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协力

    那是沈明川第一次见到云培。

    潦草挽起的头发灰白,仿佛夹杂了不少伤心事,脸很瘦,皮肤很白,上面被岁月印上了些许痕迹,但在皎洁月光下,仍旧可以看出他有着一副俊秀的面容。

    沈明川闻声,泪汪汪地抬头看去,如同受了伤的困兽,“叔叔,可不可以救救我?”

    “我都说了你吵到我眼睛了!”云培耍无赖,翻了个身正对月亮,随手折了根旁边的草,吊儿郎当叼在嘴里。

    沈明川立刻噤声:“那我不哭。”

    云培再没听见惹人心烦的抽噎声,并且除此之外,他连呼吸声都没听见了。

    他迅即翻过身,趴着坑口朝那小孩儿看,发现他竟然在憋气!

    云培捡了个半拳头大小的石头扔向沈明川肩头,愠怒道:“你小子是傻还是听不懂人话?我是叫你别哭,不是叫你把自己憋死。”

    岂料十岁的沈明川却说:“如果不憋气的话,我会控制不住发出吸鼻子的声音,会更惹你烦的。”

    云培怔然,惊讶于他的觉察度。

    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他自己在这小子眼里倒坏得彻底了,便问:“小孩儿,你可有酒?”

    “没有,”沈明川讷讷摇头,然后又说,“但家里有,我母亲酿的。”

    “这样,我救你上来,你叫你母亲许我一壶酒,可好?”

    沈明川点头如捣蒜,“好好好好!”

    云培见沈明川答应得如此爽快,眉梢一挑,立马站起来飞身跃下坑口。

    这一幕,飘飘然的云培在沈明川看来,仿若人世遥不可及的谪仙,还不待他反应,云培就提溜着他的衣领把他带上了地面。

    “快,把我带到你家拿酒喝!”云培用胳膊肘抵了下沈明川的背。

    沈明川惊魂未定,却也连连点头,脑子里全是方才云培飞身跃下救他的画面。

    那种英姿简直太令人神往了!

    怀着激动澎湃的心情,沈明川带云培一起回了家。

    家里人由于找不到沈明川,急得团团转,直到离家最近的那条道上一前一后出现了两个身影,沈母这才安下心来。

    沈明川将方才所发生的事讲给母亲听后,沈母对一旁的云培是万分感谢,不仅许了他一壶好酒,还许了他一桌饭菜。

    吃饱喝足后,云培要走,可沈明川一个箭步挡在他面前死活不让。

    沈母拽沈明川袖子:“明川你做什么?别挡着云先生路了。”

    沈明川撇开母亲的手,一脸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云培。

    云培喝得晕乎乎,揉了揉眼睛,道:“小子,我又没欠你什么,拿这副表情对我是几个意思?”

    话音未落,下一刻沈明川就“唰”地一下跪在了云培跟前。

    在场的人都惊了,云培瞬间酒醒,他暗呼不妙,没想到接下来还真是——

    “晚辈不才,还望前辈收我为徒!”沈明川字字有力,神色坚定。

    “我不收徒的,另觅良人吧。”说完,云培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沈家大门,扶都没扶一下沈明川。

    “为什么!”沈明川冲他离去的背影大喊。

    “麻烦。”

    -

    云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徒弟找上门这种事,他先前也遇到过不少。

    而这些徒弟们呢大多太有上进心,每天都是“师父师父,今天教我什么”,“师父师父,明天教我什么”,“师父师父,后天教我什么”……

    云培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每次都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开溜,后来就干脆不做这个师父。

    如此几次后,他再也不收徒。

    他从来都知道那些人是三分钟热度,一旦过了那个劲儿,怎么催都不管用。

    而且就本身来讲,他们个个都是富家公子,是他云游四方给王公贵族舞剑表演结识的人。富家公子哪会认真悟道,继承自己的家业还来不及呢。

    沈明川虽然是个穷小子,但估计跟他们也大差不差。

    -

    沈明川仍旧每天都会来旷野呆上很久,可如今这样的行为不是为了思念逝去的父亲,而是希望自己能够再次遇见云培。

    他对云培一无所知,当然除了他会功夫这件事。

    等了两三天,沈明川依然没有见着云培的影子,希望一点点破灭。

    然而有时候偏偏就应了那句话“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而放在沈明川这里则是,“蓦然抬头,那人却在大树枝头睡。”

    这不,此时的他正站在一棵枝丫葱郁的树底下想要抬头看看天色如何,怎料目光刚一移动,云培横在树干上大大咧咧的睡姿便猛然闯入他的视线。

    沈明川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却又是喜出望外的。

    他坐在树下等他醒来。

    待到云培的鼾声结束,沈明川立即从地上蹦起来,拖着嗓子喊:“师父——”

    “嘿哟,你小子……”云培被那声“师父”骇得不轻,没稳住身形一下就从树干上滚了下来,“嘶……我的老腰。”

    “师父,您没事儿吧?”沈明川扶他起来。

    “没事儿。”云培疼得龇牙咧嘴,但仍旧摆摆手,接着才意识到不对劲,“谁是你师父!小子我警告你别乱认哈!”

