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急不慢地下着，车前的雨刮器在勤奋地工作。
车内密闭的空间里，除却若隐若现的皮革味外，谭皓然还闻到一股淡淡的柠檬香味。
坐在驾驶位上的文艺正专注地看着前方路面，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骨节清秀，算不上白皙，手腕处隐隐有青筋浮现。
是她现在工作的一个真实写照。
一个红灯前，文艺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文艺刚滑向接通键，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道男声：“明天我也回来，和文轩一起”
“哦，知道了”
注意到她及其平淡的声音，谭皓然抬头在内视镜里瞟了她一眼。
“记得啊，带点螃蟹给我”
绿灯亮起，文艺启动车子，“我家不养螃蟹，要吃自己去街上买”
那边声调拔高，“不是吧，文老板，我前两天还听文叔叔说你家螃蟹很好吃呢”
“他说好吃你找他要去”
说完文艺伸手挂断电话，自然地转动方向盘转过街角，开进番阳村。
车内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和她说话语气熟稔到这种程度的男人，谭皓然印象中有个能够对上号的人选。
他不太记得那人的姓名了，只记得高中时，文艺和杜瑜会在篮球赛时去给那个男生加油打气。
一个小时前，他们吃过晚饭。
杜瑜被丁恒纶接走，夏博开车将文艺和谭皓然带到4S店后，谭皓然便搭了文艺的顺风车回家。
此时也快到谭皓然家了，文艺突然出声：“你家田那边地势是比较低来着”
她的声音有些轻，闷闷地撞了下谭皓然的呼吸，让他的思绪也停顿了一下。
随后车在他家门口停稳，顺着她的视线，谭皓然看到一个穿着蓝色雨衣的男人从一辆电动三轮车上下来，正在整理着车后座的小型机器。
男人是他的继父赵荣富。
谭皓然收回视线放到文艺脸上，见她沉吟片刻，又转头看向自己。
“要不要去帮帮他？”
她那双好看的眸子格外清亮，一脸认真地盯着他。
谭皓然好像在她眼里看出了许多情绪，有疑惑，有期盼，有鼓励。
他突然有些迟疑。
看出他的犹豫，文艺指向赵荣富手上的机器，“那个是排水的，操作特别简单”
说着她笑了一下，“再说了，你不是想让他们放心吗？”
谭皓然愣住，她怎么知道的？
文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几秒后，他点头，“那我先走了”
看他开门下车，淋着小雨走过车前，朝赵荣富跑去。
赵荣富明显惊讶，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文艺挥了挥手，笑着打招呼。
临走前，文艺看到赵荣富给谭皓然递了一件雨衣。
-
双桥南站，文轩推着行李箱出站后走到大厅，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蓝色的显眼包。
长相不俗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宝蓝色西装，单手插兜站在那，身材高大，外套半敞，内里一件白色衬衫敞着领口。
确实引来不少人的注目。
文轩默默翻了个白眼，尤其是在看到他那喷了发胶的发型后。
“你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今天还有约会？”
桑泽勾唇一笑，露出浅浅梨涡，“你哥我今天确实有约会，不过已经完美落幕”
文轩：“……”
俩人推着行李箱并肩走出来，看着外面还在滴滴答答地下着雨，默契对视上。
“你也没带伞？”
文轩摇头，“这雨又不大，走吧”
他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停车场里那辆十分显眼的红色越野车上，说着就要踏进雨里。
桑泽一把拉住他，“不是，我这头发不能淋雨，你不打也拿出来给我用下呗”
文轩无语，“你今天不是没有约会了吗？”
“那也不行，我可不能这么狼狈地去见你姐”
“我姐不会嫌弃你的”文轩无奈地挣开他的手
桑泽扯了扯嘴角，哼笑一声：“你确定？”
文轩白眼都要翻上天了，这家伙真是麻烦死了。
僵持不下的时候，文艺的电话来了。
“怎么还没出来？不是说到站了吗？”
文轩朝桑泽得意挑眉，回着文艺，“在门口了”
说完他揣起手机推着行李箱就往停车场跑，留下桑泽站在原地踌躇。
最后这位矫情的显眼包还是面对现实，冲进了雨里。
车上，看着坐在副驾驶的这位头发湿哒哒地搭在头上，还散发着一股异味。
文艺拧起眉，嫌弃道：“你又犯什么神经，难闻死了”
听到后座传来的笑声，桑泽双手抱胸，十分骄傲道：“我今天早上约会了”
不等文艺回他，她的车窗被敲响，偏头看向窗外，是一个撑着伞的大叔。
轻按下车窗，外面雨点顺风从缝隙里飘进来，文艺面露疑惑。
“丫头，你这车能不能往旁边挪挪，我已经接到人了要出去”
