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二章

    温南颂从两年前开始,睡眠情况很不好。

    有时候入睡困难,每天只能睡3-4个小时。有时候又突然睡得长,比如本想在躺椅上歇歇,再睁眼已经黄昏。

    后院小楼很安静,唐惟知道他的习惯,无人敢上来打搅。

    所以他看到坐在不远处的苏和,罕见的有些诧异。

    只不过在资本、名利、权色无人能过深渊而不跌入的娱乐业,温南颂商海沉浮至今20年早已练就了泰然自若的本事。

    深沉如墨的眼眸凝视了苏和片刻,这个女人是谁,怎么进来的,有什么目的。这些问题仿佛都不在他的思虑中,他从躺椅上直起身子走到窗边斜倚着。

    清脆的齿轮声划破寂静,水蓝色的火光跳动。温南颂偏头凑拢点燃了一根烟。青烟晃动,鼻梁的倒影照印在墙上,乌黑发丝被睡梦调皮的拨乱。

    温南颂侧头看着半开的窗外抽烟,对屋里的另一个人视若无睹。

    苏和沉默的站起身,谁都没有先开口。

    等那根烟抽到大半,温南颂随手按灭,斜眼看着前方身材样貌姣好的女人比自己想的还要镇定。

    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顶级美女,温南颂的眼光老辣,却也不得不承认苏和虽然五官不惊艳,那周身那抹卓然不群的气质很特别。

    倒是这张脸....好像在哪儿见过。

    休假日温董的西装也穿的板正。他偏爱黑色,一身黑看不出品牌但质地考究。华贵的面料和英俊的五官,毋庸置疑的雄狮之势。

    “想要什么?”

    这种处心积虑的接近温南颂见过的比吃过米还多,他难得睡一个好觉不在意施舍点什么。

    利益交换罢了。

    苏和倒也不冤,这确实是一次处心积虑的接近。

    她语调平平,却不见任何刻意的迎合跟谄媚,可迸发的心跳将她期盼了7年的心情昭然若揭。

    “想见你一面”

    呵,

    温南颂离她不远,除了室内的燃香,没有任何人工香料的味道。

    接近她的女人没有不用香水的,她们总是想通过刺激的味觉引得他的侧目,这个女人倒是独特。

    温南颂单肩靠着用两指夹烟的手向她摆动两下。

    苏和迟疑的走近,水生调的后味窜入鼻腔。

    霸道的气味连同眼前的人一样不容抗拒,苏和24小时清醒的头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直到自己脸颊侧边的碎发被弯在耳后,她才发现温南颂的手指冷的不像正常人。

    她抬眼望进那传说中商界之王的眼睛,似水的眼波里有一方深井。

    苏和欲开口说什么,那方深井突然涌出刺骨的寒霜。

    温南颂用手顺着碎发向后脑勺探去,长发被他一圈圈绾在掌心用力一扯,苏和的头被扯离他的鼻尖。

    炙热的鼻息打在她的脸颊,苏和的长发似脆弱的喉咙被雄狮攥在手里。

    “再问一次,想要什么?”

    自己的呼吸听不到了,苏和一手回握住他的腕骨,仕途用微弱的力道让他松手。

    眼神不偏不倚的撞进寒池,说了一句文不对题的话。

    “我姓苏”

    苏?

    温南颂沉默片刻,慢慢松开他。

    进退之间又回到了盘傲不动的温董,又听她说。

    “苏孱是我的母亲,按辈分您应该算是我的,舅舅”

    温南颂睡的久了,太阳穴有些胀。他支起骨节按压,声音中有着冷意。他嗤笑,“苏家什么亲戚都敢攀?”

    温南颂的父亲晚年得子,又在垂暮之年娶了苏和的外婆。冰冷的豪门关系哪有多少亲情。老温董去世快十年了,如今找来,温南颂怎么会认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大概是这具身体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最近总想起一些往事。

    记忆力的这张脸还扎一根高马尾,穿着校服。洁白的裙摆,眼神干净又倔强,哭红的双眼像个小孩。

    确实是小孩的年纪,温南颂第一次见苏和是她母亲的葬礼。

    当时老爷子住院,苏和的外婆抽不开身便求了温南颂去看一眼。

    为了巴结老头子连亲生女儿的葬礼也缺席,温南颂将寒意挂在脸上。当时他已经彻底执掌华颂,会议和饭局安排的精准到分钟,满世界的飞。

    不过他还是出现在葬礼上。

    大概是无意中看过一张全家福,中间站着的稚嫩的脸笑的比星星还要亮。

    “苏家的亲戚温董自然不用认。只是8年前的恩情,我现在可以还了”

