼陶罐底部,里头结了一层污秽青锈,分辨不出是什么。

    这下是完全没了胃口。

    ‘叩叩’。

    勉强遮蔽的木板门被敲得晃荡,沈薇起身拉开一角,见是李婶家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上去面色萎黄、身体羸弱,怯怯地看着沈薇,“我娘让我跟你说,午后村长让你去祠堂。”

    祠堂?那不是村里男子祭祀和商议大事的地方吗?怎么会叫她去?

    于是问道,“李婶有说是什么事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沈薇猜想可能跟自己手里的药田有关,按照村里的规定,家中的田产是归由男子的,如若家中无男子,那么田产会经由村里管事们协同商量处置,简而言之,女子一点儿自主权都没有。

    万恶的旧社会。估计原主已然想到自己的命运,便心灰意冷投湖了。

    沈薇转身在篮子里挑了三个鸡蛋,放在小姑娘手中。

    “你跟你娘说我知道了,这几个鸡蛋让你娘煮一下就行,就放点咱们自己种的当归和黄芪就行,熬一熬可以加点糖。”

    小姑娘接过去,面色有点羞涩,声音小小的:“可我家没有糖,镇上才有得卖。”

    说完转身穿进雨幕,跑进了隔壁院子。

    沈薇:.....

    忘了这还是个物产十分匮乏的古代。

    沈薇翻遍了原主的小破屋,对这句话的了解更上一层。

    勉强称之为厨房,其实只有一小块破布遮雨的灶台前,沈薇怀疑人生地拿着手里的鸡蛋,作为一个现代‘厨神’,一时不知道除了生吃这鸡蛋,自己还能在一无所有的灶台面前搞出什么花样来。

    甚至连生火的柴禾都没有。

    沈薇:穿越生存技能要求,从学会生火开始。

    ......

    村祠坐落在村东,沈薇披着蓑衣从村西一路小跑过来,小雨如针密密麻麻,沈薇一头湿发黏腻,刚进去就引来几个在场男子的异样目光。

    岑寂一瞬的祠堂一时低语纷纷,沈薇作为唯一的女性,寻了个角落位置坐下,不在意地拧干长发的水。

    陆续进来了几个年长的老人,一时几个男子转移话题寒暄了起来。

    沈薇把头发拧干,剩余的水珠顺着发尾落下,在鞋边聚起一小滩水洼,泛着外头的光亮,照着门口处的景象。

    其中一年长老者就是村长,他满头白发,嘴里叼着根旱烟。偏头往自己这个方向看来时,适才寒暄的笑容立刻僵了一下,又假装没看见自己似的继续往里头走。

    后头跟着一佝偻身子的中年人,谄笑地随在他后头。

    沈薇心里啧了一声,看来这个原主几百年不见一面的远亲表叔已经跟村长‘打好关系’了。

    门口被风掀起的雨丝像是一张拉开的蛛网,似乎要把张薇困在这狭小昏暗的屋子里头。

    她干脆垂着头闭眼休息,这药田的归属,看来今天就是走个形势罢了。

    忽而众人杂乱的声音出现长时间静息,一声细微的脚步声迫近。沈薇睁眼看向水洼,一双沾着泥点的发白泛黄布鞋映入眼帘。

    她愣怔片刻,从来人同样沾着泥点和浸湿的青色长衫下摆一路向上,与一双清冷的眸子正好对上。

    白行简。

    沈薇还未出声,这人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抬腿就往远离她的方向走去。

    步伐之快,带起轻薄的长衫一角。

    但沈薇还没来得及评判他这无礼举动,脑海里滑过这人的惊鸿一瞥。

    白行简估计也是冒雨前来,白净的脸上乌发沾着水珠,顺着无暇的玉面滑落。鼻梁直挺,凤眼微弯,唇红齿白,如松月临泉,哪哪都生得疏朗清隽。

    沈薇心里嘟囔道:哪有这么好看的饿死鬼啊?

    从背后看,这人身量高挑,肩宽腰窄,走路间脊背挺直。微短的长衫袖口遮不住手腕,细长的五指垂落。

    清贫而不卑躬,孤傲而不吝气。

    难怪原主会喜欢,沈薇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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