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八十多平方米的房间里，灰蓝色的窗帘拉得很紧，没有露出半点空隙，木质的桌子上污垢积起了厚厚的一层，一张黑色的凳子靠背坏了，四个脚也长短不平，厨房里堆得一片狼藉，还能看见蟑螂爬行，单人沙发上堆满了脏衣服，茶几上和地上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纸箱。

    昏暗的灯光，脏乱的房间，唯一的净土是那张一米六的单人床。

    而床上此时，坐着一个气质清冷容貌娇美大气的女人，她双腿交叠，姿态散漫，两指之间还夹着一支点燃的烟。

    两天前，她还是华夏一名刚毕业的博士生。

    “我已经来了，你不露个面，未免有些没意思了。”她的声音清脆而沉静，像一首韵味十足的长诗。

    话音落下，只见室内降下一束光，随后，一个模样温润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男人出现在眼前，他一身金黑色的大襟袍，黑色的长发倾泻散落，没有任何约束。

    五官精致，棱角分明，眉目疏离，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不可攀。

    他慢慢地往前迈了一步，倏然露出一抹笑，“好久不见。白芷。”

    寒冬中破晓的暖光，便是如此。

    白芷微微抬眸，一双眼深不见底，“好久不见，柒染。”

    两天前，一道许久未闻的声音彻底打断了她平静如水的生活，来自卡牌世界现在的掌控者——柒染。

    他说：“如果你不想看到清越掌管的世界彻底消失在三千世界，就来卡牌世界找我。”

    为此，白芷毅然决然找上了法则，跨越虚空来到了这，灵魂附着身体后，她才意识到，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否则，怎么会有一具身体，从头到尾如何契合她。

    “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了，需要我做什么？”她单刀直入，不想有过多的寒暄，目光停留在那张与陨落前的神明清越三分相似的脸上，无法移开。

    上万年了，神明陨落已经有上万年了，她遵从众神的期许在华夏如同人类一般生活，用自己的金龙神力守护华夏，一切都完成得很好。

    她以为自己已经能毫无波动。可是，看到这张相似的脸，却还是痛苦不堪，思念潮水般涌现，越压抑，越浓烈。

    白芷将指尖的烟娴熟地放在嘴边，云雾缥缈里，她仿佛看见当年清越陨落时的模样，那是她第一次到卡牌世界，也是第一次看见身为神造物的柒染。

    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卡牌世界的历史文化，再次断层了。”柒染道，“没有文化作为基础的世界文明，就像没有命脉的人类，注定要消亡。若非迫不得已，我不会打扰你。”

    “所以，你让我来要做什么，创建新的文化历史？我的神力如今只能支撑我跨越世界虚空。”白芷只抽了一口烟，便放下了，看它慢慢燃尽。

    柒染望向她侧过的脸，冷冷清清，“不，我希望你留在卡牌世界，利用华夏的历史文明复苏世界文化。两个世界本就是一体两身，文化相通。你只需要做出相应的卡牌，之后的事由我来解决。”

    屋内静谧无声，他在等她的回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芷站起了身，向他伸出了手，“把万神祭给我，我就答应你。”

    她的眼神执拗坚定，眼里隐藏着疯，柒染的手搭上手腕处的佛珠，微微收紧，半晌后妥协地启唇，“好。不过，你要与我签订法则契约。”

    卡牌世界，顾名思义，以卡牌为主。

    每个人出生自带卡牌之力，五岁后进行卡牌系统的觉醒仪式，觉醒成功的人就能链接上世界的辅助系统，成为卡牌师。

    觉醒失败的人，就是普通人。

    整个世界的至高者为神明清越，然而万年前神明陨落后则由神造物系统1号柒染接管。

    系统是掌管整个世界运行的存在，分为主系统、分系统、辅助系统和基础系统。

    普通人只能接触到基础系统，而卡牌师则是链接辅助系统。

    年满十七岁时，会进行再一次的系统觉醒仪式，所有成功的人都会拥有一张本命卡牌，接着，会有专属自己的一对一辅助系统。

    系统开启后，卡牌师和普通人就开始了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周战、月战、年战是每位卡牌师十七岁后就要面对的强制性考试，是一种对战考核，类似于现代的九年义务教育，必须、强制、不可忤逆！

