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微凉的风吹过，一片片的稻田里金黄色的稻浪顺势起伏着。
靠近湖边的一块稻田里，轰鸣着来回穿梭的收割机突然停下，轰隆轰隆地抖动了两下，稳稳地停住。
跟在这个大力士身后的那辆深蓝色农用三轮车满载着稻谷，颠簸着从稻田里开了出去，一道高挑身影从收割机上下来走向田埂。
左秀英在水泥路边停稳电动三轮车，从车座下拿出保温壶走向田埂。
摘下右手的白色劳保手套，手指捏着袖口，文艺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掉从额头滚落到眼窝里的汗珠。
看了眼走过来的左秀英，她顺势在田埂边坐下，压弯了倔强生长的杂草，拿起自己的水杯。
“还有一车？”走过来的左秀英把保温壶递给她
文艺拧开保温壶往自己杯子里倒着微凉的水，“嗯，明天有雨，老爸说下午不休息了，把棚屋门口的那块田收了”
左秀英轻点头，“好，下午我把门口晒的收了，让你爸到时候带过去一起卖了”
说着她在旁边坐下，盯着文艺喝完水拧杯盖的动作。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开口说道：“你知道你小学同学杨茵吧，她要结婚了”
文艺放下杯子，看向停在地里的收割机，漠不关心地开口，“国庆吗？我爸去不？”
“你这丫头，你知道我想说什么”说完左秀英又叹了口气，“算了，你缘分总会到的”
听着她的自我安慰，文艺没忍住笑出了声。
“对了，听你小姑说谭皓然回来了，和你当初一样，也是辞职回来的”
闻言文艺微怔，偏头看向她，眼里充满惊诧，“谭皓然？”
“嗯，回来几天了吧，也不出门，估计是受了什么打击？他妈这两天都愁坏了”
文艺眉头紧皱，一时震惊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自高考填完志愿后，她再也没见过谭皓然。
按理说他应该过得挺好的才对。
半晌，左秀英站起身轻拍了拍她的头顶，文艺回过神。
农用三轮车的马达声在耳边逐渐真切，她清了清嗓子，带上手套走向收割机。
伫立在稻田里的大力士被文艺唤醒，轰鸣声中最后一车稻谷被运走，她将收割机开往下午要工作的那块地。
回家的电动三轮车上，左秀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轩轩刚说后天回来，你去接他？”
文艺收回看向谭皓然家方向的视线，点头应下。
看到站在路边朝她们挥着手的村长李平，左秀英把电动三轮车在路边停稳。
迎上他的笑容，文艺了然，“通过了？”
李平憨厚的笑容像是刻在他经岁月打磨的脸上一样，他重重点头，“通过了通过了，还有，县里说我们可以先看看能卖多少”
说着他看了眼也盯着文艺看的左秀英，又看向文艺，“晨晨，你看后面我们怎么弄？”
文艺点了点头，唇角翘起好看的弧度，狡黠一笑，“文轩回来有活干了”
不等这两位疑惑发问，文艺看向李平认真道：“平伯，你先让大家统计一下都知道有哪些店比较靠谱，尤其是那种销路更广的”
李平点头，脸上的笑容愈深，“好，好啊，我这两天就让他们统计”
“嗯，文轩回来我让他帮我们搞个网站”文艺看向左秀英，“妈，等网站弄好你先研究网站”
左秀英还没说话，李平立刻接道：“对对，秀英你比我们文化程度高，网上那些东西你学得快”
见状左秀英笑了，“好，行，没问题”
站在路边目送她们的三轮车离开，李平还是很感慨。
文艺两年前从北京辞职回来后，没多久就开始帮她爸妈养殖小龙虾。
那时候文振光天天在家和自家闺女吵架，因此他这个村长和村委书记张自威还去调解过好几次。
说来他到时也能理解文振光，好不容易培养的985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本应该在大城市坐着办公室舒服地拿着高薪。
结果说辞职就辞职，说要留下养小龙虾就要留下。
这事搁哪个家长身上都不好受啊。
再后来，文艺不仅学出了门道，还琢磨出搞个村里的小龙虾品牌，联动村子里养殖户一起卖。
也就在前不久，她组织大家开了个大会，讲明白了前前后后怎么弄以及会有什么风险之后，大家投票通过，决定搞一搞这个东西。
那天她把策划给到他手里，让他拿到县里去审核，前两天他们还去县里专门讲解了这个方案。
今天县里通知他，说是通过了并且给予支持，很看好他们。
还说做策划案的年轻人了不起，品牌做起来后，一定要对她做个采访来着。
他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想往村外跑，这文艺倒是真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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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然，吃饭了”
听见门口传来的声音，躺在床上的谭皓然睁开眼，望着白色的天花板，眨了眨眼，起身下床。
打开房门出来，往卫生间走去时看到了一身灰扑扑的赵荣富走进家门。
目光交错间有一瞬的尴尬，他看到赵荣富朝他挤出一抹笑，有点勉强。
看着他关上卫生间的门，赵荣富垂眸吐出一口气。
这孩子回来后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就中午的时候出来吃个午饭。
