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觉

    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过度的酒精摄入并没有带来太多晕眩与不适,整个人反而比平常清醒,甚至更为敏锐。

    裴决坐在座位上,神色如常,默不作声。

    他的父亲应该应酬过很多次这样的场合。

    只是相比父亲和母亲的八面玲珑,自己在这帮人眼里,估计很难相处。

    酒过三巡,这些深州总部来的业务骨干渐露疲态,一个个松弛下来,出去抽烟的、换桌劝酒的,都与一开始的小心谨慎、察言观色大为不同。

    不过在场留下的,还是会时不时朝自己看来。

    裴决垂眼,两指拨弄还剩一点底的酒杯。

    透明酒水沿着杯壁摇摇晃晃,宴厅明亮的顶灯在桌面折射出几道斜斜的光纹。

    似是察觉他的疲惫,这个时候并没有人来打扰,就连近处的说话声都小了许多。

    意识到这点,裴决抬头,笑着对在场众人说:“这几天大家辛苦了。”

    “回去休息吧。”裴决温和道。

    住的地方就在楼下,为了招待这群来自总部的骨干工程师,东捷还是很大方的。

    话音刚落——

    “哪里……”

    “裴总说的什么客气话……”

    “就是。难得来一趟,能见裴总我们高兴还来不及……”

    迭声的应和。

    裴决没说话,面上只是淡笑。

    随即,场面上的客套销声匿迹。总工程师王部长起身招呼大家离开,临走贴心叫来服务员,说给裴总上点解酒的,说着,扭头看了眼裴决,笑着道,裴总,这么晚了,代驾不方便,要不就在这里——

    裴决面色如常,微微摆手,总工程师便识趣关上门离开。

    空气里,浓郁的酒精气息混合残羹冷炙的油腥,不是很好闻。

    夜风从窗口汇入,临到跟前,风声都淡了。

    服务员很快端了杯解酒茶进来,见偌大宴厅只有一个人坐着,便没关上门。

    裴决没喝茶,他拿起搁在一边的手机。

    脑子这个时候还是很清楚,所以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做什么。

    只是置顶的信息栏已经许久没有说话了。

    说什么呢……

    输入点了许久,裴决只是叫了她一声:“影影。”

    发出去后好像就不是那么清醒了,想了想,他问她:“在做什么?”

    一墙之隔的走道——

    往回走的钟影低头看着裴决发来的第二条信息,同那些出来的工程师迎面。

    正准备回,程舒怡的信息一连进来好几条。

    “千万别回来。”

    “要不你还是回去吧。团领导来敬酒了。搞笑呢吧!”

    “这怎么喝?!疯掉了!这帮人打量着明天不上班是吧……”

    钟影问她:“你呢?”

    程舒怡:“我躲卫生间呢。你可千万别回去!我不在啊宝贝。”

    钟影笑:“包怎么办?”

    程舒怡:“我去楼下和服务员说一声,让他们帮我们拿出来。你记得去前台拿。”

    钟影:“好。”

    她低头回着信息,耳旁忽地传来几句碎语。

    “……交道是不好打……把握好分寸就行了——回去别说些有的没的。”一位瞧着像是领头的中年男人压低声音道。

    “吴总至少面上和和气气,还能和我们开玩笑……这位说话都要吊着心。”

    擦肩而过的这群人,钟影想起来应该就是之前去露台抽烟的。他们嘴里说的,自然就是吴宜和裴决。

    “他又不是你儿子,你吊什么心?”

    “按时发工资就好了呀!”

    人群沉闷的当口,一道插科打诨传来——东捷不愧是隐形的相声培训集团。

    “去你的!”前面说话的人顿时又气又笑。

    “哈哈哈!”

    气氛骤然松快。

    钟影听得也忍不住笑,手机上正要回裴决,就听走到身后、等在电梯前的那帮人又说:“没给裴总安排房间吗?这么晚了,喝了不少啊……”

    “问王部。”

    话音落下,一道佯作心虚的声音笑着传入:“我提了——要不现在你们谁再进去问问?”

    瞬间,无人应答。

    钟影:“……”

    电梯达到的声音传来,众人仿佛无事发生,脚步飞快,没一会,门就关上了。

    钟影回头,莫名好笑。

    迎面走来的服务员有些好奇地瞧了眼站原地不动的钟影,见状,钟影拉住他,问道:“刚才那些人是在哪里聚会的?”

    服务员往前指了指:“走到尽头就是。”

    东捷包下的宴厅明显要比他们艺术团搞的大许多。

    钟影进去的第一眼都没找到人。

    正对巨大的落地窗,能看到南州整个中心商区的繁华熙攘。

    和之前露台的景色不同,也许是面前的场地实在宽大,窗外敞开的夜色也分外辽阔。

    此刻,夜色宁静,好像巨鲸栖息的海底,波澜不惊。

    室内绿植隔开一道休息区,光线往里暗了许多,不过还是能看到背朝她、坐在沙发上正低头琢磨手机屏幕的裴决。

    屏幕上黯淡的光朦胧地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鼻梁到下颌的线条利落清晰,整个人有种规整又迷离的错觉。

    “裴决。”钟影朝他叫了声。

    话音传到耳边,他一下怔住。

    太不真实了。

    眼前的信息还未得到回应,耳旁却做梦似的响起钟影嗓音。

    他扭头,望着不远处的钟影,试图清醒地问:“怎么在这里?”

    钟影笑着朝他走来:“团里庆功聚餐。”

    “刚才看到你们的人出去”,说着,她伸手往外指了指:“好多人,说你喝了酒……”

    “喝了多少?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我没喝酒。”

    裴决盯着钟影嘴唇,试图去分辨她说的每一个字,话音到了耳边,他也试图去听清。大概有那么几秒,他确实是听清了钟影在说什么,可剩下的所有时间,他只能盯着她,动都不能动。

    “……裴决?”

    钟影在他身旁坐下,见他看着自己不说话,伸手在裴决面前晃了下。

    裴决握住钟影手腕,闭了闭眼。

    这种感受太陌生——以往那么多次醉意上头,都没有一次有这样的感受。

    钟影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握住,没有说话。

    面前的夜色无边无际。

    晚风不知道从那扇窗口拂进,带着极浓的春夜气息,掺杂着一点微醺热意。

    “裴决……”

    “影影。”

    两人同时开口,都在一瞬间抬起头、睁开眼,望向彼此。

    “你说什么?”裴决握紧她的手,低声询问。

    钟影望着他,望进他深不可测的漆黑眼瞳,恍然明白,他是真的醉了。

    只是不同于十六岁那年,裴决高考后的那次喝醉。她也被他这样盯着,沉默又压抑,仿佛要拖拽着她的魂魄进入他的身体。那个时候,钟影不知道自己脸红了,她只感到一阵惊慌、一阵无措,一阵急于想要逃离的冲动和不安。仿佛只要慢一步、半步,她就再也跑不掉了。所以她甩开了裴决。

    时隔多年,再次被这样的眼神凝视,钟影却忽然觉得难受。

    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失魂落魄,更没有想要逃离的冲动。

    她看着注视自己的裴决,良久低声:“喝多了是不是很难受?”

    裴决愣了下,像是有点意外,又像是意识到什么。钟影感觉自己的手又被他握紧了些许。

    半晌,只听裴决也低声道:“还好。”

    钟影看着他,忍不住想笑,觉得他这样怎么有点小心翼翼。

    未等说什么,裴决又低声:“下次应该不会喝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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