    通常时候，周战都会在每周六的早上十点开始，由系统随机组队相同等级的卡牌师进行对战和卡牌考核。

    周战持续两天，全程进行转播，便于普通人和不用参与考核的卡牌师观看。

    参加考核的卡牌师在自己的考核结束之前，都不得离开卡牌虚空。在此期间可以观战，也可以针对分组向系统提出调换申请。

    不过这大多数都没用，因为系统的分组安排通常只在开始前十分钟公布，可卡牌师需要提前五分钟到达卡牌对战场。

    考试开始的时候，无论卡牌师是否准备好，无论卡牌师在干什么，都会自动被传送到卡牌虚空，开始能力和对战两方面的考核。

    卡牌能力指的是卡牌师制作卡牌的等级和能力水平，这一方面，只要你制作的新卡符合自身的卡牌师等级，且卡牌技能能够通过虚空系统给出的关卡，便算过关。

    这一关其实是“送分题”，主要是为了督促卡牌师进行卡牌制作，避免消极对待。也因此，部分卡牌师只求过线，导致卡牌水平良莠不齐。

    第二关是对战。系统随机匹配同等级的两个人，两人使用手上现有卡牌进行对抗，胜利的一方能够获得额外奖金，失败的一方系统评判合格则无事发生，若不合格，就会被扔进卡牌卡牌试炼场进行特训，直到合格才能出来。

    月战与之相同，唯一不同的是胜利的一方可以选择是否要继续再次匹配对决，奖金是翻倍的，但输了则需要舍弃一张卡牌。

    年战只有一关，但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会持续进行五局的两两对战，五局全胜者会进入混战，混战是团队制，若所在团队获胜，则会得到大量金币和卡牌世界生成的过年大礼包一份。

    并且，年战可以请外援，故而每年的年战，都是卡牌虚空大乱战的时候，你几乎能看见所有你想要看到的卡牌师。

    因为厉害的卡牌师和公会学院都会出席年战，也有挑选优秀人才之意。并且会颁发类似年终奖的奖金，这也是吸引许多卡牌师的对战。

    没错，卡牌世界也有过年！

    以1月1日为年战开始的日期，持续三日，随后直到二月底，都不会再进行周战和月战。

    当然，如果你成为五级以上的卡牌师，以上这些周战、月战、年战就不需要了。

    你可以选择加入一些帮会，也可以自由行动，只要每年向卡牌虚空认定一张符合本身等级的卡牌就可以了。

    除此之外，你每个月还能收到卡牌世界一笔不菲的补助。

    卡牌师总共分为九个等级，现存的卡牌师最高等级是八级，屈指可数，但他们几乎都是各个帮会的会长。

    七级的卡牌师相对多一些，却也不过一百多名。六级的卡牌师便多了，在人口一千万的卡牌大陆，六级的卡牌师大概有七千来个，五级的卡牌师有六万多人，其他的大多数便都是一到四级的卡牌师了。

    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一级卡牌师。

    而四级卡牌师和五级卡牌师看似一步之遥，但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没能跨过这个坎，止步于此。

    当然，这个大陆不只有卡牌师一种职业。

    若没能成为卡牌师，你可以选择成为修复师，帮助卡牌师进行卡牌修复。

    也可以选择成为锻造师，为卡牌师的卡牌制造一些属性加成的东西，又或者华而不实的衣服首饰，用现代话来说，就是“皮肤”。

    以上两种职业都有一个基本要求，你的卡牌能力和某一技能通过了辅助系统的考核，获得了资格证书，就可以从事该职业。

    拥有卡牌能力的人，若能跨过那道坎，便能成为卡牌师，若不能，便可以选择这两种职业。

    卡牌能力是先天的，整片大陆的人自出生起便会出现一张绿色植物卡牌，作为身份的象征，类似现代的身份证。

    如果没有卡牌力，连链接基础系统的能力都不具备，也没有绿色植物卡牌，那就要看你的家庭如何取舍了。

    分系统之一的十五号管辖着万民城，没有卡牌之力的婴儿诞生之后，万民城会向家庭发出信件，是否选择将孩子送到万民城代养。

    万民城囊括着所有不具备卡牌之力的先天缺憾之人，也居住着普通人和一些卡牌师，他们就是不舍得将孩子单独扔到万民城的家庭，举家搬迁到这里。当然，所有想要搬到这里的家庭，都要通过系统的考核才算数。