文艺左右看了看，此时停车场已经停满了，大叔的车被堵在了里面出不去。
而她的车刚好在停车场边缘，只要她挪出去让出一条足够宽的空隙就行。
“好，我知道了”
“谢谢啊，丫头你不仅人长得水灵，心还这么好，可有对象啊”
迎上大叔的热情，文艺客气笑笑，“叔叔，我已经结婚了，孩子都三岁了”
注意到车里的另外两个男人也在看着自己，大叔哈哈笑着说了声“真看不出来”就离开了。
车内两人忍住笑意，文艺启动车子让出一条道。
“你这人设不严谨，五一放假的时候你说孩子两岁，现在就三岁了？”桑泽揶揄道
文艺握着方向盘勾唇一笑，“我孩子刚过完三岁生日不行？”
车开出高铁站，文艺又说：“你那女朋友还没提分手啊”
桑泽这货仗着自己有点姿色，高中的时候就招蜂引蝶，上大学后更加放肆，什么类型的女生都谈过，提分手的还一直都是人家女孩子。
他只得了个花心的名头，倒是鲜少有人说他哪里不好。
据她所知，现在谈的这个是他某个客户公司的人事部经理。
“我们恩爱着呢”
听见他的骄傲回答，文艺轻笑不语。
车在桑泽家单元门口停稳，桑泽理了理自己的衬衫，“有空来家吃饭”
文艺笑着点头应下，目送他离开。
关掉游戏，文轩抬头看向前面认真转着方向盘掉头的文艺。
“姐，跟你说件事”
他语气莫名严肃，文艺“嗯？”了一声，驶入直行车道，回他，“什么？”
“之前我和室友研发的那个小程序游戏，赚了点小钱”
文艺眉头微挑，“分到多少？”
“到手十二万”
“不错嘛，这钱你要存着当老婆本？还是拿去投资？”
文轩摸着下巴思忖片刻，“我爸债还完了吗？”
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文艺罕见地沉默了。
文振光这些年不仅有银行贷款要还，还有外债要还，其实并没有赚到多少钱，收入也只能保住一家人正常温饱。
当初也是因为有这方面原因，她才选择留下来。
“放心，你爸那点债早就还得差不多了，你以为我在家吃白饭啊”
听见文艺的回答，文轩无奈笑了，“可要搞品牌，你就不可能先还债，用这笔钱先还吧”
文艺摇头失笑，“我觉得你爸不会同意”
“那我们先去还了再回家”
他的语气十分坚定，看来是早就下定了决心。
倒是没什么好再劝的，文艺无声吐出一口气，“全部还掉也还剩几万，你什么打算？”
“你的意见呢？”
“投资，至于投资什么，怎么投资你自己研究”
闻言文轩向前探身，手扶着她的椅背，“你是专业的，不给点意见？”
文艺笑着摇头，没说话。
捕捉到一丝异样，文轩靠回椅背上，沉默看向窗外，是开往外债债主家的方向。
他唇角翘起弧度，无声轻笑。
-
回到家，文振光和奶奶坐在客厅择菜聊天，左秀英正在厨房忙活。
“你们把债还清了？”
对上文振光的问题，正在换鞋的文艺耸肩不语。
走进客厅，她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后提着行李箱刚走进家门的文轩。
“你哪来那么多钱？”
文振光语气严肃，甚至带了点质问。
放下行李箱，文轩看到左秀英也从厨房快步走出来看着他。
“我自己挣的，记得之前我说和室友一起做小游戏吗？你们还说我不务正业来着”
他一边换鞋一边继续闷闷道：“就是那个游戏，我们赚了钱，我分到了十二万”
换好鞋，抬头就撞上父母惊疑的目光。
“别惊讶，现在互联网时代，都是吃流量红利”
文艺打开客厅电视，淡淡出声。
推着行李箱走到柜子边，文轩默默拿起柜子上的干毛巾擦着行李箱上的水。
“你们没搞贷款那些乱七八糟地就行”左秀英撂下这句话就转身进了厨房
文振光的视线一直放在文轩身上，直到他推着行李箱走进房间。
“真没搞那些乱七八糟的贷款什么的？”
他又看向文艺，不放心地问道。
按着遥控器挑着剧目的文艺点头，“嗯，他比我靠谱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奶奶把择好的菜收起，看着收拾垃圾的文振光，忿忿道：“我两个孙子都长大了，晨晨回来帮了你多大的忙？轩轩还在上大学就知道帮你分担，你还想这想那，你在他们这个岁数知道些什么？！”
文振光连点了好几下头，语气无奈，“是是是，你两个孙子最厉害了，村里谁不知道”
奶奶站起身往厨房走，“你知道最好，别还不知足”
把垃圾收拾进垃圾袋，文振光洗了手后在文艺身旁坐下。
文轩整理好行李走出来就看到这略滑稽的一幕。
他看着文振光不时看一眼认真看着电视剧的文艺，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整个文家，能让他露出这个神态的只有他的宝贝闺女文艺。
他大概知道他爸想问什么。
还是那个问题：他姐到底为什么辞职，为什么留下来。
其实很早之前文艺就说过，她是因为厌恶了职场。
但他们心里都知道，没有无缘无故的厌恶。
何况桑泽之前和他说过，文艺的工作一直挺顺利的。
所以，文振光真正想知道的是，文艺到底有没有受委屈。
看得出来，他并不想让农村困住文艺。
和其他希望女儿离自己越近越好的父母们不一样，他们认为文艺应该飞得更高，可以飞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