问他话也不搭理，只说自己没事。
才回来几天，明显更瘦了些。
“下午还去吗？”从厨房出来的谭金月看向赵荣富
赵荣富摇头，把手上的那副灰色劳保手套往手边摆满了杂物的柜子上一扔，“王二家下午要收，等这场雨下过吧”
“他家还没收？之前不是说已经卖了吗？”
“吃饭吧”赵荣富往厨房走去，边洗手边继续说，“上次是卖了他三叔家门口那几亩地，他自己的还没收”
谭金月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依旧紧关着门的卫生间，顿了两秒，还是转身走进了厨房。
冒着热气的几道菜被端上桌，随着卫生间门被关上的声音，谭皓然出现在厨房门口。
看他径直走向正对着窗的那个座位，面无表情地端起他面前的那碗饭，拿起筷子夹菜，细嚼慢咽地小口吃着。
动作不紧不慢，神情十分专注，像是被设置了固定程序的机器人一样。
赵荣富咽下嘴里的青菜，看向谭皓然，轻咳了声：“皓然啊，排骨汤多喝点”
谭皓然轻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见状谭金月拿夹出一块排骨放进他碗里，斟酌道：“妈妈知道你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到底怎么了我们也不问你”
顿了下，她放下手上的碗和筷子，抬手握住他端着碗的那只手的手腕。
这闷热的天气里，他手腕上的冰凉让谭金月怔愣了一下。
她下意识紧了紧力道，柔声道：“可是你这样我和你赵叔叔是真的很担心，哪怕出去走走散散心呢？再难跨的坎，有我和你叔叔在，总会过去的”
谭皓然眼皮耷拉着，没有丝毫反应。
好半晌，在谭金月轻叹了口气准备松开手的时候，谭皓然抬眸看向她。
一双眼睛很干净却是没有什么神采，看得她这个母亲的心里像针扎般密密麻麻地疼，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明天我会出去走走，妈你们别担心，没事的”
他的声音沙哑微低，有气无力。
看她面色稍缓，谭皓然继续垂眸吃饭，从那碗玉米排骨汤里夹起一块玉米仔细啃着。
见状谭金月连忙松开他的手腕，偏过视线和赵荣富对视上，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吃完饭，谭皓然放下碗筷，他抬头看向窗外。
日光透过微薄的云层照向人间，越过门口的树荫映在墙上，沿着窗边爬进屋里，让他微凉的身体突然有了暖意。
走出去吧，谭皓然想着，如果真的可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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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文艺将收割机开进棚屋里的停车棚。
这种棚屋在这里很常见，是养殖户们盖在自家稻田附近的小屋，临时放些饲料和捕虾笼。
文艺脱下手上的劳保手套放进帆布袋里，锁上停车棚的门，手指绕着钥匙圈转着钥匙，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水泥路上。
手机铃声在空旷的水泥地上突然响起，文艺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接通来电。
“喂？”
“什么时候有空来双桥啊”
文艺将钥匙晃进手心握住，在路边随手摘下一朵野花，漫不经心道：“后天要去接我弟，明天如果下雨的话可以，不下雨得收稻”
“好吧，你要是来的话提前和我说，我得跟我妈打个招呼”
文艺嘴角翘起弧度，声音也带着笑意，“嗯好”
“你知道谭皓然回来了吗？”
文艺脚步一顿，看着手上那朵紫色的野花。
花瓣向外微卷，露出脆弱的花蕊，迎风摇摇欲坠。
注意到她的沉默，杜瑜轻叹了口气，“我听丁恒纶说的，前两天他和夏博组队一起打游戏的时候聊到了谭皓然，说他这几年不太容易”
文艺扔掉手上这朵花，声音听不出情绪，“我知道他回来了”
“那天夏博也没细说，不过听他那样说，感觉好像真的遇到什么事了”
说完杜瑜像是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声调突然拔高道：“你知道黄秋梧她要结婚了吧？”
文艺眉梢扬了扬，不禁失笑，“我从哪里知道啊”
电话那头的杜瑜置若罔闻似的继续说道：“她竟然也给我送了张请柬？！她应该也会请谭皓然吧，你想去吗？”
已经走到岔路口的文艺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谭皓然家，从这个角度能够很清楚地看到他家门口的情况。
沉默两秒，文艺无奈道：“我去干嘛呀，先挂吧，我回家了”
挂了电话，她看到谭金月从家里走出来收晾在家门口的衣服。
片刻后，她收回视线往家走。
听爸妈说是在谭皓然刚上初中的时候，他随着改嫁的妈妈谭金月到了他们番阳村。
不过那时候也在上初中的她是住校生，并不知道这件事。
后来他们都考上了双桥县最好的高中双桥中学，即便是分进了同一个班，她依旧不知情。
还是在高考结束后，听大人们讨论着村里他们这一届有两个高考生考上了985大学。
那时她才知道另一个是他，他们竟然住在同一个村。
如果早点知道，那时候她或许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