    愿意将孩子放在万民城代养的家庭，需要定期向系统缴纳卡币和上交卡牌，一旦家庭没有按时缴纳，系统默认其放弃与孩子的亲属关系，从此孩子归属万民城。自然，也并不是真的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到期内的一星期内补交完成，也可向系统提交申请，恢复关系。

    费用其实并不高，可这些孩子大多来自普通人的家庭，对于并非卡牌师的家庭而言，那点费用对他们而言也是一个负担，斩断了亲人情分，万民城却还是会养着孩子，对他们而言，也算一笔划算的买卖。

    白芷穿越的这具身体，正是万民城的一员。她的父母在她六岁那年去世后，原主继承了遗产，从此归属万民城，谁料到十六岁那年的二次觉醒仪式上，她竟然觉醒成功，迈入卡牌师的门槛，可惜天赋不高，混了三年，还只是一级卡牌师。

    为了能够混口饭吃，原主打算去考一个锻造师的资格证，夜以继日的学习，就这样猝死了，然后，她来了。

    如此巧合？白芷不信。

    全方面契合的身体，恐怕是柒染早就选定好的人选，只等她来。

    “咚咚咚——”

    突然的敲门声响起，急促而猛烈。

    “她认识的人来了。”白芷的神情无不在问，是否可以直言原身已经不在的事实。

    “当然，一切以你的意愿为先。之后我会调一个系统配合你，万事顺遂，神女。”

    他浅浅笑着，笑意不达眼底，天生没有情感的神造物系统，即便被神明赋予了情感，也在神明陨落那一刻，将自己的情感一同埋葬。

    三千世界最后的神明白芷，谁也不能委屈了她去，这是他的神明在时，反复嘱托过的。

    柒染消失在原地，白芷将烟掐灭，随手扔进垃圾桶里，前去开门。

    倏然打开的门放进了耀眼的阳光，白芷不适地侧过了脸，抬起了手遮住。

    逆光而站的人身高腿长，长相帅气，黑曜石般的眼睛镶嵌着在棱角分明的脸上，身上穿着裁剪合身的深蓝色制服。

    他的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看见她，瞳孔一缩，笑了下，“白芷，你当间谍去了？”

    好不容易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白芷艰难地抬眼，微扬下巴，看清了来人，原主的朋友，也是喜欢的人——林星然。

    白芷没有照过镜子，否则就会发现自己眼下重重的眼袋和黑眼圈，幸好有一张漂亮的脸蛋撑着。

    原主喜欢的人，这就有些麻烦了。她不知道柒染怎么选定的原主，也不知是真的死亡还是被安排到了哪，眼前人既然是她重要的人，那她的变化显而易见。

    她不想去永远假装谁，她也做不到。

    一时不知说什么，白芷只是点点头，转身走到客厅的沙发前，坐上柔软的沙发，宛若无骨。

    “你是有多久没有打扫了，这么乱。”林星然并没有发现什么，顺手关上了门，环顾一周，哭笑不得。

    他右手反转一旋，手上出现一张家务卡，这种生活类卡牌，只要是有卡牌之力的人都可以使用，售价七十卡币，一次性卡牌，使用后可以让家光洁如新，简直是懒人福音。

    卡片被主人激活，脱离手中浮在半空，没一会儿，乱扔的衣服裤子都被清洗烘干，折叠整齐后放进了重刷干净的衣柜，地面和桌面的垃圾被分类处理后收入卡牌，水槽里的碗筷被清洗干净放进了橱柜，整个家焕然一新，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谢谢。”白芷懒洋洋地道了一声。

    “你怎么没精打采的，还这么客气，不是要准备铸造师考试吗？”林星然拉了条凳子坐在了她对面，“我还说来看看你准备得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帮忙。”

    “你手上的串珠什么时候买的，很漂亮。”

    一直听着他话不落地的白芷终于有了反应，她把佛珠拿在了手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一个故人送的。”

    林星然愣了一下。

    乘着这个空隙，白芷才缓缓开口，谎言终有揭穿的一天，假扮一个人，不可能永远不露馅，更何况还是在熟悉的人面前。

    “林星然，我不是她。”

    “你的周战卡牌准备好没有，明天要考试了，你别又忘了。”

    安静了片刻，林星然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储存卡牌里掏出带来的东西，吃的喝的用的还有一些纪念品，这半个月他去了学院学习，放假正好回来。