    街坊说苏家的女人随母姓遭天谴所以克夫,吸了男人的精气好将苏姓一代代传下去。

    也有的说,苏家女人厉害,虽然克夫的名声响但嫁的都好。

    这样的苏家,闲话有余,冷眼更多。

    妈妈走的那年她17岁,一次次挂断永远打不通的电话,她知道外婆是不会来了。

    她只身站在空旷的大堂,想不出葬礼之后的事要做些什么,等不来未曾谋面的父亲和联系不上的外婆。

    苏和在死亡证明上签字的时候没有哭,站在装妈妈的木盒旁的时候也没有哭。却被那年迟来了寒风逼红了眼眶,她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妈妈在身后看着她,不能哭。

    直到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带来一个团队接手了后续的事情,他亲手将A市风水最好的墓地文件递过来,肺腔里无数酸楚的泡泡将苏和每一寸的呼吸占满。

    直到眼眶再也盛不下那份委屈,苏和抬起袖子粉饰太平。

    想看看乘风破雪而来的【恩人】,她抬头。那张不辨表情的脸从此藏在她的梦里,连同那句。

    “别怕”

    如果是说8年前的苏和是独行的旅人,温南颂就是沙漠中唯一的绿洲。

    报恩有,贪念更甚。

    她想要他。

    温南颂懒洋洋的倚靠,似笑而非笑的眉眼望她。

    “苏小姐想怎么还”

    轻佻的语气,不用辨认就能明白其中的蔑视。苏和被他归为那类想用身体置换资源的女人。

    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与卑微。饶是苏和做了十万分的心理准备,在温南颂那样的眼神和语气里,她也有一种被脱光了衣服从头到脚被当众审视的感觉。

    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微微酸胀的喉咙,苏和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

    温南颂37岁的年纪,位置又高,对强迫和羞辱一个年轻姑娘没有兴趣。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古朴的怀表,金属的锁链与纽扣碰撞,清脆的声划开窒息的气氛。

    一天没怎么进食,他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扬了两下。

    “去吃饭”

    宽大的库里南后座,司机是老人儿,不用吩咐便打了方向盘从胡同里灵巧的钻出去。

    苏和当然知道这辆车早已不是8年前那辆,可同样昏暗的车厢,同样猩红的烟蒂,让她有一种梦境与现实重叠的不真实感。

    晚间的寒意侵袭,苏和不着痕迹的抱着双臂。

    当她以一种自认为小心翼翼绝不会被发现的微动作看向温南颂,透过灰蒙的烟雾对上一双半眯起的眸子。

    安眠药已经达到了警戒用量,直接导致温南颂的烟瘾成倍增长。

    他呼出一口烟雾,视线从苏和身上移开。手机嗡嗡震动,在接起电话之前,苏和听到他吩咐司机。

    “暖气调高”

    不怪苏和偷听对方讲电话,温南颂的英式发音很好听。温董交代工作也是惜字如金的风格,简单和直接的决断让这通电话很快结束。

    手里回着几封重要的邮件,温南颂想的却是坐在自己旁边如此安静的女人,苏和是第一个。

    也许是足够宁静的氛围让温南颂的神经放松。他问:“苏小姐有什么忌口吗?”

    别人说这句100%带着讽刺的意味,可苏和说的认真,好像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陈述句。

    “我以为温董不会迁就别人”

    温南颂对苏和的直接有些意外也有些好笑。这姑娘年纪不大,对自己的事儿打听的到多。

    外界对温南颂的评价无非是冷酷、□□、寡情。

    “如果外界关于我的传闻都是真的,苏小姐还要报恩吗?”