    “你是我师父啊。”沈明川狡黠笑道。

    “我不是!”

    “那你怎样才肯做我师父?”

    “我怎样都不肯做你师父。”

    云培软硬不吃,拍完身上的杂草后就要从沈明川身边擦过。

    这次,沈明川没有拦住他,任由他跨着大步,自由自在地朝前走,好几步后,沈明川才扯着嗓子问:“云前辈,你会一直在这儿吗?”

    云培步伐游离颠倒,他声音透过旷野稀薄的空气绕到沈明川耳边,“居无定所,择一安心处,浪得几日是几日。你若烦我,我便走了。”

    话虽如此,但若烦云培的事换成别的什么,估摸着也就是说说而已。

    比如烧鸡、美酒、花生米之类的,隔天,云培常睡觉的大树下就多了这几样东西。

    动动脚趾头都知道是谁送来的。

    他忍住不吃,忍到晚上,直到自个儿懒得去镇上买东西,最后实在没忍住,跳下树抓起那只烧鸡便大快朵颐起来。

    奇怪的是,沈明川居然没有出现。

    于是有了这样的第一次后,一连好些天,树下就莫名其妙地多了很多吃食。

    有时是卤菜,有时是各类小炒,而美酒总是不变的。

    云培吃得欢快,饮得尽兴。

    然而时日一长,他偶尔也会想起沈明川那并不宽裕的家庭本身,小小的围栏围着小小的空地和小小的茅草平房,一家人风平浪静地过着恬淡日子,大鱼大肉、好酒好菜哪能是天天有的。

    沈明川不比那些富家公子。

    思及此,云培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同时心里还有点愧疚。

    于是在一个天气凉爽的日子里,他仰头饮完杯中的最后一口酒,便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说:“出来吧。”

    听得此话,沈明川大步流星,他满眼欣喜地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跑到云培跟前,“到,前辈!”

    看着板正站立的沈明川,云培不由失笑,“你小子倒还有模有样。”

    沈明川憨憨挠头。

    “想学轻功,还是想学剑法?选一个。”

    “都想。”

    “做人不可太过贪心。”

    沈明川低下头,似在仔细思忖。

    云培打量着面前煞有介事的小孩儿,又想起这些天他送来的吃食,问:“你母亲和家里人很乐意你跟着我学?”

    “你是我救命恩人,自然的。”

    “所以你学这些是为了日后遇到危险时能救自己性命?”

    沈明川摇头,“前辈您从地面飞入陷阱底下救我的时候,当时我只觉得您很英俊潇洒,以后也想要有您一样的风姿。可是后来,在回家的途中我不停地想起战死沙场的父亲,我忽然就看透了自己。”

    “怎么,想学你父亲一样,报效国家?”

    沈明川再次摇头,“母亲从小就跟我讲,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可‘顶天立地’有很多种活法,父亲为国捐躯是为一种;其他男子操持家业又是为一种;前辈在自己的世界里逍遥恣意也是为一种。而我,想行侠仗义,想打抱不平,想解他人苦难,自然亦是为一种。”

    云培远眺天空,整个人倚靠着大树树身,忽然有一瞬的失神,“胸中有大义自然是好的,可有些事情你想得太简单了。”

    但沈明川说:“想得简单是我当下的经历只能让我这样想,可谁能料到以后?料不到的以后就更应该砥砺前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云培一时感慨万千,对说出方才这番话的沈明川刮目相看。

    要是二十几年前的自己也能这样想,估计就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了。

    “就冲你刚刚说的,小子,我看好你!这样,轻功、剑法我都教给你,只要你认真学,我必倾囊相授,但切忌三分钟热度,否则到时你学到手的我全给你废了!我今儿就破例,收了你这徒弟!”云培载兴说道。

    沈明川双眸霍然盈满光亮,双腿自前一跪,“师父,受弟子一拜!”

    尾音落下,风动树梢,鸟雀长鸣。

    此时正值日暮,二人在夕阳余晖的投影里结下了深重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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