    “林星然，我不是她。”白芷重复道。

    “我说真的，你别忘了，上次才被惩罚关进卡牌进修室，这次别又忘了，你家321真会生气的，到时候你再找我哭就没用了。”他接着说着，低着的眉眼似乎是怀念般打趣的笑。

    321是原主的辅助系统。

    “林星然。”白芷直直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随后，她微微张开的口再也说不出话了。

    他哭了。

    大滴大滴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低垂的头，颤抖的身体，一双手青筋直冒，用力地捏紧成拳。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他哽咽的声音质问着，“我已经那么努力地升级，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为什么，你们就不肯放过她，非要选择她。”

    林星然的双眼通红，猛地抬起头看向她，是与刚才轻柔深情截然不同地恨。

    他在恨她。或者说，恨他们。

    “你知道什么，对吗？”

    她看向林星然，二十一岁的四级卡牌师，对于万民城的孩子来说，出类拔萃到了极点。

    深蓝色制服不仅是一件衣服，更是实力的象征，但凡等级达到四级后，卡牌师便会得到来自系统发放的等级制服，一共十二套，每套又分春夏秋冬四款，总共有四十八件。直接节省了一大笔衣服费用，又能彰显自己的实力。

    少年意气。

    “我们很努力了，但小乖说，这是她的命数，自出生就决定好的命，让我坦然接受，不要太执着。”

    原身父母的遗物中，留了一封信给她，在信中提到，她在二十一岁的那年，就会死亡。

    她出生时身体孱弱，在满月之日没有撑过去死在襁褓，系统和她的父母做了交易，让她多活二十一年，代价便是她的人生，要由系统安排。

    爱女如命的父母自然同意，可随着女儿的长大，他们越来越无法接受二十一岁时女儿的死亡和另一个人占据女儿的身体，于是，向系统提出谈判，谈判内容未知，唯一知晓的是，他们最后意外死亡。

    她很平静地接受了一切，积极地生活，做一切未尝试过的事，十岁后承受神力的洗涤，每月有大半时间被神力的强势折磨得痛不欲生。

    林星然是唯一知晓这件事的人，他们一起长大，他不相信一切没有转圜的余地，于是，他拼命地升级，只要足够强，就能接触到上层的系统，就一定能想办法解决。

    没日没夜，天才之名下是透支身体的辛劳拼命，任何有可能提高卡牌助力升级的方法，任何可能接触到系统的途径，他都毫不犹豫地去做去走。

    “两天前，是她的生日，我原本打算回来，却收到了她发来的消息。她说，她一直很想要沈云大师新做的那张盾牌卡，求我给她买。昨天晚上，我终于买到了。”

    “她这个骗子，她说今年是她的二十岁生日，她骗了我十几年，我也信了十几年。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她。”

    林星然的语气逐渐平静，可泪水却依旧不止。

    “你们让她活了二十一年，可我太贪心了，我怨你们既然让她活了，为什么又要让她痛苦十多年而后抛弃我死去。”

    白芷什么也没反驳，手上凭空又出现了一支烟，吹了一下，烟被点燃。

    娴熟地姿势，她将这支烟抽尽。

    林星然似乎是哭够了，他冷静了下来，仿佛刚才的事从没有发生过。

    “事成定局，说再多也是惘然。”他道。

    “既是交易，我们与她，就是互不相欠，彼此履行了交易内容，这是契约精神。”白芷看向他，“若我没有猜错，二次觉醒的时候，系统找过她吧，询问交易是否继续。”

    微变的面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看，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林星然一言不发，过了会儿，他起身，拿上外套搭在小臂上，向白芷鞠了一躬，“我感谢你们让小乖多活了二十一年，这是无法否认的恩典。”

    随后又道，“可是，你知道眼睁睁等待心爱的人死亡却无能为力是什么感觉吗？原谅我们，始终无法有博大的胸怀。”

    屋内只剩白芷一人，她默默抽着烟，第三根的时候停了下来，将身子陷在沙发里，闭上了眼。

    她怎么不知道。

    正因为知道，她才来了这儿。

    “柒染，原身哪去了？”

    【死而复生这种事，根本不存在，她本就不是人类，自然要回到自己本来的位置上。少年人重感情，让他努力吧，站得足够高时，他们会团聚的。】