    谁人不知道温南颂18岁从老温董手里夺权入主华颂,一路大刀阔斧,一次次豪赌获胜。少年人的狠厉与老辣经年累月的叠加,到如今,无人敢质疑温南颂的手段。

    酒壮怂人胆,此处没有酒但炙热的暖风让苏和一时昏了头。

    “要的,我还想了解更多”

    苏和当了25年的好学生,学习新知识的执着让她屏蔽了阴影里男人的气场,一张小嘴又开启话题。

    “温董是高中就出国了吗?没记错的话是卡斯顿公学院,以商科和法律闻名”

    “嗯”

    “难怪你的英音这么纯正”,苏和吸了吸鼻子,从镇定自若的模具里剥离出来。

    “前年C国交流会我去过一次卡斯顿,生物学院的副教授颁奖的时候故意让奖杯磕到我的腕骨,温董呢?”

    温南颂没说话,垂眸注视着苏和。

    “温董留学的时候有被欺负吗?”

    被欺负这个词37年没出现在温南颂的字典里,他怔了一下,“这不是你该问的”

    苏和未着颜色的双唇被咬的泛白,舌与上颚齿关轻轻擦着,酸涩的嗓音蹦出两个字:“抱歉”

    一路再无他话,车辆在直行的车道上突然左转。

    刘师傅从后视镜里看过来,一边带上蓝牙耳机一边低声说:“温董,我们被跟了”

    秘书的电话打进来,温南颂接起眉心微皱,不过几秒挂了电话,扬声吩咐:“回南山”

    苏和再迟钝也察觉出车内紧张的气氛,她下意识的转头看他,眼里带着几分担忧。

    温南颂以为她在害怕,语气里未见半分安抚,沉了声音说:“坐好”

    炭黑的库里南,宽大的车身开的又快又稳,擦入黑夜被安全的保护色掩盖。爬上一个半山坡后,跟着的车就消失不见了。

    刘师傅谨慎的对耳机里的吴秘书报了平安,吴秘书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交代了几句就去查今晚的始作俑者。

    库里南爬了两个山坡,转过一株又一株高耸的树木。缓缓停稳在一栋别墅门口。

    温南颂径直下了车,苏和推开车门跟上去。

    站在先关,悄悄打量一圈。家具不多,但每一件能有足以匹配这奢华装修的分量。

    去年弗彼得拍卖会最高单价的琉璃瓷瓶随意摆放在玄关白色台面,齐格勒马哈尔地毯一整片的深蓝色像置身大海。

    苏和也有不少积蓄,难以想象这么一大块没有裁剪的地毯是怎么样的奢侈。

    温南颂将西装外套随手搭在琉璃台上,手里点燃一根烟,就这样看在玄关站着的女人。

    刚刚还一副主动靠近投怀送抱的样子,现在进了门又在装什么矜持。

    桌上的手机亮起,温南颂垂眸扫了几眼吴秘书发来的资料,今晚的始作俑者不出意外是温家那几个不死心的外戚。

    他在心里冷哼一声,还有2年,这帮人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手机扔回桌面,发出咚的声音。

    “进来”

    苏和有很好的作客礼仪,得了主人的许可弯腰拖鞋,仔细观察了片刻没有找到拖鞋。看上去像不常有客人来的样子,她赤着脚拎着包慢慢坐到沙发上。

    开放式的厨房,温南颂隔着白色大理石的操作台。单手倒扣酒杯,白色的液体滑进玻璃杯,透明的气泡争先恐后的从水面泵出来。

    酒杯推远,温南颂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苏和已经渐渐习惯温南颂不出声只用动作发号施令的习惯。

    她低着头,香槟色调的液体,酸甜的入口带着两分灼热感。

    “压一压再吃饭”

    让她先压压惊的意思。

    其实苏和并未感觉到不安,这个男人不好接近,可凑近了却总有种莫名的心安。

    就像8年前行步如风的身姿,宽阔的西装背影。

    明明是温家的累赘和烂摊子,明明多一个眼神都不屑分给她。

    却在寒霜真正来临之前挡住了破旧的窗,分别前那句低沉的吟诵,千百次的入梦来。

    温南颂给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白兰地,咬着烟,拿着杯子往楼上走。

    在楼梯转角留下一句,“晚餐一会有人送过来”

    苏和把酒全部喝完,后知后觉发现温南颂把自己独自扔下了。

    该说温南颂心大,还是完全不在意自己这种小角色。

    应该是后者吧,毕竟没几个人赶在温董的地盘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苏和回到沙发上端正的坐好,垂着脑袋看脚下,那抹汪洋像一张沉默的大嘴。

    一不留神,尸骨无存。

    偌大的别墅,静的可以听到心跳。

    她是温南颂带回家的第几个女人,苏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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